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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谢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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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
“吴桐?”
“嗯。”
“你在哪?”
“我在医院。”
“什么?”周籽秋蹙起了眉头,“医院?”
“嗯。”
吴桐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得残忍。
周籽秋一时之间不懂要说些什么,他想问的问题太多太多,千千万万种不好的设想在脑海中翻滚而过,数秒之内周籽秋就想象到了最坏的状况,但他问不出口,他怕得到难以承受的答案。至少,不要现在……“哪家医院?”
“工人医院。”
“我现在过去,你等我。”
“好。”
挂断通话,周籽秋当即大步往最近的公交站跑去,跑出两步,觉得不妥,一转身,走向马路边,迅速地挥手拦下迎面而来的一辆空的士。
司机很称职,听周籽秋说赶时间,还去的是医院,近乎一路狂飙,上演民间版速度与激情,周籽秋却恨不得司机连红灯都全给闯过去,眼看着还有一条街就到了,周籽秋又打了个电话给吴桐,问他具体位置。一下车,周籽秋就朝着医院门口飞奔而入,看指示牌,问人,找电梯,电梯满人,走楼梯。几分钟后,周籽秋气喘吁吁地出现在吴桐面前,汗水顺着他的脸线滑下,滴落在领口周边,湿了脖子,也湿了衣裳。
坐在椅子上的吴桐抬头,与周籽秋四目相对。吴桐如他的声音一样,波澜不惊,穿着白衬衫蓝外套的校服,看起来很正常。
不,不……这不是周籽秋印象中的吴桐。他认识的吴桐,他记得的吴桐,是个爱笑的少年。
周籽秋缓了下气息,走上前去,与吴桐并排坐下,往椅子正对的病房看了看,“你奶奶……?”
“嗯。”吴桐微微点了点头,“今早摔下楼梯了。”
他本来在病房里,周籽秋给他打电话后,他特意出来等周籽秋。病房里老人家已经睡了,不好说话。
“……严重吗?”
“要住几天院。”吴桐说。
“……”周籽秋箴默不语。
说什么?安慰?同情?闲聊?
说什么似乎都不合适。
我能做的,只有陪伴了。
“谢谢。”许久许久,身旁的吴桐突然很轻很轻地,道出这两个字。
轻若鸿毛,重如泰山,措手不及地如千斤重担狠狠压在周籽秋心上,让他几近窒息。
周籽秋转头看向吴桐,吴桐依旧盯着地板,读不出表情。
周籽秋伸出右手,紧紧地握上吴桐垂在椅子上的冰凉的左手。
“没事,我在。”周籽秋的声音低得只有两人能听见。
却充盈着澎湃的力量。
吴桐抬头。
“谢谢。”他重复着这两个字。
这一刻,对周籽秋而言,什么都不重要了。
面子?对错?
随便吧。
生死之外,无大事。
周籽秋很少来医院,他讨厌医院,讨厌它的味道,讨厌它的氛围,讨厌这对死神习以为常、见怪不怪的白茫茫的世界,有个头疼脑热,能去诊所解决他就坚决不来医院。他是个幸运的孩子,他还未经历过什么撕心裂肺的生离死别,他也不想经历。
幸福都是对比出来的。闻着刺鼻的消毒水味,拉着吴桐被他渐渐捂暖的手,周籽秋忽然明白到,他活在天堂里,他爱的人相想见就能见,他忧心的全是屁大点的事,天塌不下来,世界也不会末日。
这一夜,周籽秋陪吴桐在医院里守了个通宵。高考倒计时还有几十天,寸金难买寸光阴都难以形容时间的珍贵了,周籽秋却甘之如饴地享用着这种奢侈。
“籽秋,我觉得星座书说得还挺准的。”有一回,吴桐边啃着冰棒边驴唇不对马嘴地给周籽秋来了这么一句。
“什么东西?”周籽秋没跟上他跳跃的思维,前一句两人还在探讨武林界里哪个大侠的功夫最厉害呢。
“书上说,狮子座和白羊座就是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吵完又和好,说的不就是咱们吗?”吴桐有理有据。
“嗯——”周籽秋认真思索一番,“可为什么每次都是我找你和好?”
“有吗?”吴桐故作惊讶。
“有!”周籽秋越想越亏,“不行,你得主动找我一次。”
“啊?”吴桐没想到他这么在意这事,“没吵架我怎么找你和好?”
“我现在生气了。”周籽秋严肃道,“来吧。”
“哦。”吴桐顿了顿,“周籽秋,我们和好吧。”
“这不算!”周籽秋对他的表现很失望,“你得说你错了!”
“我怎么就错了?”吴桐无辜极了。
“你就是错了!快认错!”周籽秋不管不顾。
“我都没错我怎么认!”吴桐也犟了起来。
再说,周籽秋不也从来没认过错!他只是胡搅蛮缠地堵住吴桐,两人在对峙中扑哧一笑场,就把吵架的内容忘得一干二净了。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谁都不肯让步,结果,真吵了起来。
事后,又是周籽秋去找吴桐。
那次,周籽秋发誓坚决不再主动,非得逼吴桐先低头。才过了两小时,决心就有点动摇了,过了半天,开始焦急了,过了一天……周籽秋决定假装不记得自己昨天发过什么誓了。反正没人知道。嗯。
所有这些童年往事,每每回想起来,都令人哑然失笑。
这回,就当作是一次大吵,好吗?
周籽秋在心里偷偷地如是问道。
他相信,吴桐一定会说,好。
一个多星期后,吴桐奶奶出了院,吴桐也正常上学了。高三的教学楼变得越来越安静,很多老师已停止讲课,上课都是答疑解惑时间,偶尔总结一些重点考点知识点什么的,每周四周五进行固定的模拟考,按着高考的流程走,不打分,考完自己对答案,主要是为了给大家尽可能地预热。
每个教室后面的墙上都做了一个志愿板块,大家把自己的志愿贴出来,作为一种动力。3班的文艺委员很有想法,别的班都是满满一面小纸条什么的,她画了幅中国地图的轮廓,让大家把志愿贴到相应的坐标上。灵感很巧妙,成品出来后大家看得有点傻眼,但见东边——尤其是中部到东南沿海一带成了重灾区,小纸条贴得密密麻麻层层叠叠,其他像北京、华中地区有零零散散的几张,西部基本没人。最牛逼的两三张,贴到了地图外——人家是要出国的。
这哪是志愿墙,这是中国经济发展概况一览图啊。
吴桐没有免俗,他的纸条被淹没在了福建省,写的依旧是厦大。都到这时候了,以他相差一百多分的分数,他爹就是省长怕也没可能了。So what?YY无罪,做做梦又不会少块肉。
有一天中午,吴桐问周籽秋能不能不回家,他想上天台待待。
吃过午饭后,学校里宛如一座空城,老师下班了,走读生回家了,住校生回宿舍睡觉了,只有小鸟勤奋不息地鸣叫着,清风不知疲倦地吹着,白云虚无缥缈地游荡着,天空永无止境地蓝着。
“那时候天总是很蓝,日子总过得太慢……”吴桐扒着围栏,看着远方,微眯被太阳晒得慵倦的双眼,轻声唱起来。
“你总说毕业遥遥无期,转眼就各奔东西——”周籽秋跟着和。
他们很喜欢天台这地方,无论是哪个学校的天台。最喜欢天台只有他们两人的时候,可以自由地撒野,自由地吼叫,自由地手舞足蹈,自由地说蠢话。
还可以在远离喧嚣的宁静中俯瞰世间繁华。
吴桐拿出MP3,插上耳机线,把其中一只递给周籽秋,自己戴上另一只。
蝉声悠悠,熟悉的旋律叮咚叮咚响起,吴桐的MP3里有不少周杰伦的歌,播放的第一首便是他的《稻香》。
“对这个世界如果你有太多的抱怨,跌倒了就不敢继续往前走,为什么人要这么地脆弱堕落……”
周杰伦这首新专辑主打曲的歌词很直白易懂,像小学生作文,几乎没什么修饰,有点违背他一贯的作风,想必为数不少的粉丝是被方文山那种视语法为无物、中华语言信手拈来、随心所欲地打破重组、绮丽非凡又荡气回肠的文字所惊艳到的。吴桐就是其中之一。
尽管如此,这首歌,他还是很钟爱,将近听了一个高三。
明明很笨拙的表达,却有直抵人心的魔力。
“不要这么容易就想放弃,就像我说的,追不到的梦想换个梦不就得了,为自己的人生鲜艳上色,先把爱涂上喜欢的颜色……”
吴桐也哼了起来,周籽秋安静地听着,吴桐唱歌很好听,周籽秋就不行,五音不全说不上,可总没有那股韵味。大概艺术是共通的,从文字到音乐,再到图像,吴桐都很敏锐。
“笑一个吧,功成名就不是目的,让自己快乐快乐这才叫做意义,童年的纸飞机,现在终于飞回我手里……”
“所谓的那快乐,赤脚在田里追蜻蜓追到累了,偷摘水果被蜜蜂给叮到怕了,谁在偷笑呢,我靠着稻草人吹着风唱着歌睡着了,哦哦,午后吉他在虫鸣中更清脆,哦哦,阳光洒在路上就不怕心碎,珍惜一切就算没有拥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