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棘蔷薇》萨格拉斯

2、姐妹

　　她向伊洛斯招手，示意女孩来到她身边。

　　伊洛斯乖乖地在地毯上趴下，把漂亮的小脑袋枕在她腿上。她伸手抚摸女孩黑丝绸一样的长发，不经意地问道，“伊洛斯，你说我死了以后，会不会像老师一样回归神国？”

　　伊洛斯用力点头。

　　亚述尔再次发出肺痨病人般的“嗬嗬”笑声。

　　在神圣高卢帝国还是高卢帝国的时候，她曾遇见过最后一位高卢皇帝路易十三世。

　　那是她甚至还不知道自己私生女的身份，还没有进入那座没落的公爵府第，还不知道自己未来的老师是教廷中地位仅次于教皇的黑教宗，只是一个和母亲住在东街贫民区的普通女孩。

　　那时总有一个穿得像花孔雀一样叫路易的老男人会偷偷溜进东街区来，他教孩子们读书写字，给他们讲这片大陆上有远远超出他们想象的奇观，也会在盛大节日时带来鲜肉与白面包。他说他是个想给子孙积点德的老商人，喜欢和年轻的女孩子们打交道，却从未做出过出格的事。

　　她隐约记得有一年狂欢日她向他道谢，她说路易爷爷谢谢您啦！

　　帝国的最后一位路易皇帝还没来得及回忆可爱小女孩的感谢，就在路易爷爷上遭受了重击，他在她身后大喊，嘿亚述尔，你要叫我路易叔叔！记住路易叔叔！

　　可她看着她在凯旋宫中为守护皇冠直至死亡，什么话都没有说，是她命人销毁所有教廷参与的痕迹。

　　她曾一无所有过。

　　“所以我现在什么都不能放开了，伊洛斯，你说对不对？”

　　门外传来女神官的敲门声，“大人，我们到达克因港了。”

　　——————————————————————

　　神圣高卢帝国，帝都锡伯莱，奥德维奇公爵府。

　　这个查尔曼帝国时期煊赫一时的姓氏在高卢帝国虽然没有得到它昔日的权势，但起码还维持了它应有的荣耀。

　　此时一辆马车正停在公爵府正门前，这等失礼至极甚至可以说成损伤贵族姓氏荣誉的行径却没有受到任何一个贵族的谴责。

　　因为这辆由四匹成年梦魇拉着的马车车厢上，嵌有一枚金边黑底，正中火焰缠绕着两柄猩红长剑的徽章，具有良好纹章学素养的贵族们都知道只有一个地方才有资格使用这枚纹章。

　　教廷，异端审判局。

　　马车的前帘被人一把掀开，走出了个身披白袍的黑发女人，她极苍白且极消瘦，站在黄昏的雾气中中活像个即将下葬的垂死者。

　　门前男人带着金丝边眼镜，礼服和手套熨帖得一丝不苟，淡金色如晕月的长发束在肩册，脸上凝固着合乎礼仪的标准笑容，这个忠心的管家面对他深深行礼，“小姐等候多时，欢迎您的到来，亚述尔阁下。”

　　亚述尔在他面前稍稍顿住，望向他的眼神冷淡，半晌后她嗤笑一声，越过男人径直走入府邸。

　　“亚述尔，你来得正好。”空荡的大厅里灯火辉煌，清淡的百合香气萦绕在人鼻尖，一个少女从绣纹繁复的沙发上站起，细弱指尖提着长裙束腰向她走来，脸上发自内心的愉快笑容让她娇艳的面容更加动人。

　　锡伯莱百合，拥有令世人令世人惊叹的圣洁美貌，以及令所有贵族小姐嫉妒的温驯气质，可与高卢玫瑰欧若拉公主并称为帝国之花的少女，当代奥德维奇女公爵弥赛亚·奥多维奇，亚述尔血缘上同父异母的姐姐。

　　相比姐姐的热情，亚述尔显得过分冷淡。

　　她只是对弥赛亚“嗯”了一声，坐在另一侧的沙发上，脊背挺得笔直，表情照旧冷硬不见丝毫缓和。

　　弥赛亚对她的态度有些手足无措，在老公爵逝去后亚述尔是她在世界上的唯一一个亲人，由血缘带来的亲近在她眼中是不会因亚述尔更改姓氏而消弭的，可亚述尔每次面对她时都是一个不冷不热的应酬样子，好像来见她只是一个必须完成的任务。

　　女孩犹豫了许久，“亚述尔，明早要准备庆典，家里可能会有点吵…”

　　“我没有想要留到明天早上，只是有点晕船过来坐一会。”亚述尔打断了她，“我来时乘坐的是另一位的座驾，那只是暂时借给我，我要尽快赶回教堂把它还回去。”

　　弥赛亚看向她的眼神里已经带上了一些哀求，“亚述尔，你好久才回来一次…”

　　亚述尔垂下眼帘避开她的视线，语气尖锐近乎刻薄，“那您觉得我还应该生活在这里吗？我亲爱的姐姐。”

　　弥赛亚听着她的话似乎想起了什么，脸上血色褪尽声音干涩，“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担心你一直在外面会不会有什么照顾不到自己的地方，我想让你回家休息一会…”

　　“那我已经休息到了，不劳您挂心。”亚述尔没有再看她，起身拂去长袍上不存在的灰尘，她的声音停顿了一下，“如果不是公爵府离港口最近，我也不会想来见您的。”

　　弥赛亚看着她背影想要叫住她，却发不出声音，身体微微颤抖着，只能承受着她最后一个亲人带来的伤害。

　　————————————————————

　　深夜，书房。

　　弥赛亚伸出双手碰触面前的水晶，默念晦涩的法咒，将星空的力量投影到面前，良久后她睁开双眼，脸上露出一丝微笑，偏头看向她身边忠心的管家，“古尔利特，我做的对吗？”

　　“非常好。”古尔利特伸出手试图抚摸弥赛亚此时过分苍白的脸，最后却不着痕迹地收了回来，只是鼓励地看着这个原本天赋并不好的女孩，他近乎怜惜地重复了一遍，“您的表现超过以往的任意一次，您过去学习的水系魔法已经影响不到您了。”

　　——因为您比以往的任何一次，都更接近星空的孤独。

　　————————————————————

　　亚述尔站在花坛边，梦魇的影子隐藏在灌木中无法看清。

　　她看着公爵府书房的灯光熄灭才钻进马车，拉过一个靠枕仰躺在一侧，声音里隐约透着倦意，“那些堕神余孽的事情怎么样了？”

　　“他们的信徒已经清剿干净了，阁下，只是他们所供奉的异端似乎还沉睡在冰封森林里。”狭小的空间里响起第二个人的声音，蛇一样嘶哑滑腻，令人本能地生出鸡皮疙瘩来。

　　亚述尔淡淡地应了一声，摸出一本教典翻看起来，“斯丹纳，你先带着伊洛斯回圣城，她需要在秘银池里修养一阵子。”

　　她身后的人似乎有些迟疑，“可是您姐姐…”

　　亚述尔没有说话，马车里只有书页翻动的声音。

　　那个人识趣地没有开口，一道黑色烟雾飘出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