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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高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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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
不是彼此相爱 却不能够在一起
而是明知道真爱无敌 却装作毫不在意
--------泰戈尔
赵子涵时常云淡风轻地看着自己的右手发呆,掌心是繁复纠缠的曲线。阳光从指缝间泄露,却温暖不到那一片的潮湿寒凉。寂静流年开遍,它握住了什么,又放掉了什么,只有自己知道,却是永也挽不回的遗憾。
赵子涵第一次知道萧逸,是在升入高三的两个星期后。不要怪她的后知后觉,暑假的一次意外事故,耽搁了她参加重组新班级的同学交流会。所以,也就想当然的错过了两人认识的第一次机会。
高三的时光总是急迫和慌乱的,学校进行了重点班级与普通班级的划分,班级里又进行了重点区域与普通区域的划分。当然,作为一个品学兼优的优等生,又因为那163公分的玲珑身段,赵子涵被班主任偏爱的安排在了第二排最中间的座位。每天和能够跨入重点大学的潜力股们竞相追赶,寂静无声的熬着自己的日子,真真正正地做到了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境界。除了熟识周遭的几个人外,其他的也只限于点头之交,混个脸熟,有的可能连名字都叫不出来。这个时候,就会生出物以类聚,人以群分的感慨。我们在马不停蹄的奔向未来大门的路上,总会因为负重太多,选择性地丢掉一些东西抑或是轻装上阵,例如:热情、个性、关系······虽不至于完全抛掉,但却要清晰梳理一番,该保留几分,自己掂量。
萧逸是一种意外的闯入,至少对赵子涵来说是这样的。她几乎不会跨入教室最后两排独特的世界,也就自动忽略了独自坐在教室后窗边180公分的男孩子。如若不是那天,那次不经意的一瞥,也许两人之间从不会有任何的交集。但现实却是,那不经意的一瞬,注定要造就一眼万年的无法磨灭。
那是一个早读过后的课间,离上午开课还有半个小时的时间。原本应该是鸦雀无声的教室,却是此起彼伏的说话声不绝于耳,即便无人追逐吵闹,竟还是一片兵荒马乱的喧嚣。赵子涵就是在这篇热闹声中走向班副韩雅的桌子前,含着笑轻声问道
“哎,参加征文比赛的人员名单定了没有?”
“还没呢,怎么了?”
“没事,我就想说一下,不要让我参加了,都高三了,没那闲功夫。”
“那可不行,你是语文老师钦定的,要拒绝,你跟她说去。”
赵子涵无奈地撇撇嘴,未带再说些什么,就听到一声压抑的暴喝声,从教室后面呼啸而来。像是一座积压千年的活火山,喷薄出一腔怒火灼烧的岩浆。
“说什么说,烦不烦啊你们,都给我闭嘴。”
话已经到了嘴边,就被生生的给咽了回去。抬眸看向声源处,萧逸就那么一脸不耐烦的表情扫视着前面黑压压的头颅。世界有一种被火山灰倾斜过的死寂感,连带着呼吸都变得刻意清浅。冷寂的眼神扫了一眼突然安静下来的同学,对卓有成效的结果颇为满意,视线在快要沉下的时候不经意地调转过来,注视着唯一不在自己座位上,倚桌而立的人,微不可闻地皱了下眉头。
赵子涵有片刻被惊吓到的怔楞,就那么赤裸裸的注视着那晶亮幽深的眸子,不言不语。眼神由最初的疑惑转为探究的挑衅。两人的视线不期然地在空气里交错相撞,瞬间万籁俱寂。阳光透过后窗的玻璃直射在萧逸的座位上,在他的侧脸打下一片阴影。微黄的光晕、柔和的背景,和那面无表情、冷肃的模样形成鲜明的对比。
萧逸看着女孩儿大胆直视的目光,眼里闪过片刻的错愕又恢复惯常的波澜不惊。率先抽离这无声的场面,低头做自己的事情。赵子涵意识到自己可能有些走神了,慌忙揪起自己的注意力,轻敲韩雅的桌面
“哎,刚才喊的那人是谁呀?”
“萧逸啊。”
“你这班长都没发话呢,他的脾气倒是挺大的,看着挺嚣张的一人。”
“人是家正主好不好,发话是理所当然的。怎么这么久了,你连班长大人都不认识啊?”
“奥,是吗?”赵子涵不好意思的吐了吐舌头,又迅速地扫了一眼那个方向,安静地回归自己的位子上。那一次,班级里,他们之间隔着九米的距离。
九月末,天气微凉,一阵清风细雨,带来的不是秋的清凉,而是一地的萧条泥泞。法国梧桐的叶子在水泥地上铺了浅淡的一层,叶子还绿着呢,却被聚积的雨水压抑的透不过气,黏湿的在污水中飘零游弋,期待着可能被某些人不小心踏过来的一脚,带到略微干燥点儿的地方去,终究是妄想。赵子涵在这个午饭时间,一人独自立在长长的走廊,趴在栏杆上,从二楼俯视那湿漉漉的地面,心里一片潮湿的宁静。而萧逸就在正对后门的地方,一手插在卡其色的休闲长裤里,一手把玩着手机,交叉着双腿,斜靠在栏杆上,一派潇洒不羁。赵子涵注意到他是在几分钟后,太过于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对外界的悄然变化总归是发现的不够敏锐。
看看左右的走廊上,确实空无一人,忽然空出的两人世界让她有些心绪不宁,觉得和一个男生傻傻地站着不说话,感觉有点奇怪。她说不清自己的心里是怎么想的,但是出于女性的直觉,她感觉得到,空气中似乎有分子粒在悄悄的改变着结构。这种感觉很陌生,还让人有些许的畏惧,装作不经意地瞄了一眼镇定自若的男孩儿,又嘲笑自己可能想多了,打算逃离这模糊不清的世界。却在将要踏入教室前门的时候被突如其来的庞然大物撞了一下,由于惯性,被冲击了两米远,直到腰侧磕到突出的窗台边沿,才不由自主地闷吭出声,五官由于疼痛纠结在一起
“对不起,对不起,你没事吧?”焦急慌乱的歉意
“我没事”头也没抬,摆着手,连始作俑者的脸都没看清楚,就急着打发人家,好早点回座位上休息。
直到听到放心的叹息声和飞快的脚步声后,才故作从容的直起腰身,迈着僵硬的步伐,移进教室。她不能够忽视那胶着的视线,如芒在背。让她觉得自己像个小丑被暴露在阳光之下,心里腹诽自己真是笨的可以。
不大一会儿,教室里已经有人陆续的到齐了。回头看向教室右墙的后窗边,桌子边还是空无一人,应该还在外面吧。透过左后窗的磨砂窗纸上,能够看到隐约的两个身影纠缠,即便教室还有些微的嬉闹声,却还是可以真切地听到那一声沉郁的警告,破窗而来
“下次,走路长点儿眼,知道吗?”
赵子涵心跳迅速加快,有微微的喜悦,夹杂着莫名的酸涩、无所适从,说不清道不明的胡搅蛮缠。强自镇定的看着书本,却是一字也没读进去。那一次,走廊上,他们之间隔着七米的距离。
学校为了更换课间操内容,命令全部班级尽快学会交谊舞,高三全员也要参加。对于高三学生来说,这可能是枯燥学习中唯一的一次短暂释放,但对于有些人来说却如丧考妣。站在操场的塑胶跑道上,班主任第N次大发脾气
“同志们,同志们,你们能不能好好跳。个个青春洋溢的年纪,干嘛学老气横秋的老头儿、老太,你们的热情、个性、洒脱都哪儿去了?”
“哎,我说,尤其是站在后边的,都同学半年了,你们还矫情个什么劲儿,男生女生拉一下手,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两列两列,对立而站的同学“刷”的一下扭头看向列尾,男女对站的大个儿们,手都在空气中停留半天了,却始终不愿交汇,假动作的维持着青春期该有的羞涩赧然。前排由于个头偏矮,多是女生互搭,也就少了不必要的尴尬。赵子涵跳的是女步,歪着头看着对面一列站在后面的萧逸,听了班主任的训话后,和季晴的手指尖差着一公分的距离,就要相触了,无声的勾起了唇角,眼里满是戏谑。萧逸似是心有所触,抬眸凝望过来的空档,迅速地抽回了手,背在身后,眼神里满是不自在和闪躲的光。赵子涵却是低着头,脚尖轻滑着地上细小的颗粒,嘴角笑容不自觉的漾开。那一次,操场跑道上,他们之间隔着五米的距离。
同学们似乎一下子变得勤奋好学了许多,晚上第一节地理课过后,把老师围的水泄不通,赵子涵拿着复习资料,夹杂在不耻下问的队伍中,有些等不及的焦躁。却被突如其来的后排女孩儿齐薇,叫到了教室后的墙角边,目瞪口呆地从她手中接过塞进来的白色信封,手指有些许的颤微和不知所措。眼角余光慌忙环顾周围,还好没有被人发现,不自在地塞进上衣口袋里,装作若无其事地迅速离开这是非之地。
坐回自己的座位上,趁着两旁没人在,偷偷地展开,复杂的心形折纸,里面藏着不言而喻的内容。却突然打消了进一步看下去的欲望。粗糙的将信纸捏成一团,有些懊恼和说不明白的抵触情绪。不自觉地扭头看向后方的位置,萧逸闲适地坐在座位上,双手交叠的撑着下巴,嘴角是浅浅的笑容,应该是和站在桌旁的女孩儿聊到什么开心的话题了吧,要不然怎么会是如此舒心的浅笑。赵子涵心里有些微微的嫉妒和不愉快闪过,却是瞄了一眼那个位置后,有些泄气的转回了身,心情不由得失落。那一次,教室后面,他们之间隔着四米的距离。
冬天总是个难熬的季节,尤其对于头发长的女孩子来说。每个寝室的门后面都会有一张注意事项说明,禁止使用大功率电器是最为醒目的一条。所以为了干净,也为了节用时间,女孩子多会选择早上或中午的饭间抓紧时间洗头,然后顶着一头湿漉漉的长发,手忙脚乱的往教室赶。
这天的赵子涵就是这样,在限时的半个小时内,匆匆洗完头,抄起同学帮她买好的豆浆包子,边吃边往教学楼赶。这天有轻薄的雾气,天灰蒙蒙的,能见度很低。由于急速的奔跑,原本应该是风中凌乱的头发,却完美地保持着造型,直直的披在肩膀上,硬邦邦的像似烧黑了的钨丝。
楼梯间清冷极了,只有那拾级而上的慌乱脚步声和包子混合着洗发水的味道,满满的充斥洋溢着。如果可以预见接下来发生的事,赵子涵想,她可能永远不会选择在路上吃东西或是吃东西上路了。转角已过,快要到二楼了,可是手里还有三个小笼包,不够时间吃,本着不浪费的态度,也顾不上细嚼慢咽,大口大口的塞进嘴巴里,囫囵吞枣的下咽,不出意外的被咽得不轻。靠在楼梯的扶手上,对着胸口猛拍,嘴巴不停的吮吸着手中热乎乎的豆浆。
一时间,寂静的楼梯口只有不绝于耳的闷响声和吸管碰着杯壁的兹兹声。好不容易感觉到囤积在食道的硬物随着热饮被滑进胃里面,轻松舒适的感觉还未体验多少,便被忽然投射过来的视线,僵住了动作。
萧逸可能也没想到,一出教室门,还没走两步,会在楼梯口遇到行为滑稽的赵子涵。平时挺文静、乖巧的一个女孩儿,看着是一个谨慎细心的人,也会有行为脱线的时候。两人静默的看着彼此,都有些意外,气氛似乎比环绕在校园的雾气还过朦胧。
赵子涵握着手中的豆浆,有些无所适从的羞涩感。视线凌乱,慌忙低下头,故作从容地向上迈进。萧逸也收回视线,双手插在口袋里,如若无事地拾级而下,擦肩而过的瞬间,两人不约而同的低着头,目不斜视的看着自己的脚步。暧昧游离的气氛似是被一阵冷风吹散,除了干燥阴冷的空气,那就像是一场恍惚而过的梦境,或许并没有存在过。
赵子涵终于上到二楼的时候,回身间只在楼梯的拐角处捕捉到一闪而逝的背影,太过匆忙,匆忙的什么也抓不住。手里的豆浆纸杯,无意识地被捏的扭曲变形。那一次,楼梯间,他们之间隔着两米的距离。
那年的初雪来的比较早,也出乎意料的大。一夜间,银装素裹,千树万树梨花开。纯白的世界,多么像是一场唯美的童话。只不过在这场童话里,男主角却是暂时缺席。赵子涵在这最近的一星期,养成了一个习惯,每当踏入教室的第一件事,就是向着教室最后面空荡荡的位子上看一眼。
萧逸消失一个礼拜了,前排没有人对这突然消失或是出现的人表现出太多的兴趣,倒是后排也许有人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但却是没有熟识的人可以问一下,或是突然向别人问起他的行踪,总归是要让人怀疑和猜测些什么的。唯一能做的,只是静等,却在回头和别人开玩笑,讨论习题的时候,视线不经意的溜向那个位置。
积雪融化,阳光初霁的时候。赵子涵在上午的第一节语文课上看到了男孩儿的悄然回归。回头把手中的试卷向后传的间隙,眼睛飞快的带过,却有着意外的收获。那埋藏在堆叠书本中的脑袋,有着坚硬利落的短发从旁斜溢而出。心脏有着瞬间的着落和放松,心情也好像随着积雪慢慢消融。
水泥地上的雪水已被清扫开,即便还是潮湿的地面,冰冷的温度,依旧止不住校领导要坚持学生做课间操的命令。同学们瑟缩着肩膀,双手插在口袋里,冻得颤颤发抖的围城一个个同心圆,发紫的嘴唇哆哆嗦嗦,呼天抢地的抱怨着不满。赵子涵站在班级外圈左顾右盼,心里因为没有看到想看的人,微微失落。应该还在教室吧。眼睛直直的瞅着一楼的楼道口,终于在交谊舞音乐响开了前奏的时候,看到了想要见到的人。
萧逸从两株粗大干枯的法国梧桐间穿越而来,灰色的围巾在黑色的外套上勾勒出两条笔直的宽带。还是一贯的面无表情,眼神里是清冷的寂静。在这一片喧闹声、音乐声中找不到任何色彩。
赵子涵在他出现时,就已经回头了,和搭档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开着不大不小的玩笑,笑容很开,却是没有晕染到眼睛里。她从余光中看到萧逸在靠近,在距离还有一米的时候,她就已经停止了说话,身体出奇的笔直僵硬,屏气凝神地听着音乐节奏,把手搭进了搭档手心的同时,她能明显感觉到身侧有轻微的触碰一闪而过,夹杂着淡淡的烟草香气。从搭档手里转了一个圈,眼神扫视的360度里,捕捉到了那黑色的背影在人群中穿梭而过,等她站定身子,面朝前方的时候,已经是什么都没有了。那一次,教室前空地上,他们之间隔着零米的距离。
大人们经常说下雪不冷消雪冷,赵子涵终于领悟到了这句话的真谛。她确实没想到那次零距离的擦肩而过,会是两人天涯相隔的开启。萧逸就这么消失了,彻底消失在了她的世界里,来时是出其不意,走后是悄无声息。很久之后,从别人口中听到的消息是他转学了,至于转到哪里?无从知晓。
赵子涵经过了一段时间的沉静和消化后,又恢复了之前的冷淡,麻木地朝着自己的目标奔进,故事还没有发生,就被冻死在了这个冬季。
时光流逝,转瞬而来的高考倒计时让整个班级陷入无言的压抑中。再没有课间的嬉闹声和有意而为的笑话来缓解僵硬的气氛,每个同学脸上,似乎一夜之间成熟沧老了许多,谁都想在人生的第一个十字路口迈出完美的第一步。赵子涵有些承受不了这日益紧张严肃的氛围,自行把书本搬到了教室最后面的那个空位置上。这里临后窗,和前面拥挤的人群隔开一段距离,光线很明亮,视野很开阔,尤其在这初夏的傍晚,可以看到天边绯红的火烧云,像席卷而来的红色波涛层层翻涌,美不胜收的景致。
晚自习,由于后门和后窗同时打开,这里空气流通的非常顺畅。赵子涵轻巧地翻着抽屉,脸上有着迷惑和不耐烦。那一张第二次模拟考的综合试卷不知道塞在了哪里。由于是从上掀动二分之一的桌面,灯光被伸进去的胳膊挡到了大部分的光线,无奈掏出袖珍的手电筒,掀开桌底铺着的硬纸板,却意外的发现了小段密密麻麻的黑色水笔字,整齐的刻在微黄的木板上:
有没有人曾告诉你,当你安静大胆地看过来的时候,那清亮的眸子好似幽深的漩涡,能把人的灵魂剥离,吸附。
有没有人曾告诉你,当你倚栏而立,望着树叶沉静发呆的时候,有一种现世安稳,岁月静在的美好。
有没有人曾告诉你,当你轻巧灵活旋转的时候,像是一只落在我心尖的蝴蝶,你扇动一下翅膀,可以在我的心底刮起滔天浊浪的海啸。
有没有人曾告诉你,你的手指纤细漂亮,当它用来接收男孩子递过来的情书的时候,我会生出一种把它藏进口袋里的冲动。
有没有人曾告诉你,当你狼吞虎咽,嘟着嘴喝豆浆的时候,双颊鼓鼓的,像是两个水晶包子,可爱的让人忍不住想咬一口。
有没有人曾告诉你,当你站在人群中,谈笑晏晏的时候,声音像是灵动的百灵鸟,比任何的音乐篇章都更容易骚动人的心弦。
有没有人曾告诉你,其实······我很爱你。
赵子涵右手撑着下巴,望着玻璃上清晰倒映出的脸,泪水支离破碎,心里瞬间下起倾盆大雨,一地的潮湿泥泞。萧逸,有没有人能告诉你,这是我收到过写的最美的情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