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回到过去》云上君子

27、青春

　　催债的和奶奶出意外没有直接联系，反正，他们没动手。是奶奶过于激动，自己失足了。

　　警察是这样说的。

　　吴桐不在现场。不然，他真的不敢保证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来。

　　从愤怒，到沮丧，再到委屈，无助。

　　黎明前的黑暗，还没过去吗？

　　到底还有多久？

　　还有多久？！

　　吴桐坐在医院里，闻惯了的消毒水味充斥了整个空间，抑郁的白色随处可见，天花板上挂着安静的标示语，吴桐一坐就是一天，饿得有点难受，却一点胃口都没有。

　　“登登登登登……登登登登登……”

　　吴桐猛地吓了一跳。

　　四周的人也疑惑地看过来。

　　是他的铃声。

　　吴桐拿出手机，来电显示籽秋。

　　麻木了一整天的吴桐，一刹那酸了鼻子。

　　谢谢。

　　临近高考，吴桐父亲打来电话，说这两天回来一趟。

　　当然不是为了吴桐考试的事。他从来没记清过吴桐几年级，没看过他的成绩单，没参加过家长会，也就得知吴桐考上重点高中那会儿嘚瑟了一下。

　　不晓得别人哪听来的风声，吴桐爹还没到家，催债的就先堵家门口了。

　　吴桐奶奶发了疯似地扑上去，歇斯底里地叫骂，“打死我啊，你们打死我啊——”那两人不耐之极，又不敢真地打老人，想扯开她，可她不依不饶，其中一人性子爆，真被惹火了，索性一推，他一身横肉，蛮力如牛，吴桐奶奶风烛残年之躯哪经得起，踉跄着往后倒去，桌子被撞翻，锅碗瓢盘哐啷啷地跳了一地，昨天的剩菜泼得到处都是。

　　在楼下就听到争吵声的吴桐，刚好冲了进来。

　　他已经整理好复习资料，准备骑车去周籽秋家了。到了车站才想起忘了拿手机。

　　后来。

　　后来怎么了？

　　吴桐断片了。

　　待他恢复意识，周籽秋正站在客厅门口，愕然地看着他，而自己手里，握着一柄鲜血淋漓的刀。

　　噗。噗。噗。

　　血珠子，一下，一下，滴到地面。

　　籽秋。

　　吴桐张着唇，发不出声音。

　　“他妈的老子废了你个龟孙子——”站着的男人咆哮道，周籽秋进来前就听到他丧失理智的吼声了，这会儿他激动得满脸通红，青筋暴起，左右看了看，抄起一张凳子就要往吴桐大步走来。

　　砰——！

　　男人举着那家伙当头砸下，本来就有点破旧的木凳子竟哗地散了架，他砸到的却不是吴桐。

　　一个人抢在他动手之前迎了上去。

　　周籽秋手臂一阵剧痛，感觉不是凳子砸的，而是斧头劈的，他反手一把夺过吴桐手上的菜刀，举到面前，用尽平生力气咆哮，“滚——————！！！”

　　男人的动作顿住了，面前这个比他高大半个头的男孩，无所畏惧地挡住他的去路，眼中燃烧着野兽般的怒意，仿佛在守卫自己不可侵犯的领土，只要踏前一步，他就会毫不犹豫地把敌人撕咬得粉身碎骨。

　　是的，那目光里，他看到了鱼死网破的决绝。

　　“我他妈叫你滚——————！！！”

　　疯子。那是真正的疯子。

　　他真的会杀了他。

　　男人后退了一步。

　　周籽秋死死地盯着他，所有的神经都绷到了极点。

　　男人继续后退。后退。

　　“神经病，”男人呢喃着，“全他妈神经病——”

　　男人仓皇出门的时候，腿有点软。

　　男人的身影在门口消失了足足几分钟，周籽秋才无力地一松手。锵——沉甸甸的菜刀掉到地上，躺在血泊和饭菜的混合物中面目狰狞。

　　吴桐扑通一下跪坐在地上。

　　“吴桐。”周籽秋低声唤着，半跪着凑到他面前。

　　吴桐抬头，失神地看他，张口，沙哑得吐字不清，“籽秋。”

　　比这两个字先出来的，是他的眼泪。

　　“吴桐——”周籽秋重重地将他搂进怀里。

　　“籽秋——呜哇哇哇哇哇——籽秋——”吴桐双手扒上他的后背，靠着他的肩膀，泣不成声，手掌在他背后的白衬衫上印出了几道血痕。

　　吴桐的身体因哭泣而不停抖动，周籽秋紧紧地抱着，抱着，永远都不想放开。

　　“呜哇哇哇哇哇哇哇哇——”

　　吴桐尽情地流泪，喊叫，胡乱却执着地重复叫着周籽秋的名字，他已不记得多少年没有这么不顾形象地痛哭过了，自懂事后，就学会了克制，学会了隐忍。

　　今天，现在，他克制不了了，他隐忍不了了。

　　时光仿佛回到多年前，周籽秋教吴桐踢球的那个下午，吴桐也是这般放声大哭，周籽秋也是这般拥抱他，安抚他，并对他许下死生契阔，与子成说的承诺。

　　这一幕鲜活地在脑海里回放，吴桐禁不住笑了。

　　笑容又马上被淹没在泪水中。

　　童言无忌。

　　那时候的他们，认真而诚挚地说着那些话，他们不清楚未来有多远，他们不明白什么叫不可能，他们只是满心欢喜地相信，自己一定会做到。

　　谢谢你。

　　诺言也许是假的。

　　但我知道，你当时的心情，一定是真的。

　　吴桐的手指揪着周籽秋的衣服，几乎要嵌进他的皮肉里。

　　让他，好好地体味，最后一个拥抱。

　　从今往后，他们将分道扬镳。

　　他将迈向大好前程。

　　他会上一所还不错的大学，谈一段或几段恋爱，按时毕业，找一份体面的工作，30岁之前结婚，生子，说不定还会要二胎，有自己完整的小家庭，有自己平稳的事业轨迹，有自己的朋友圈子，有自己的生活。

　　多年后，也许他会偶尔会想起，曾经的挚友。

　　也许会在看某部热映的青春电影时，感慨一番。

　　他们是否，从一开始，就不是同一类人？

　　“籽秋。”吴桐许是累了，哭声哑了，在止不住的哽咽中，贴着周籽秋耳旁，轻声开口。

　　“那本书，我看到了。”

　　那一年，吴桐父亲催着爷爷奶奶和吴桐速速轻装离开，吴桐只收拾了些必备品就走了，很多东西都留在了旧屋，有个亲戚帮他们拾掇了一下，那些东西堆了三年，吴桐奶奶硬是没舍得扔，他们回来后，东西又都搬到了出租的房子里，实在太多，整理不来，吴桐厚厚一叠书笼统地塞到了床底下。

　　那本《爱的感觉》也在里面。

　　昨天从学校把所有课本都带了回来，吴桐的小房间有点放不下，就想把床底稍微理一理，腾出些空位。吴桐拖出一捆灰尘三尺厚的书，全是他孩童时期的课外读物，满满的都是回忆，吴桐转眼就忘了自己要干嘛了，好奇地剪断包装绳，一本本地翻看起来。

　　书页都泛黄了，甚至散发一股臭臭的霉味，文字却仍排列得干干净净，吴桐翻着，翻着，啪——一张纸悠悠飘落，拍上了地面。

　　吴桐捡起来。

　　四个稚嫩却极其工整的字。

　　“我觉得这本书挺好的，你可以多看几遍。”

　　一切模糊的画面顷刻间清晰了。

　　“对不起。”

　　吴桐说完这三个字，收回手，缓缓推开周籽秋。

　　站起身，很慢很慢地，走向门口。

　　警察来了。

　　对不起。

　　我也，喜欢你。

　　“吴桐——！”

　　吴桐定住身形。

　　“我等你！”

　　周籽秋狠狠地握着拳头，似在和什么无形的力量对抗。

　　在我还不懂什么是爱的时候，你就出现在了我的生命里。

　　陪我欢笑，陪我悲伤，陪我萌芽，陪我长大。

　　有一天，我终于明白，爱是什么，不重要。

　　世俗承不承认，不重要。

　　我们的力量很微弱，我们只是凡夫俗子，努力就有收获不过是个善意的谎言。

　　但我何其幸运。我抓住了，我最珍爱的东西。

　　我不会放手。

　　“我等你！10年，20年，50年，一辈子，我都等你！”

　　你早已住进我心里，一点一点地，把它雕刻成你的形状。

　　所以，它再也装不进别人了。

　　与其相忘于江湖，我选择，相濡以沫。

　　“为什么，青春总是如此珍贵？

　　因为，它往往在不知不觉中，就变成了回忆。

　　那些蓝天，白云，一池清水，那个曾以为没有尽头的夏天，那一脸灿烂的笑容，蓦然回首，才发现，已经再也回不去。

　　再也回不去。

　　所以，才会特别惆怅，吧。

　　为什么，青春总是如此让人迷恋？

　　因为，它有着回想不尽的过去，和遥望不尽的将来。

　　那过去里，有你天真的笑颜，那将来里，有你闪耀的背影。

　　阳光很暖，天很蓝，日子很慢，仿佛每一个今天之后，永远还有一个明天在等待。

　　为什么，梦想总是如此美好？

　　因为，它蕴含着无限的可能性，它倾诉着天真烂漫的向往，它让人生那终将到来的结束显得那般遥遥无期。

　　这，也许就是青春的证明。

　　所以，当它破碎的时候，也会，无比绝望。

　　为什么，青春又总是带着一丝伤感？

　　因为，不忍它的流逝。

　　因为，不舍你我离别。

　　因为，我明明多么希望，时光永远地停留在这一年，这一月，这一日，这一时，这一刻……可它只是淡淡地看我一眼，然后头也不回地，向前跨步。

　　多情又无情，温柔又残酷。”

　　这是最后一次模拟考里，吴桐写的作文。

　　“吴桐，快点啦！”

　　“啊——籽秋你别跑那么快！”

　　“要赶不上啦！都怪你出门那么磨叽！”

　　“我想尿尿——”

　　“你怎么这么麻烦！”

　　“你要等我！”

　　“不等——”

　　“呜——”

　　“好啦好啦，怕你了，快去，我等你！”

　　“一定哦！”

　　“当然！”

　　“拉钩！”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