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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7、独立短篇·冬至 ...

  •   冬至

      冬至这一天,太阳直射南回归线,北半球将度过一年之中最漫长的黑夜。冬至过去,夜渐短,昼渐长。作为二十四节气中第一个被确立的,冬至,地位曾经在春节之上。蛰伏于寒冷之中的希望,随着光明与温暖复苏。
      人们终将穿过长长的,长长的,寒冷凄清的夜。
      阴至极,而一阳生。

      瘦弱的姑娘踉踉跄跄一瘸一拐地走着。她吓得啜泣,全身发抖。她正在一条光滑的管状隧道里。黑暗,不见头尾。姑娘踢掉高跟鞋,勉强能直立。她衰弱地喊:“有人吗?救命啊!我的天,救命啊!”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在管道里回荡。无穷无尽,无穷无尽,震荡回响。
      姑娘尖叫。

      林应醒来,外面亮透了。他伸手拿手机看时间,倒还早。怀里缩着一只热乎乎的毛团子,轻微地砸吧小嘴。入冬以来,言辞不再矜持,玩命往林应怀里钻。猫这种生物,永远知道家里哪儿最暖和。目前看来,虽然家里的恒温系统异常对得起自己的价格,林应的体温仍然不可替代。
      白绒团儿还没睁眼,小耳朵动一动,捕捉声音。一楼仿佛是虞教授的说话声,不紧不慢,斯文温柔。林应揉一揉言辞:“早上吃什么?”
      言辞蹭蹭小脸儿:“云阳在一楼呢,他说了算。”
      林应用手指仔细地抚摸原形的言辞。巴掌大,一捧雪一样的……奶猫。恍然飘上来香甜味儿,软软的一块绸子,撩心撩肺。言辞欢腾:“云阳煮玉米!”他圆眼睛里都是快乐,言辞快乐的理由都很简单,哪怕是一只煮玉米。小东西蹦跶着准备下床,突然静下来,看向林应,凝固住。林应笑一笑:“怎么了?”
      言辞眨着水汪汪的葡萄眸,里面是清晨冽冽的光:“你不高兴呀?”
      林应刚醒,鼻音厚重性感:“没有,可能是做了个很坏的梦。”
      猫猫小脸很鄙视:“虽然我看不透你的命运,可是我知道,你不做梦。你骗我。”
      林应投降:“好吧,有可能是想起来一件不太愉快的往事。陈年旧屁,就让它继续在我龌龊的心灵里发酵吧。”
      言辞不理他,跳下床,一蹦老高,利索地自己用爪爪打开球形锁,窜出卧室。
      林应把胳膊横在额头上,叹口气。

      言辞一弹一弹地跳下楼,扑进虞教授怀里:“云阳~早上好呀~”
      虞教授指挥虎子用不锈钢夹子往高压锅外面夹玉米,一根一根必须摆得整整齐齐。虎子不动声色挑了一根最嫩的留下,预备早饭时切给云阳吃。言辞在虞教授怀里一拱一拱:“云阳云阳,我昨天晚上梦见你了。”
      虞教授撸他:“梦见我什么了?”
      言辞小尾巴一甩一甩:“你坐在云阳林里看书,漫天都是花瓣儿。”
      虎子觉得应该还有更嫩的玉米,仔细捡着,随口道:“那我呢?”
      言辞认真想:“没有梦到。”
      虎子笑一声,厨房的窗外面一声车笛。言辞眼睛一亮:“树苗儿来了!”
      虞教授抱着言辞去门厅开门,裹得厚厚的树苗儿扑进:“猫猫!”
      言辞也扑上去:“树苗儿!:
      虞教授跟林召的司机打过招呼,关上门,看着一大一小两只球儿在地板上打滚儿,心里直乐:好,捣蛋部队终于汇合。
      自从遇到言辞,树苗儿一天比一天结实,鼓鼓的脸蛋儿透着健康的红晕。健康意味着活泼,三四岁的小男孩活泼意味着拆家。再加只看上去还没断奶的白泽,最终结果:上房揭瓦。
      “云阳做点心了!厨房!”言辞拍树苗儿,树苗儿抱起言辞颠颠奔向厨房:“虎叔叔,点心呢!”
      林应从楼上下来,捏鼻梁:“啊,热闹了。”
      虞教授笑笑:“早啊。”
      林应抽抽鼻子:“早。”

      捣蛋部队让整个早餐异常热闹。言辞在虞教授温柔的注视下变成人形去收拾自己,树苗儿围着围兜乐呵呵地跟着啃玉米,啃得满脸都是。虞教授上午要出庭,虎子新考了驾照去送他。他临走之前亲一亲树苗儿:“小家伙晚上一起吃晚饭吧?我做饺子。”
      树苗儿兴奋:“做饺子!”
      言辞笑:“哦对了,今天冬至。”
      树苗儿兴奋过度,不小心碰倒水杯,淋一裤子。一直很安静的林应站起来一把抄起他:“虞教授快出门吧,我伺候这位小祖宗。”
      言辞埋头吃早餐,等了半天不见林应。他拿着一根玉米棒子上二楼:“换裤子这么久?”
      林应铁青的脸色吓他一跳:“亲爱的?”
      树苗儿光着两条小腿儿坐在被子里笑嘻嘻,林应脸色难看,但语调温柔:“树苗儿,不要紧,告诉叔叔,是不是有人打你?”
      树苗儿蹬蹬腿儿:“没有呀。”
      言辞放缓咀嚼:“怎么了?”
      林应慢慢地套树苗儿话,引导小家伙说出是不是有谁伤害他。套了半天树苗儿小肚子咕叽一响:“叔叔我饿了。”
      言辞一根玉米都啃完:“你……怎么了啊?我怎么越听越不对?谁打树苗儿了?”
      林应把树苗儿从被窝里翻出来,亮给言辞看,言辞吓一跳。树苗儿只穿了小内裤,大腿直到臀部一条整齐的淤青。看样子有点时间了,瘀血扩散,正在愈合。
      言辞眨眨圆眼睛,林应铁了心要树苗儿说挨了谁的打:“你爸爸?还是你妈妈?司机?钟点工?私教老师?”
      树苗儿有点被林应的脸色吓着:“叔叔我饿……”
      言辞不得不出声:“先让树苗儿吃东西,好不好?”
      林应默默给树苗儿套上裤子,言辞领着树苗儿下楼,林应关上卧室门。树苗儿偎着言辞:“叔叔怎么了啊?”
      言辞搂住他:“叔叔起床气有点大。”
      二楼隐隐传来咆哮,林应跟林召吵起来了。
      树苗儿情绪低落,虞教授的小点心也吸引不了他:“我就是摔的呀。”
      言辞亲亲他的发顶:“我知道,我还看到树苗儿很坚强,没怎么哭。叔叔就是……心情不太好。”
      树苗儿很认真地看言辞:“那猫猫去跟叔叔解释,让他不要跟爸爸吵架。”
      言辞揽着树苗儿微微摇晃,幅度让树苗儿很舒适:“猫猫小时候手指头上扎了根木刺,不过我没有树苗儿坚强,一直哭一直哭。我的爸爸用针帮我挑木刺,我不敢,怕更疼。可是我爸爸说呢,不忍着把木刺挑出来,手指头会一直流血,一直不愈合,更糟糕。”
      树苗儿没听懂:“哦。”
      林应摔了手机,在卧室里打转,使劲搓脸收拾心情。他觉得差不多,平静地下楼,迎面正好是一盆谁送的人高的金橘树,本来是大吉大利的意头,结果金橘掉一地。林应的火气又上来,他觉得有点难控制,不适合和言辞树苗儿凑一起,转身上楼。
      树苗儿真的害怕了,幼小的动物为了生存直觉无比敏锐。言辞捏捏他的脸蛋:“不理他。待会儿虎叔叔送完云阳回来,我们送你回家。”
      树苗儿委屈:“云阳说晚上做饺子。”
      “晚上再去接你嘛。”

      韩一虎心情倒是还行,他终于又摸到方向盘。新身份证没什么问题,有档案有社保,他用它去考了驾照。目前他隶属于林应公司,属于特别保镖,特别保护言辞。他甚至鼓起勇气约韩一龙元旦出来喝一杯,说自己是“韩一虎”生前的好友,这个理由韩一龙无法拒绝。先让韩一龙接受了他回来的事实,再说妈妈。
      很好,事情都有安排。他有了正式身份,正式工作。
      当然,他不再是警察。

      虞教授在检察院门口下车:“一会儿我坐他们的车去法院,不麻烦你绕一趟。言辞不是还要出门?”
      虎子悄悄挠他手心:“没错,有些检修工作。”
      虞教授声音里有笑意:“今天早点回家。”
      “吃饺子。”
      虞教授走进检察院,韩一虎趴在方向盘上看他的背影,看检察院的大门。他记得,检察院早上车不多,比较好停车,检察院附近的快餐店味道很好,一进门公检法和谐一家亲。又来一辆车,开车的先下来,不耐烦地一面打电话一面往里走。车后座的人奋战半天,抱着一大摞案卷颤颤巍巍跟着,差点撞上。老鸟带菜鸟,菜鸟就是个打杂的。
      老鸟韩一虎还认识。
      好久不见啊,师父。
      韩一虎一直趴着,看。

      林应躺在床上,稀里糊涂打了个盹。云山雾罩的似乎做了个梦,似乎没有。隐隐绰绰有个人影,看不清。手机铃声响,林应起床,转一圈没找到,才记起手机被自己摔了。竟然没摔坏?林应跪在地上掏床底,掏出手机,声音发哑:“喂。”
      温组长也没什么大事,就是打个电话问老板今天打算上班么,不上班就按计划行事,被老板一顿喷。温组长懒得搭理他,把话筒搁在桌上,留着老板自己一个人玩贯口。路组长捏个一次性纸杯子进来,温组长压低声音:“咱们老板今年多大。”
      路组长挑眉:“你问这个?”
      温组长耸肩:“咱老板更年期了。”
      话筒里的林应怒道:“我听见了!”

      林应扣了电话,倒在床上,两眼直勾勾看天花板。家里没人,静悄悄的。林应偏脸看窗外,艳阳高照。他记得小时候要冷得多,冬至会下雪——多少年一个冬天都不见雪。
      林应知道自己一个早上都不正常,所以缩在卧室里等待冷却。他要跟林召严肃地谈一谈树苗儿屁股上的淤青。狗屁的摔的,那个形状林应太清楚了,皮带隔着裤子抽的。有条理地想一想这个事情,如果林召认为暴力能解决一切问题,他可暴不过林应,林应不介意用暴力跟他谈。
      很好,想清楚解决方案,就算解决了。林应愉快地下楼吃早饭,不慎一脚踩烂一颗金橘。这棵大而无用的盆栽上的小橘子全掉光,尴尬地缩在那里。林应决定保持好心情到下午,现在不管它。
      中午打电话给什么人来搬走它扔掉,顺便把这一地的小橘子一起扔掉。
      厨房料理台上用微波盒细心地收着早餐。虞教授走得早,肯定是言辞收的,等林应缓过劲儿来肚子饿了微波一下。林应长长地吐口气。这一大早的,干嘛呢。

      言辞很郁闷地缩在车座后面。韩一虎钟爱肌肉车,新座驾是虞教授送他的“新生礼物”,空间足够宽敞。韩一虎瞄一眼后视镜:“你……还好么?”
      毕竟言辞不能自己撸自己。
      言辞嘟着嘴:“还好。今天冬至,你知道吧。”
      韩一虎笑:“早餐时云阳特别强调他要做饺子。”
      言辞修长的手指交叉着,神色严肃:“今天的任务不重,可以理解为一次‘巡检’。我爸爸留下很多符印,每年冬至我都要更换新的,确保不该出现的东西不出现。”
      “所以冬至是个特别的日子?”
      言辞玩手指:“阴阳博弈无休无止,冬至这一天,阴至极,而后渐阳,阴衰阳盛,容易出现……缝隙。”
      韩一虎点头:“明白了。”

      言辞抱着大背包,看车窗外。他想念弥明,永远想念弥明,想念爸爸温暖的怀抱。小时候在乡下没有供暖,自己烧土暖气。有一年没有多少煤,每一块都要算着用,整个冬天他都缩在爸爸怀里。冻成这样还盼着下雪,下雪要跟爸爸出去玩。做饭通常是白菜炖萝卜,言辞最高兴,因为终于可以生炉子,有暖意。爸爸漂亮的圆眼睛被火光映得生辉,小小的毛团子蹲在爸爸膝上,仰头看圆眼睛里的自己,奶声奶气:“两个言辞。”
      弥明低声笑,看言辞的黑眼睛:“两个爸爸。”

      韩一虎瞥一眼后视镜。言辞蜷在车后座,彻底伏在自己的腿上。韩一虎开着车,想着等会儿问问言辞,冬至要不要烧纸。以前听言辞提过什么冬至履长之意,难道说要给父亲烧一些纸鞋?言辞知不知道哪家的纸品好一点。老头子走了他不在跟前,不孝。他能想到老头子怎么骂他,又矮又胖的小老头儿,长得一脸喜庆凶都凶不起来。韩一龙曾经声称他是被亲爹“矬”到的,因为“爹矬矬一个”,韩一龙是兄长,却比韩一虎矮不少,还容易胖。这深深地挫伤了老头子的尊严,抡着扫把撵韩一龙。其实老头子生气也是假模假式,根本没用力,韩一龙嚎得跟唱大戏似的,邻居都过来看热闹。
      韩一虎突然笑出声,然后鼻子一酸。
      老头子,你在那边,钱够不够花啊?

      林应吃点东西,出门。他开车来到林召公司,直接坐管理部门电梯上楼,找到林召办公室。他知道林召开会,他不想当众跟林召吵架,所以他等着。
      结果就从上午等到下午。
      林应起身准备去踹会议室的门,路组长送来两杯外卖咖啡:“老板,大老板真的在开很重要的会。各种大佬都在。”
      林应又坐下。小路子殷勤献上咖啡,林应勉为其难拿过一杯。小路子赔笑:“爷,还需要什么服务?”
      林应懒得理他。路岑更惨,直接没见过自己亲爹。这小子身世复杂着呢,都无法明确他血缘上到底属于哪一国。
      路岑安抚了老板,功成身退。
      林应继续等。

      弥明之前留下的符咒都不在闹市区,现在城市扩张,有些符咒被砌进高楼大厦的墙壁里,有些符咒长进大树里,哪儿都有。幸亏韩一虎有车,效率能高一点。中午两个人蹲在街边啃煎饼,韩一虎无意道:“你爸爸在整个城市贴的符真心不少,你以前没车要怎么弄?一天之内都换新的可不容易。”
      “用跑的啊。”
      韩一虎一愣:“我以为你能踏云。”
      言辞乐呵呵:“我其实是最近才琢磨明白踏云,小时候我虽然是白泽,也就比普通猫咪多一对角。”
      “你背着那么沉的包……”
      言辞不在乎:“没事,都是爸爸的符,走着跑着,就都换完了。”
      韩一虎默默地吃完煎饼。

      虞教授找到充分的证据帮助一个嫌疑人洗脱嫌疑。这个中年谢顶的普通男人最后自己都绝望了,懒得申辩,只有虞教授坚持到底。中年男人哭得涕泪横流,握着虞教授的手语无伦次地表达感谢。虞教授拍他的肩:“证据总是在的。只是要去找。”
      中年男人一家来看守所接他,他和小女儿抱头痛哭。虞教授身边的武警有点动容:“真的多亏了您。”
      虞教授温柔地笑笑,万幸手机响了。虞教授转身离开这感动的场景,他其实有点怕吵。对方告诉虞教授,真正的嫌疑人被抓捕归案。那边一家人越嚎越大声,虞教授已经有点头痛。他是真的爱清静,只是这个嘈杂的世界也真的很可爱。这里团聚的一家人,家里的捣蛋部队,好吧,闹一点也没什么不可以。虞教授心里开心,他身边的武警突然道:“这么香?”
      虞教授沉默。
      武警揉揉鼻子:“有点像咱们本地花树开花儿的香味。这个季节怎么有?”
      虞教授最近开始,只要高兴,心情好,就会散发出云阳花木的味道。有的时候跟虎子闹……一晚上,整个家都仿佛云阳盛开。林应假装不知道,言辞也绷着小脸表示不知道。
      武警没发现虞教授脸色隐隐泛红。
      可他就是很开心呀。

      韩一虎打了个惊天动地的喷嚏,心说云阳骂他呢。
      言辞心情好很多。他拿着一张古旧的皮质地图,指挥韩一虎开车方向。羊皮地图上的每一个地方,都是当年爸爸为保护别人奋战过的标记,言辞很骄傲。每一年冬至更换咒符,重新走一遍爸爸当年的路线,等于跟爸爸呆在一起一整天。
      ……不过今天不行呢。言辞用手指挠一挠脸蛋,今年的冬至,不再是他孤零零一个人的漫长寒夜。今天要早回家,虞教授要做饺子。言辞心里满满的,他现在有一个很大的家,每天回家都赶时间。放心吧,爸爸,我不是一个人了。
      “我觉得还是要问问,林应他怎么了?”
      韩一虎一般不怎么关心名义上的老板,他潜意识认为自己依旧是公职人员。不过今天林应脸色的确不好,韩一虎绝对反对家庭暴力。
      当然,虞教授捶他不算,那是小情趣。
      “没事儿,就是早上起来脸色糟糕。”言辞在车后座玩手指头,挑木刺,又痛又不得不为之。林应很少跟他谈自己的父母,言辞从来不勉强。言辞余光瞟到街边站着个白发苍苍的老先生,格子的西装马甲三件套,拄着拐杖,对他笑眯眯地脱帽致意。言辞一愣,转头仔细看,老先生不见了。
      ……哇哦。老先生高寿啊。言辞咋舌。老头子对他没有恶意,不过想对他说什么?
      “我问林应,不是因为脸色。”韩一虎开着车,看前方,“他曾经比较委婉地问我打听过家庭暴力方面的问题。没什么原因,就是突然问的。他问我家庭暴力存在于夫妻与父母子女之间,是不是其实很常见。”
      言辞眨眼睛:“你怎么回他?”
      韩一虎微微一耸肩:“确实很常见。受害者很容易变成加害者。”
      言辞冒一句:“你爸爸打你吗?”
      韩一虎乐:“我妈抽过我,那会儿的确是我欠抽,未成年吸烟。你呢?”
      言辞摇头:“没有啊。”
      弥明都没有对言辞大声说过话。言辞最淘气的时候,不过是捏捏小家伙的耳朵。
      遇到红灯,韩一虎停车。言辞决心今天晚上要早收工,这是他又重新有家之后第一个冬至,很重要。他计划着和韩一虎分头行动,找一些比较简单的地方分配给虎警官,他自己化成原型踏云走。

      “求求谁来吧!救命啊!救命!天啊!求求你救救我!”

      韩一虎一晃神,后面排队等交通灯的车按喇叭,言辞关心:“虎警官?绿灯了。”
      韩一虎启动车:“听见有个女的呼救……幻听。还有我现在不是警察了。”
      言辞只好闭嘴。
      “那我们现在去哪儿?”
      言辞咳嗽一声:“那什么,为了尽快完工,咱们兵分两路。换符很简单,你也看到了。确保它们凌空点住不往下掉就可以了。”
      韩一虎接过地图:“那你呢?”
      言辞在车后座噗嗤一声变成小白泽原形,奶声奶气:“我踏云走。没事儿,我不会让普通人看见我。”
      韩一虎打开后车窗,小猫咪踏云飞走。韩一虎一捶方向盘,好,加油,晚上早回家。

      林应直挺挺地坐在林召办公室,跟尊神似的。林召开完会出来,看见自己秘书处的秘书们一个个都跟鹌鹑一样缩着,就知道林应根本没走。
      他长长地叹气,松一松领带结,推开自己办公室门。
      “林应,你想谈什么。”

      姑娘走不动了。她又冷又饿,但她不能坐下。她只要弯腰隧道就会随着缩小。周围摸上去像钢板,竟然有弹性。看不到来处,也看不到尽头。漫长,黑暗,寒冷,……寂静。
      她是准备自杀,现在她却吓得不想死,拼命捶打钢板的隧道,拼命呼号,指甲翻起,双手鲜血淋漓。谁来救救她!救救她!

      韩一虎开着车四处转。地图上还剩最后一处,算是郊区了。

      救命啊!求求谁来救救我!

      韩一虎环顾四周,到底是什么声音?从早上就开始,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冬闲时节,农田看不到什么人。他打个指响,威风凛凛的火色老虎踏着烈焰出现。韩一虎忙着换符:“你去找找。”
      火虎懒洋洋伸个懒腰,虎啸一声,消失。
      冬至日落非常早,不到五点,韩一虎手机上的软件已经提醒他,太阳下山,但是天光还有。暮霭昏昏光线让整个世界仿佛缓慢地下沉,沉进深海。韩一虎看一眼天边。
      白天这样短啊。

      言辞跑一天,累得不行,蹲在街边休息,还要躲着路过的人。他的原形太小了,如果被普通人看到,总是有人试图把他捡回家养着,尤其年轻姑娘。即使只有巴掌大且奶乎乎的,白泽该有的威严还是有,随便就被人抱起来算怎么回事。
      ……然后他就被人抱起来了。
      “你好呀。”
      苍老和蔼的声音,言辞一听,放弃挣扎,扬起毛绒绒小脸儿看老头儿。格子西装,三件套,一只手拄着拐杖。老头子颤巍巍的,还一只手抱言辞,吓得言辞不敢动弹,怕轻举妄动导致老头子一口气儿没上来。
      “白泽神,您这样小呀。”
      直戳言辞痛处。言辞小脸绷着,炯炯有神瞪老头子:“你还不往生?”
      老头儿很有气度,乐呵呵:“当然要去,我想道别。你……帮我跟林应道别。”
      言辞看他。
      老头儿依旧乐呵呵。不管什么动物,活久了就有神性,经历足够多,积累成智慧,身体却不可阻挡地衰老。衰老令生物宽容,没有脾气。老头子额头有个很大的疤,有年头了。
      “穷奇神,不必看见我。”老头儿叹气,“我活了二十多年,太老了,相当于人类的一百几十岁。我跟主人们道过别了,想着应该来找林应,谢谢当年他收留过我。他竟然是穷奇神,穷奇不必看见我们这样的异类,我连托梦都没办法完全做到。”
      天黑下来。白昼的颜色一层又一层褪去。现代社会的科技可以做出繁华的夜景,永远无法复制另一个阳光明媚的白天。
      “夜色也很好。当然不论我们喜欢与否,日与夜总是存在的。白天热闹,晚上安宁。有时候夜会长一点,大概是因为……我们都需要休息。”
      言辞漂亮的圆眼睛动一动。
      老头儿很慈祥:“白泽神,我要休息了。所以,帮我一件事吧?”
      言辞点头:“我会替你跟林应道别。”
      老头儿放下言辞,对他脱帽致意:“谢谢您,白泽神。”老头子的身体变得透明,他沉稳地拄着拐杖,看向夜色浸染的天边:“这么久没出门,都不一样了。我记得二十三年前,冬至会下雪。现在一整个冬天都不见得会下雪……”
      老头子消失不见。
      言辞轻轻地喵一声。

      年轻的姑娘终于撑不住,摔倒了。隧道缩小,缩小,她躺着,看那无穷无尽的铁壳子劈头盖脸压下来。她会被活活挤死,她差点忘了,本来就是来自杀的。她笑起来,恐惧让她激烈颤抖,她发现想活着,不想死。
      她没劲了。
      姑娘闭上眼等死,隧道的一端传来长长的虎啸。她一激灵,绝对的寂静中出现另一个生命的响动,她甚至顾不上害怕,玩命冲那个声音爬去。又一声虎啸,震碎了惊悸的死寂。隧道越缩越紧,箍住她的头,把鼻子往脸里压,肩胛骨咯咯响,锁骨几乎断掉。她哀嚎不出声,睁不开眼,眼泪都流不出。她几乎昏厥,又一声震天动地的虎啸,拽回她的神思,她竭尽所能地挣扎,终于听到神诣一般的呼唤:“姑娘,你在吗?”
      年轻姑娘翻滚哀嚎。那个年轻男子的声音越来越近:“姑娘,你别害怕,我是警察,我来救你。你在哪儿?”
      这儿,这儿,我在这儿!
      救我!
      脚步声,野兽的鼻息,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这儿!
      “姑娘你醒醒!你有意识吗?”
      年轻姑娘感觉箍在自己身上的铁管隧道立刻消失,她张着嘴干呕,呼吸,鼻腔里全是血腥,感觉自己是快要干死的鱼。
      “她马上昏过去了。我们得救她。得了我知道你驮不了她害什么怕!我背她上去,你想办法通知云阳。——废话!你不是我的神思?这点都不会?”
      她听见类似于猫打呼噜的咕噜声,比猫要大得多的动物。虎?咕噜咕噜喉咙里滚动着不满情绪。
      “姑娘你别着急,现在移动你貌似不明智,但是没有更好的办法,你在井里待太久缺氧,我必须马上让你返回地面。我简单检查一下,你全身有多处骨折,搬动会很疼,你忍忍。”
      她强令自己睁开眼,云翳中一个年轻高大的英俊男子。他说他是警察。
      得救了。她想。她终于要走出这个漫长的,无尽的黑夜。
      她昏了过去。

      林应在自己办公室里磨叽到天黑,才下楼打算回家。公司大厅接待沙发上坐着个漂亮少年,抱着大背包,戴副平光镜,拉到鼻尖,小干部似的看报纸。
      “言辞?你怎么来了?不上楼?坐这儿多冷?”
      言辞从眼镜上方看他:“等你下班呀。”
      大厅没什么人,林应抓起言辞小手,凉凉的:“韩一虎呢?”
      言辞笑眯眯:“我们分头行动,争取早回家。”
      林应拉着言辞上楼进办公室,给他倒一杯热水捧着:“暖和暖和。”
      言辞甜甜的小眼神看林应。
      林应投降:“早上对不起,我有点失态。谁知道,可能冬天心烦吧。”
      言辞还是看他。
      林应坐在言辞身边。他这儿办公楼就几层,没有林召总公司摩天大楼那种俯观星海式的震撼。林应搂着言辞,看窗外万家灯火。
      “我们一开始不知道林召对动物毛发过敏。我们那个时候,那个阶层,能把孩子养活就不错了,对过敏的理解也就荨麻疹。你知道我们怎么发现这件事的吗?”
      “我们”指林应一家人。
      “我七岁那会儿,也是个冬至,我记得很清楚,下好大的雪。我放学回家,听到身后有小小的声音。回头一看,一只很小很小的小狗跟着我。小狗全身脏兮兮,被人打得很惨,头破血流的。它跟着我,我就把它抱回家。我想得找林召帮我给小狗洗个澡。没想到林召直接昏过去了。他现在也就打个喷嚏,那会儿他反应要激烈得多。我父母送他去医院,一顿抢救,狗毛让林召鼻腔喉咙肿的结结实实,差点憋死他。花了一大笔医药费,我爸回家就把小狗扔了,拿皮带狂抽我。反正我经常挨皮带抽,可是冰天雪地,小狗没有活路了。”
      言辞轻轻呼吸。
      “我们一家都靠我爸生存,他最后因为工作死于肺病。按照传统来说,他是个好父亲。为家庭奋斗就会很累,很累就会心情不好,心情不好要找个地方出气。我妈一直这么告诉我,我知道。再说也的确够不上虐待,顶多就是粗暴教育。你不要笑我矫情,五大三粗三十的男人还这么……这么玻璃心。我只是忍不住想,他如果对我和蔼一点,会怎么样呢。我的童年会怎么样呢。”
      言辞用脸蹭蹭林应的怀抱。
      “皮带隔着衣服抽出来的形状,你知道什么样的吗。”
      “树苗儿大腿上那个形状?”
      林应沉默。
      “树苗儿没挨打。小家伙淘气从书桌上摔下来,一屁股坐到一个装饰品上。你哥哥把那个装饰扔了。”
      “嗯。”
      言辞用手指划拉林应的胸肌:“想听一个好消息吗?”
      林应用下颌磨蹭言辞的发顶:“嗯?”
      “有人想让我替它向你告别。它生前活得很幸福,领养它的一家人对它很好。”
      林应看言辞。
      言辞微笑:“小狗没有被扔掉,你爸爸把它送人了,送了户好人家,昨天去世了。”
      林应捂着眼睛仰在沙发上笑。
      言辞很安静地依在他怀里,微微嘟着嘴。

      林应和言辞到家,一推门,一股子香气。虞教授围着围裙正在忙,餐厅的餐桌上摆着整整齐齐的可爱的……饺子?方块儿,圆帽儿,可爱是可爱,太小了。
      韩一虎打下手:“意大利饺子。”
      林应笑一声,原来如此,怪不得“做饺子”呢。意大利饺子,倒是真合虞教授画风。树苗儿也在,小样子很认真,手里捏着个小金橘,往上面插干丁香。
      林应拍额头,忘记找人扔金橘树了,傻不愣登的大盆栽还在,围了好几圈彩条,乱七八糟的像是树苗儿的作品,冒充圣诞树。
      “宝贝儿你忙什么呢?这不是盆栽掉下来的金橘?”
      树苗儿一看是林应,高高兴兴:“云阳说,这些小橘子不是随便掉的,是我们收获的,要好好珍惜,我帮他往橘子上插干丁香,做圣诞香球!”
      言辞抽抽鼻子:“哇,是挺香的,你已经做了这么多了?放在哪儿?”
      树苗儿很稳重:“云阳说,到处摆一点。”
      言辞噗嗤变成原形,用爪爪滚树苗儿做好的圣诞香球。
      “咱们今年过圣诞节呀?”
      “云阳说要过~”
      “太棒啦。”
      林应脱外套卷袖子洗手:“我能帮忙吗?我摆盘吧。”
      厨房里的三个人忙着,树苗儿很严肃对待云阳分配给他的任务,猫猫蹲在他身边看。
      “树苗儿,你爸爸还好吗?”
      “爸爸送我来的,他好像心情挺好。”
      言辞蹭蹭他:“不论你受到什么伤害,谁的伤害,你都要说出来,嗯?”
      “知道啦。”

      意大利饺子更像大号的带馅的通心粉。不过林应也没少吃。大家吃得都很饱,心里同样被丰盛的快乐填满。林应开车送树苗儿回家,虎子洗碗打扫厨房,虞教授抱着言辞溜达。言辞吃得最多,撑得不会动了,四只爪爪摊着,虞教授给他按摩肚子:“还难受吗?怎么吃这么多?去医院吗?”
      宠物医院哦。虎子心想。
      言辞非常可爱地看虞教授:“云阳~”
      哎呦这个小波浪号。虎子拖地板,心里愉快计划今天“床上运动”。言辞对着虞教授撒娇,娇滴滴地喵喵着,漫天都是波浪号。
      虞教授捏捏言辞的耳朵。
      他漂亮的,圆圆的眼睛里,有两只毛团子。

      晚上上床,言辞迫不及待往林应怀里扎。冬至夜最长,没关系,他可以睡在爱人怀里。
      而且夜晚总会过去。
      “晚安。”林应说。

      言辞晚上做了个梦。他梦见一个受伤的姑娘坚称冬至那天自己是被一个年轻警察给救了,她想找到他,当面表示感谢。接待她的老警察姓谢,清清嗓子:“那……他什么样?”
      姑娘记得很清楚,形容警察的长相,然后强调他很高。老谢挑眉,又放下,表情略略一动。
      “你可能不知道,我们这里的确有这么一个警察。”他递给姑娘一帧相片,“是他吗?”
      姑娘激动:“是他,是他!”
      其他警察面面相觑,老谢的笔啪一声点在笔记本上。
      “他叫韩一虎。已经……殉职很久了。”
      姑娘眼圈泛红,老谢不想跟一个伤员争执:“这件事,我们姑且,迷信一点。韩一虎是个英雄,也许是他的英灵救了你。姑娘,为了不辜负他,以后就别想不开了,嗯?”
      姑娘拿着英俊警察的照片,不停地掉眼泪。
      她的确是自杀去的。不想给别人造成麻烦,自己解决,跳进荒地里废弃的机井。自杀的人多半会后悔,那一瞬间她就后悔了,刻骨铭心地后悔。她想活下去,不想死在孤独的寒夜里。有人救了她。她记得他轻声说,一切都会过去的,姑娘。

      言辞微微醒来,天还没亮,依旧是夜。空气中浮着隐隐的云阳花香,言辞迷迷糊糊乐几声。不着急,虽然冬至的夜最长,马上就要天亮了。

      冬至,地位曾经在春节之上。蛰伏于寒冷之中的希望,随着光明与温暖复苏。
      人们终将穿过长长的,长长的,寒冷凄清的夜。
      阴至极,而一阳生。

      ——谲辞书短篇·冬至·完——
note作者有话说
第87章 独立短篇·冬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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