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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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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序一言】
魑魅魍魉魃魈魊。
妖魔鬼怪仙神人。
古今,中外。古今中外。
神神叨叨,神神叨叨。
众生相……
【干将莫邪】
他们本就是一体的。
还是胚胎的时候,就已互相拥抱。
他们的创造之父世人称他作碾铸圣手。是因为他同时拥有着神的左手,魔的右手。
也正是他不远万里,自昆仑山峰万丈雪巢之中,将他们寻着。
在此之前,他们以为将就此相拥,一直到达海枯石烂,时光尽头。
“你看,那个有手也有腿……是人吗?又是为了什么要来此极地?”
“别怕。让我们抱紧一些。”
于是他们紧紧地抱作一团,紧张好奇又敬畏地,看着这个把他们从亘古的积雪中刨挖出来的人。
这个人。父亲。
浸淫在父亲慈爱的目光之中。他伸手掸去他们头上、身上的雪屑。
那还是他们有生以来头一回看到太阳。昆仑峰顶,原来与红日是如此的接近,仿佛只手就能够相邀。
彼时他们几乎都忘记一点,哪怕只是一只手,他们都是没有的。
那天父亲将他俩带下山,带回了家。
他们搂缠在一块,不时地东张西望,紧张又好奇。
这是他们从没看过的景象呀。岂知这世上,除了那铺天盖地黑和白,尚有恁多颜色的存在?
眼界过处繁华而陌生,教人心惊。
然而只要怀中还拥有着彼此,他们不害怕。
他们被安身于淬池之中,周身好比幽绿幽绿的羊水,凉融融地包裹了——他们还不过是婴孩。
父亲他说就快到了,“我们,还有一千零八个昼夜要等待。”
要等待。
他们是很耐性的。
一千零八天罢了,与他们在昆仑山峰深处相拥度过那些不明昼夜的日月相比起来,委实太短了。
他们可是誓要海枯石烂的呢。
“我有些冷。你冷吗?”
“我抱你,就不冷了。”
第一千零九个黎明,终于乘风踏月,来了。
他们诞生于世那一日,好不热闹。
雷公打铁,雨娘淋水,蛟龙捧炉,天帝装炭。众生相。
万千宠爱加身。
父亲的左掌中握着他,右掌握着他。神之左,魔之右。
乾坤朗朗天地间,恍若新生的他与他,公诸于众。
父亲朗声——白剑,勇气满乾坤,除奸佞,绝峰亦可易。玄剑,高义薄云天,斩邪肆,梁楹之任也。
他说,从今日起,精白的是易峰,这玄青的、任梁。
众生瞻仰。
“我们有名字了。易峰。”他一袭黑,眼梢悠长。
“是的,任梁。”他只是一味的白,言笑晏晏。
但很快的,他们就无法笑出来了。
“从今往后,我该如何抱你?”
雪白的易峰无言以对。
剑本无相。
倘若是原石,尚且还能相互拥抱。现如今各自成形,赋了名,那他该如何再拥抱他?
任梁痴懵又迷茫地立在他一旁。
易峰伸出手去……不、他哪里来的手。
可是明明就在身旁啊。明明那么近的……
“任梁,你是否明白,我从未有过那么一刻、像现在,痛恨自己没有一双……足以拥抱你的手。”
其实他和自己一样,长年累月,早习惯了朝夕肌肤相贴的密切。
却生生、生生地划作两半了。总是切肤之痛啊。
不要名字也罢,不要重见天日。他倒宁可与他生生世世盘根错节虬屈在一处,万丈深渊里痴缠,只有彼此也不分彼此,甚至时光也奈何不了他们。
他们是要海枯石烂的呀。
一夜之间,世间平白多了两柄神兵。
王者却只得一人。
王踱到他们之间,两相看好,艰难取舍。
最后他带走了易峰。
易峰最后看到的任梁,剪断秋水一双瞳,直望着他。在他眼中,浑身通黑得、深不见底,仿佛眼泪。
剑也悲泣。
易峰走后,任梁愈加沉默。与剑身色泽一道,黯得悄无声息。
父亲抚摸他腰间垂缀而下的流穗,无声叹息。
“看来,我们去日无多矣。”
他并不很明白父亲话中深意。
任梁只是剑,人心如何难测,他不懂。
试问普天之下,又有哪个君王是堪忍受尚有一件威胁自身地位的宝器存于世间的?
忽然有一日,父亲将黑布蒙了他眼,又是一路颠沛。
待到眼上黑布揭去那一刻,他得以看清了,原来,是父亲将他带回了昆仑山。
人世一遭,凡尘一游,末了,他却又兜回来处。
“任梁,我自知时日无多,但你不同。”父亲慈爱的目光,一如多年之前,令易峰与他重见天日的那一天。
“现在我将你封回这万丈深雪之中,但愿你能借此避过大劫。”
最后一捧雪掩上面目之前,他隐约听见父亲如是说……
“你且安心睡了吧。耐心等待万载千秋过去,自会有那有缘人,将你救出这极地深渊。”
原来还要等待。
雪巢本是他最熟悉的所在,幽深而沉闷,万籁俱寂,时间在这里都会失去了效用。
只是这回没了易峰,任梁心肺寒透。
他不怕等待,只怕寂寞。
绝世神兵任梁,一夕自凡间消失了。
碾铸圣手不久便成了阶下囚。
王者手执他一手打造出的易峰、他的孩子,严厉地质问他另一名孩子的去向。
“任梁已毁。”
王当然不信。
“我所言是真。任梁是被我采自五山六合的金铁之精煅烧过后,熔化作铁水了。”
易峰沉默地在王者手中。他不信他说的,一点也不信。哪怕他是他的父亲。
任梁,不会死的……
他们的海枯石烂呢?
王者从未见他的佩剑何时爆发过此刻这般犀利的锋芒,他欣喜万分,提剑刺出。
易峰再回神时,他的父亲,早已葬身他锐锋之下。
他的头上、身上,还沾着父亲的血。人血,温烫的。
那金铁之精熔出的铁水,该有多烫啊……
可怜他的任梁只是柄剑,既无血,也无泪。
悲极痛极。
如果剑也有声,此刻必是足以撼天动地的恸哭。
王者的虎口被震裂,再控制不住,手一松脱开去。
易峰力道万钧,狠狠插入地缝之中,地面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裂出一道深壑,万丈深。一时剑气直冲霄汉,仿佛恨不得把茫茫黑天都映作了白昼。
王者惊怖地注视着他的佩剑——已不再是了,他不再能够驾驭他——如投海一般,投身到深渊之下滚沸的地热熔岩之中,消逝不见。
“任梁,若果再世,我愿为人。我希望,能有一双,足以拥抱你的手。”
易峰、任梁是两把剑。但是没有一个人能分开它们。
易峰、任梁是两个人。同样,也没有一个人能将他们分开。
异闻录干将莫邪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