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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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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阳春三月,余寒未尽,细雨缠绵,氤氲的薄雾把繁华的长安城都笼罩在一片雨幕当中;长安城外,杏花几许,风过留痕,洁白而细碎的小花扑簌簌的落了一地;拂仙楼上,琴音铮铮,低回婉转的一曲不知撩动了多少人的情思;曲罢,人终作鸟散。但世间万物,依旧是一派欣欣向荣之象。
无心人尚且不以为意,有心人却会因此而叹息。叹万物无情,叹悲欢离合,叹沧海桑田。殊不知万物自有规律轨迹,冬去春来,昼夜更替,亘古不变。而景易情移,变的不过是人的心境罢了,又何来无情一说?
世间罕有无情之人,毕竟生于红尘沾染了人气便难以免俗。但也不是没有,化生寺逍遥生就是其中一个。
他的“无情”并不是一般人所认为的表面上的冷心冷清,而是千般鹄雁掠过而不留心,正因为不留心,所以一切人和事在他眼里都云淡风轻。他的善恶观很分明,认为对就是对,错就是错。甚至有些过分的极端。这便造就了他对所有人都温和有礼但总有一种若有若无的疏离,遇到大奸大恶之人能毫不留情的除之而后快的性格。这其实比真正的冷漠无心还更要让人感觉到畏惧,因为你猜不透他温文表皮下那真正的心思,也许上一秒还和你言笑晏晏,保不准下一秒就会对你刀剑相向。
逍遥生曾经杀过同门,不过是一个入了魔的同门,按理说作为昔日感情甚笃的师兄弟会犹豫下不了手也不奇怪,但他却能在他入魔的时候当机立断一击斩杀,不为七情六欲所束缚,虽然有些残忍,并且与他平日温雅的表象完全不相符,但这是参透了真正意义上的四大皆空才能做得到的事情。于是众人敬佩之余,也把他看作全化生寺最接近佛的人。
而此刻,这个最接近佛的人正坐在拂仙楼角落的茶桌间,听着来自周围的八卦:
“哎你听说了吗,最近的长安城可不太平呐。”
“怎么就不太平了,这人来人往的,我瞧着没什么区别啊。”
“嗳哟,外地来的吧?这都没听说?”
“到底怎么一回事儿?”
那人看看四周,而后俯下头,压低了嗓子道:
“最近啊,长安城出妖怪啦。”
“怎么说怎么说?”
“城南昌平街富商林员外的宝贝儿子,你知道吧?”
“当然知道!怎么能不知道?林员外老来得子,宝贝他儿子宝贝得跟什么似的,真真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事事都顺着他,有求必应,宠得这厮儿目中无人骄纵蛮横,不学无术又放浪不羁,整日跟一些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起,打打杀杀无恶不作。光天白日之下还敢公然调戏妇女。要不是碍于林员外跟朝廷官府有贸易往来,要卖他老爹个面子,把所有混事都压了下来,这桩桩件件的,就够他喝一壶了!”说罢犹不解恨,竟义愤填膺的把手中茶杯重重拍下,杯底的水不堪震动,哗啦一声泼洒开来。
“嘿你还别说,这擢发难数的厮儿还真遭报应了,前儿个呀,他失踪了一段时间,临出门前他没说要去做什么,只对家人说出去办点事儿,他老爹只当他与平常一样上哪儿混玩儿去了,就没管他,但这一走居然就没回来,一家子都急疯了。后来你猜怎么着?他死啦。就死在春华苑通出城郊那条泡着不知多少残脂粉油的渠里。听说死状还蛮悲惨的,浑身上下没一处好,身体像是被吸干了一样干瘪,内脏外翻,眼珠子被生生挖走,皮肤上的肉连着血丝一起腐烂,嘴微微张着,好像还有人看到了隐隐约约的一小团紫气,连森森的白骨都露出来了。哎哟真是……不说还好,一说我鸡皮疙瘩全起来了。”
“嘿!那还真是死的好啊,所谓天道轮回,报应不爽!到底是哪位英雄侠义相助,为民除害啊?”
“这个问题问得好!但我也不知道。这种死法太残忍了,现场什么踪迹都没留下。林家天天哭着喊着要向官府告状讨回公道,林夫人更是一头撞向南墙想就这么跟自己的宝贝儿子去了,众人拼命拦着才没死成。搞得现在林员外叫嚣着要是再找不出凶手,就要与官府断绝往来,并且永远势不两立!”
众人听罢,不禁各自唏嘘。
突然又有一个人问:“那妖怪之说从何而来?”
那人道:“因为以这种死法而死的人不止一个啊!除了林员外的儿子,还有张员外的孙子,还有李员外他大舅的媳妇的侄子……起初是大户人家的年轻公子,后来发展到那些平民家的老百姓,死相惨烈,又查不出凶手,死者嘴里无一不冒着一团紫气,于是城里谣言四起,说是妖魂鬼怪来索命呢!”
“这么恐怖!看来回去要好好叮嘱我家大宝,最近不要出门耍了……”
“是啊是啊……”
……
逍遥生饶有兴趣的听着,伸手从旁拿起一个砂质茶壶,往面前一只瓷青色流云纹杯中倒水,琥珀色的茶水顺着壶嘴汩汩而下,落到杯里悉数沉淀,泛出一层层温润的华光。
他低头拿起杯,轻轻在唇边抿了一口,再抬眼,身前的空椅却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人。
确切来说,是多了一个姑娘。
那姑娘皮肤白皙鼻梁高挺,一双浮着清波的桃花眼连着眼睫微微上翘,勾出摄人心魄的媚色;一头长发用金枝步摇簪斜斜挽起,鬓边两缕碎发勾勒出精致似玉雕的脸型;穿一身玫红夹金齐胸襦裙,绸缎丝带随着脚步飞舞,灼灼若天边红霞,张扬又艳丽。
世间女子那么多,但若论容貌和气质,竟都好似比眼前的女子要逊色了几分。让人不由得感叹一句:此人只应天上有。
只有逍遥生第一感觉不是这姑娘真漂亮,而是好像有点脸熟,这念头一闪而过,连他自己都没察觉。
那姑娘开口道,声音软糯好听:
“公子,请问我可以坐这里吗?没位置了。”
逍遥生闻言,手中折扇“啪”一声打开,答道:“既有美人作陪,小生深感荣幸。请坐吧。”
少女施施然坐下,顺口又问:“公子贵姓?”
逍遥生对这位姑娘的不拘小节颇有好感,只是她坐下来的时候忽地察觉到了什么,心神一动,又很快平息:
“免贵,在下逍遥生。姑娘呢?”
少女道:“免贵姓胡,单名一个梨。”
而后她又补了一句:“梨花的梨。”
逍遥生道:“胡梨?”
少女勾唇一笑:“正是。”
那笑容很有几分耐人寻味,似是极度愉悦,又似要克制矜持,放到这张美艳绝伦的容貌上,竟没有半分不和谐,反而恰到好处。
四周的讨论声还在继续,少女眼睛向旁边睨了一下,眼波随即泛起涟漪,说不出的风流婉转。
“这位公子,关于城中发生的事,你怎么看?是某些死者报应不爽呢,还是有妖怪作崇,草菅人命呢?”
逍遥生一愣,但还是照实说了:“报应不爽是真,草菅人命也是真,即便那林员外的儿子有多十恶不赦,那也是人界的事情,若是妖族参与,势必会造成不必要的混乱。如果放任不管,那么这个世间要秩序何用,要王法何用?”
“人界与妖族本应硌守着你不犯我我不犯你的原则,近几百年在也在两界各人的努力下取得了微妙的平衡:若两族其中一族犯事,人类自有人间的法律收拾,妖族也自有内部的惩戒方式。但如今这个状况,恐怕就不是靠着这个‘平衡’就能善了的了。我很好奇,到底是谁这么胆大妄为,试图将人界和妖族都扯入混沌当中呢。”
狐美人想这个书生说起话来一套一套的,就是没一句中听。
“是这样吗,既然如此,倘若真的是妖怪作崇,那也理应交由妖族处理,为何人界还要插手呢?”
逍遥生闻言一征,而后笑了起来,也不想再解释那么多,一张俏脸凑过去,顺势附在她的耳廓边道:
“姑娘,不是人吧?”
这次轮到狐美人愣住了。
“佛曰:苦海无边,回头是岸。姑娘,收手吧。”
逍遥生起身,折扇轻摇,往桌上拍下一颗碎银,扬声道:
“这茶我请了,小二,结账!”
……
待他走后,狐美人才后知后觉地眉头一跳,当场就炸了:
“……这书生怀疑我?这书生敢怀疑本姑娘?!真是活腻歪了!信不信没弄出人命都弄出点给你看!真是……呼……气死我了。”
她顿了顿,想起路人讨论的事情,定了定心神:
“看来事态越来越不受控制了,我得尽快阻止才行……”
狐美人转身,往楼下一跳,红裙金锻飘洒,瞬间便不见了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