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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因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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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蒙推开了倒在地上的士兵尸体,坐起来,惊魂未定的看着手中握着长刀、脸色狰狞的谢棠。
刀身上的鲜血顺着刀仞流到了刀尖儿,然后一滴一滴落在黄土地上,滴答滴答的声音和着四周的蝉鸣送人二人耳朵里,无端聒噪。
“我……我……”谢棠一开口,眼睛里的泪水就如开了闸一般,身体战栗着道:“我杀人了……我杀人了……”
“咣当”一声,手中的长刀掉落在地上,声音不大,却惊醒了还在愣神的郭蒙。他看了看身边的尸体,苍白着脸往后缩了几步,又突然反应过来,拿脚用力把那尸体踢到一边,跳起来擒住谢棠的手就往对面被爬墙虎包围的小巷子里面跑。
“快跑!趁他们没发现,晚了就来不及了!”
谢棠的神思尚处于一片混沌中,脑子里全是那刀尖上的鲜血,一滴一滴如落在了他的眼睛里一样,眼前一片刺眼的红,遮住了前方的路。她只能迈着僵硬的两条腿,随着郭蒙一步一步的向前跑。
不知道跑了多久,谢棠突然被脚底的石子绊了一下,栽到了地上,额头上迅速肿起来了一个包。疼痛让谢棠略略回神,看清了此地景象。
此处是村子后面的一处小溪,溪流淙淙,从山上缓缓流过来。水面上漂浮着几团碧绿色的荇草,开着黄色的小花,几簇簇堆积在一起。盛夏的阳光照耀在河面上,折射出碧绿色的光芒。
“他们两个人在那里!快!别让他们跑掉了!”
在二人身后村子口传来一声厉喝,谢棠与郭蒙同时回望过去,只见有两队手持利刃的士兵气势汹汹地往这里赶。
“遭了,还是被他们发现了!”郭蒙眼中闪现过懊恼之色,当即抓住谢棠冰凉的手指,沿着溪水往下游跑,“快,咱们先找个地方躲起来。”
一夜高烧未退,再加上今晨的连番奔走与惊吓,谢棠体力已经达到了极限,眼前的景物忽明忽暗,一切都变得模糊起来。郭蒙牵着她往哪个方向跑,她便随着往哪里逃,脚下跌跌撞撞,不时还被土石绊上一脚,连累的郭蒙也跟着摔倒。如此摔了几个跟头,追兵已经近到眼前,把二人围了起来。
“奶奶的,胆子还不小!连老子的人都敢杀!”有一军官怒气冲天跑上前,扬起鞭子打到了郭蒙身上,“跑啊!你倒是再跑啊!小兔崽子!”
郭蒙吃痛,闷哼一声,把浑身高热的谢棠圈到怀里,并没有说话。
那军官打了一鞭子,觉得不解气,骂骂咧咧扬起第二鞭就要往郭蒙身上打,却反被人用手擒住。
“聂将军?!”军官吃了一惊,忙抽回手,恭敬行礼,“末将参见将军。”
来者是一个四十左右的中年人,皮肤黝黑,两道浓密的眉毛像被墨汁染过一样,斜斜深入鬓角,一双鹰眸炯炯有神,不怒自威。此刻他淡淡扫了那军官一眼,军官就缩着脖子不做声了。然后,这位聂将军把目光停留在躺在地上,狼狈不堪的谢棠与郭蒙身上。
“怎么回事?”
军官忙拱手答道:“回将军,这二人染了瘟疫,昨天送到了村里,今天一早杀了守卫的士兵跑了出来。”
“我们没有得瘟疫!”郭蒙倒在地上大声辩解,“我们不是这里的人,是有人故意把我们送进来的!”
聂将军不可置否,视线挪到了被郭蒙护在身后烧得不省人事的谢棠脸上。这一看,他两条浓黑的眉毛便狠狠地攒在一起,不可思议的惊呼一声,“……表姑娘?!”转而吩咐身后军官,“快,马上去请大夫,把城里最好的大夫请到我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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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棠醒来的时候,夕阳已铺洒开一室温黄。她有些迷茫地眨了眨眼睛,就听耳畔响起了一道清脆悦耳的女声,“表姑娘醒了。”
表姑娘?什么表姑娘?
谢棠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就看见一个皓白的手腕搭在自己的肩膀上,轻轻一拖,把自己的身体托起来。
顺着白皙的手腕,谢棠看清了眼前嫣然巧笑的女子。她穿了一身翠色的纱衣,看上去清爽明亮脸上带着极为和善的笑容。
见谢棠看过来,女子笑盈盈地向后退了退,朝左右一挥手,屋子里的四个婢女便鱼贯而出。等到这里只剩下她二人,她盈盈一拜,“民女聂禾,拜见新敏郡主。”
“你——”一听聂禾的这个称呼,谢棠花容失色,“你是什么人?你怎么认识我?”
“是家父告诉民女的。”
“令尊是……”
“家父聂连,曾在齐国公麾下效力,如今于熙州任职。”
听聂禾这样一解释,谢棠便觉得不奇怪了。她小时候三天两头的往魏家跑,可以说是扎根在魏府,再加上她是东宫里的郡主,身份特殊,魏晟麾下几乎没有不认识她的。
谢棠仔细想了想,记忆里对这个叫聂连的将军并没有什么印象,但还是笑着道:“原来是聂将军救了我。对了,我身边的那个男孩子呢?他怎么样了?”
“郡主莫慌,那小公子已经被家父安置在另一个院子里,现在正在修养,并没有什么大碍。郡主放心便是。”
谢棠点了点头,心中安定下来。
聂禾捧了一杯水过来,“郡主喝些水吧,大夫说您烧的时间太久,醒了得好生养着,否则容易落下病根。”
“多谢了。”谢棠好长时间没有沾一滴水,又发了高热,体内水分流逝严重,一连灌了四杯水,喉咙里总算舒服了些。
她回想起这一连番的遭遇,在聂禾放回水杯之后突然捏住她的手腕,“聂小姐,你说你父亲如今在熙州任职?”
聂禾点头,“是。”
“那聂将军是怎么救的我们?”
“是这样的,今日我父亲一早去城东的几个村子里查看疫情,回来的时候就把郡主和那位公子带回来了。不过话说过来,郡主千金之躯,怎么跑到这穷山恶水来了?”
“熙州是你父亲的辖区,那城东……”谢棠眯起的眼睛里漏出危险的光芒,“聂小姐,带我去见你父亲。”
聂禾惊了一下,“现在?”
“现在!”说着,谢棠掀起了盖在身上的薄被,趿鞋下床,然而体力不足,眼前一黑就往前面栽去。
聂禾眼疾手快接住她,那么大一个人抱在怀里几乎没有重量,忧心她半路上出事,提议道:“郡主还是好生歇着吧,我去请父亲过来便是。”
谢棠也觉得自己身体虚弱,难以支撑,遂点头同意。
聂连过来的时候,谢棠已经有由婢女的服侍着整理好仪容,端坐在圆桌旁。
他一进来,聂禾便吩咐婢女们下去,屋子里只留了两位主人并一个尊贵的客人。
“末将聂连,拜见郡主。”
“聂将军不必多礼。”谢棠淡漠开口,不动声色地将眼前的这个中年人打量了一番。
她觉得此人有些面善,应当是以前在七国公府玩耍时打过照面,因为当时年纪小,具体已记不真切了。
“既然将军是齐国公麾下之将,那咱们便是一家人,我就不客气,直接说了。”谢棠单刀直入问,“今日一早我见城东村子里有士兵在泼油,准备放火烧村。这件事情,聂将军可知?”
聂连深吸一口气,低声应了,“这件事是末将下的令。”
“荒唐!”谢棠一掌拍在精致的圆桌上,眼眸里喷薄出汹汹怒意,“那些可都是你治下的百姓,为何不救,反而要杀?”
“郡主有所不知,不是末将不肯救,是根本就没有法子救。”聂连眸色黯了下去,“熙州城里的有名有姓的大夫都被调走了,治病的药也耗尽了。末将和刺史李大人一共上了十二道折子向朝廷求救,全如石沉大海,毫无音讯。
“大夫都去哪里了?”
“陛下诏令他们去原家坝下游的几个州府,尤其是吴州。那里是最大的粮仓和通商口岸,是大周最富饶的地方,陛下很是重视。”聂连苦笑,“相较之下,我们熙州穷山恶水,地处偏远,来往艰难,自然要排后。就连末将写信向世子,也没有任何说法。”
谢棠冷笑,“魏原向来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怎么可能会揽这不讨好的差事。”
“刺史李陶为秦王属官,写信给秦王倒是得了消息,连着陛下的旨意也一道送了过来。”
“陛下的旨意……什么旨意?”
聂连合上眼睛,“凡得瘟疫者,杀无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