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鲤春》梅林旧友

18、第十八章

　　宁氏并不知道高姨娘正在谈论自己，她此时正和刘妈妈讨论许羡鱼嫁妆的事。

　　田契、地契摆在了黑漆方桌上，宁氏正对着帐薄查看，最后选了一块一百亩沙地的小田庄，还有郭水西的一间点心铺子。沙地是早年她对庶物不太通时，听了别人的怂勇，匆匆忙忙给买下来的。五两银子一亩的沙地，共花了她五百两银子，之后才知道，每年除去庄子里的开支，基本上只能保持个收支平衡，赚不了几个钱。

　　而郭水西那边的点心铺子，是她本来打算清盘后卖出去的。那里地方偏僻，铺子的生意不太好，又要成本，又要付掌柜、伙记的工钱，一个月下来，能净赚五两银子就不错了。留着那间铺子，得不偿失，还不如卖掉，把东街那边赚钱的生意扩大。

　　可现在想想，留给三丫头做嫁妆挺不错的。

　　那铺子卖掉，也值八百两。她把它给了三丫头，是留是卖，全由那丫头做主。留下来，铺子只是个不赚钱的铺子，卖掉，那铺子地处偏僻难以转手。三丫头生于内院，养于深闺，连外面买根葱需要多少文钱一窍不通，又哪里会做生意？将来还不是要求到她这里？除非她能得到程绍的青眼。

　　三丫头长得貌美如花，这也不是不可能，可是明艳鲜研能几时，像她这样的最多能留住男人三、五年。程绍已有了两个嫡子，一定会压着她不让生，若是三、五年之内，她生不出，对丈夫没有生育功劳，又没有子女傍身，之后在程家处境就堪忧了。等到那个时候，她一定会把善哥儿视为亲弟弟看待。毕竟，许家这边她能依靠的就只有这一个骨肉亲了。

　　不过，宁氏虽然在田契和铺子上阴了许羡鱼一把，但头面首饰衣裳、家俱等物倒是置办得一丝不苟，让人挑不出错来。活忙了一个下午，转眼就到了黄昏，该是子女妾室们定省问安的时候了。

　　结果府里的三位姨娘全都没有出现，宁氏气得直冷笑：“我还没死呢，她们就全都当我不存在了。”

　　许羡鱼觉得奇怪，赵姨娘对宁氏面恭心不恭，林姨娘还在病中，这两人不出现并不奇怪。但高姨娘和许四娘一向循规蹈矩、谨小慎微，怎么会反抗宁氏？

　　刘妈妈出去了一趟，回来告诉宁氏：“林姨娘前天就说身子不爽，赵姨娘今天下午也病了……”说到这里，看了一眼嘴角带着讥诮笑意的宁氏，“至于高姨娘和四小姐，听说午响的时候，二小姐发现自己丢了一个金簪子，而且是她生辰时老爷送的，结果……结果在四小姐那里找到了。赵姨娘因此而气晕了，事情就闹到了老爷那里，老爷把高姨娘和许四娘关禁闭思过。”

　　许羡鱼一听就知道事情有蹊跷，不由看了宁氏一眼。

　　宁氏冷哼一声：“就只会玩这些上不得台面的把戏！”

　　可到底也没有为高姨娘和许四娘出头的意思，许羡鱼低下了头，回想起自己被关禁闭时吃的那些饭菜，暗暗为高氏母女两担心，打算回去之后叫青杏在禁闭期间多多照看着那母女俩。她人微力薄，除此之外能帮到她们母女的地方不多。

　　宁氏又道：“等着吧，那贱人还会在背后搞小动作，我就好好地坐在这儿，看看她这次能玩出什么花样来。”

　　最了解你的人不是你的朋友，而是你的敌人。

　　这句话说的果然没错。宁氏和赵姨娘斗了这么多年，对她的心思把握得那叫一个准。

　　就在许羡鱼出阁的前三天，赵姨娘说服了许老爷，将她的贴身丫鬟白兰当做许羡鱼嫁进程家的陪房，只说：“三小姐年纪太小了，万一笼络不了新姑爷怎么办？白兰跟了我这么多年，懂的事情比较多，到时候也好提点三小姐一二。”

　　她那点心思，别说宁氏了，就连许羡鱼也猜得出。赵姨娘此举，不过是为了在她身边安插一个眼线罢了。

　　“三小姐，你可得小心点啊！那白兰她绝对不是个吃干饭的。”青梅满脸都是忧色，急得直跺脚，“万一她打着别的心思，三小姐你可怎么办才好？”

　　许羡鱼还有心情开玩笑：“哦？她能打别的什么心思？我怎么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青梅没听懂她这是调侃，脱口而出：“就是勾引新姑爷啊！”

　　许羡鱼就笑她：“青梅，没想到你小小年纪，懂得还挺多的啊！”

　　把个青梅闹得又是急又是气的又是恼的。

　　许羡鱼依然不为所动。连她都看得出来赵姨娘的心思了，宁氏怎么可能看不出来。恐怕不需要她出手，宁氏就已经帮她摆平了。

　　既然有人为她兜着，她又何必伤脑筋。

　　果然，宁氏知道后，立刻把白兰要了过去，收在正房里做了个洒扫粗活的丫鬟，再将许羡鱼身边的若琴送给了赵姨娘：“难得你这么有心，还替我这个当家主母操心家务事。只是你身边没个得力的丫鬟怎么行？我看若琴也算心思灵巧，手脚麻利，就把她放到你房里，你平时也好有个端茶送水的。”

　　听说宁氏把若琴送过去时，还专挑许老爷在的时间。

　　那赵姨娘还没来得及发话，若琴就冲许老爷抛了几个媚眼，把许老爷迷得不行，刚硬的心肠立刻变软了，就替赵姨娘应了下来。

　　恐怕赵姨娘又要头疼好一阵子了。

　　青梅这才松了一口气。

　　许羡鱼见了微微动容，觉得这丫头对她也太好了吧。虽然爱哭鼻子，但对她的好却不是假的。

　　“三小姐，太太叫你过去一趟。”宁氏那边的丫鬟过来传话。

　　许羡鱼看了屋里的丫鬟一眼，止住了笑意，“叫母亲稍等一下，我马上就到。”

　　命青竹重新帮她梳一下发髻。

　　屋里的气氛忽然间变得怪怪的，许羡鱼从镜中看到，几个丫鬟的脸上红红的，跟染了一层厚厚的胭脂似的。

　　“你们这是怎么了？”她有点好笑着问。不过是宁氏叫她过去一趟罢了，以前又不是没有过，她们怎么一下子变得奇奇怪怪的。

　　帮她梳头的青竹就抿着嘴笑，就是不说话。

　　青杏面色绯红，假装在收拾小藤篓里的针黹。

　　青梅则是扭了身子，回房去了，一副怪不好意思的样子。

　　电光火石间，许羡鱼恍然大悟，古代女子出阁前，生母都会亲口传一些夫妻之道给女儿。原身的生母已逝，宁氏又是原身的嫡母，这事当仁不让就落到了她担上。

　　可是，不是说到了晚上才传授得吗？哪有人青天白日的说这些事？

　　青竹笑眯眯地帮许羡鱼梳好头，插了一枝雕成桃花形状的银簪子：“三小姐，好了。”

　　许羡鱼左右看看，夸赞了青竹：“不错不错，我们青竹梳头的手艺越来越炉火纯青了。”

　　青竹掩嘴笑道：“三小姐就会打趣我。”

　　和丫鬟们闲话了几句，许羡鱼不敢再耽搁，赶往正房。

　　刘妈妈在正房门外等她，丫鬟婆子也全都站在屋檐下面。她看见了一愣，难道宁氏不是有话要吩咐她，而是真的要传授她夫妻之道？

　　她只要一想到宁氏那张一本正经的严肃脸，一本正经地跟她说房、中事，她就觉得一阵恶寒。

　　挥去脑海中的那些不好的想象，她走进了正房。

　　正房里只有宁氏一人，看见她到了，笑盈盈地指着炕下的那只太师椅：“坐吧。”

　　“是。”她硬着头皮坐过去了。

　　宁氏说话一向不喜欢拐弯抹角，开诚布公道：“三丫头，我有件事需要你帮忙。”

　　许羡鱼闻言，松了一口气，只要不是教她房、中事就好，对着宁氏扬起一个灿烂的笑脸，“母亲，您直接吩咐我就是了。”

　　宁氏道：“我就知道你是个好孩子。”叹了叹气，“实话告诉你吧，我也没多少日子好活了。”

　　许羡鱼心中一凛，惊讶地张大了嘴巴，却说不出一句话来。本来看着宁氏的脸色，就觉得她病情很严重，也不知道能拖几年。这话从宁氏口中亲自说出来，也证实了自己原来的猜想。但她那么平静的说出来，自己还是很讶异的。

　　宁氏摆摆手：“没事，我活到这个年纪，已经足够了，惟一遗憾的，就是不能看着善哥儿长大成人。”

　　许羡鱼正襟危坐，脸色也变得郑重起来，心中已经隐隐猜想到宁氏要拜托她的事和善哥儿有关。

　　见许羡鱼一脸正色，显然对她说的事极为重视，宁氏暗暗点头，继续道：“府里的情况你也知道，亲生骨肉却一个个跟乌鸡眼似的，恨不得你吃了我我吃了你。我要是去了，善哥儿一定会被他们生剥活吃了。所以，我要在死之前安排好他的一切事宜。”

　　许羡鱼正色道：“母亲，你放心吧，我即使嫁出去，也会照顾好弟弟的。”

　　宁氏也算是她的恩人，若是没有宁氏，她一定会被赵姨娘他们算计得骨头都不剩。照顾许善，也是为了报答宁氏。

　　宁氏“嗯”了一声，对她笑了笑，显然很满意她的态度，“我走了之后，我的陪嫁就落到了老爷手里，我怕到那个时候……”

　　陪嫁？莫非宁氏是想让她保管陪嫁么？她这样相信自己？许羡鱼轻蹙眉心，静静地听她说下去，“……所以我打算把我手里头的田庄、铺子的地契过户给你，外头人会以为这是我私底下给你的陪嫁，实际上却是交由你保管。到时候，我们就定两份文契，一份正经过户给你的文契，这样将来老爷查到的时候，有凭有据，他也不好对出嫁女的陪嫁生出什么念头；另一份文契不必到官府那盖红章，先定个白契，只空了年月日，等将来善哥儿大了，能够支撑门户了，在白契上填上了日期，再交到官府那里换成红契……”

　　宁氏细细地跟她说明这中间的细则，不过是她空拿了那些文契，好在许老爷那里起到障眼法的作用，并没有实权掌握宁氏手里头的那些产业。

　　当然，许羡鱼也没打算贪她的这些产业，她做人一向信奉，苟非已之物，虽一毫而莫取。

　　看着病怏怏还打起精神来为儿子打算的宁氏，许羡鱼不由就想到了自己前世的妈妈，也不知道她怎么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