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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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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放逐
无涯记得那个雨夜,在她晦暗的记忆里,往事如尘,在风中沉淀.
无涯光着脚坐在墙角,冰冷的墙面呈现出如弄脏的人造奶油般令人作呕的颜色.她认真地看着头顶上昏黄的日光灯旁飞舞的尘埃,凄厉的哭叫声撞击着她的鼓膜.一个瓷碗砸到墙上,碎了,瓦片划过她裸露的手肋,流出殷红的血,滴落在水泥地上,在肮脏的地板上红得刺目.无涯拾起碎瓦,白色的瓷面,有些地方早已落了漆,露出丑陋的土灰石.瓷片上是半个鸭子头,它的脖子上的毛是墨绿色的,无涯想.这个碗是她吃饭专用的,上面本来画着一个鸭妈妈带着一群小鸭在湖中嬉戏.
砰的关门声打断了无涯的思绪.抬起头时,母亲已经不见了,父亲坐在露出棉花的人造革沙发上吸烟.烟头的一点红光即闪既灭,刺得她睁不开眼.她狠命地闭了闭眼,眼睛还是刺痛地流出泪来.无涯殂裂地站起身,忍不住一阵眩晕.走到父亲面前,伸手轻轻地拿过烟,双手间揉了个粉碎.
“你他妈的````“父亲张口要骂,在看到无涯手肋上的血痕时愣了愣,当目光对上无涯眼底的阴唳时,愤怒又略带惊慌地站起身,拿过搭在沙发背上皱巴巴的衬衣,甩上门,走了,一去就是四天.
这四天是无涯生命中第一次空白的放逐.
黑暗中,她摸索着走向阳台,在夏末的微风中,对着落雨的天空微笑.凉丝丝的雨打在脸上,顺着脸颊流下.
（二）昨天
四天后,父亲回来了,同时还有一个30多岁的女人.
这是无涯第一次见到林兰,这个日后左右了她很长一段人生的女人.白净的鹅蛋脸,直挺的鼻子,精锐的眼神,那眼光仿佛能看穿人的内心.她穿着一切正经女人所穿的职业化的套装,细带子的凉鞋,底不算太高,走在水泥地上的时候发出清脆的响声.无涯面无表情地看着表情复杂的她向自己走来.
这是林兰第一次见到无涯,她最好的朋友的女儿.瓜子脸,五官小而精致,若影若现地藏在污垢蓬乱的头发里.她的眼神,不该属于11岁小女孩的眼神透过微微摇晃的发丝戒备地瞪着自己.林兰轻轻地走过去,轻轻地将她抱在怀里,却被她用力地挣脱了.无涯看见了女人脸上的错愕.她不认识这个女人,也不想弄脏她光鲜的衣服,更重要的是,她不习惯被拥抱.林兰看见了无涯被烫伤,甚至有些化脓的手指正紧紧地抓着群摆,以及上面干了的面糊,接着看到了脚边被踢倒的铁锅,里面倒出来的看不出颜色的汤汁弄脏了她浅色凉鞋.林兰转过身,给了无涯父亲响亮的一个耳光.无涯看见父亲愤怒地动了动嘴唇,却没有说话.
我会把无涯带走,给她一个真正的家.而你,不配做她的父亲!“
这是林兰把无涯带出家门时说的最后一句话.而无涯的父亲仍只是动了动嘴唇,没有发出声音.在大门被林兰拉拢的时候,无涯回过头去.射入屋内的光,随着门的关合越来越少.就在哪个时候,无涯回过头去.她在对被这个不足十坪大的房间所关住的整个昨天告别.
（三）告别
在离开C城的时候，林兰带着无涯去对她的母亲作最后的告别。
母亲躺在长长透明的盒子里，四周是黑漆漆的，吊丧的人少的可怜。在人群中，无涯没有见到父亲的脸。
林兰告诉无涯，她有了一个妹妹，是在那个雨夜，母亲用生命换来的。母亲并没有死，她只是完成了生命中最平淡的一次轮回。林兰说这些的时候，无涯盯着窗外的落日，那一片昏黄红晕。
办完一切手续后，林兰带着无涯坐上了开往Z城的火车。林兰告诉无涯，她出生的小妹妹会被母亲的另一个朋友领养，她们过几天也会回到Z城。她们以后可以常去看她，林兰说这些的时候还是面无表情地盯着窗外飞逝的风景。
生命不是一道轮回，无涯想，因为逝去了，就再也回不来。
（四）余生
无涯被带到了Z城。林兰居住的地方是学校分的单元房，林兰是这所大学的副校长，所以房子很大，而林兰也很忙，这些都是无涯后来发现的。
下了火车的时候，早有司机开着小车等在站旁，车子开得飞快，让无涯来不及看清Z城的容貌。
两人都没有行李，下了车以后，林兰带着无涯直接走上楼去。楼梯旁的墙面很干净，扶手上的漆光亮如新。无涯很高兴林兰的家在顶楼，她喜欢这节干干净净的楼梯。
悠扬的琴声顺着楼道传来，林兰停在琴声传来的门前，开了门。“余生”林兰喊，无涯看见一个干净整洁的，抱着64贝司的手风琴的男孩子抬起藏在沙发后的头，裂开嘴，露出洁白的牙齿，微笑着向她们走来。“这是我儿子余生。”林兰对无涯说。“余生，这是你妹妹无涯。好好照顾她，知道吗？”林兰对余生说。余生走上来拉无涯的手，却被无涯一把推在地上。这是他们第一次见面，无涯只记得当时她不喜欢余生的笑容，非常不喜欢。
林兰给无涯洗了澡，套上余生的宽大的T恤和裤子，匆匆对余生交代了几句就出门了，短短3天的假已造成她本来繁忙工作中的一段冗长的空白。
余生买了晚饭回来找不到无涯。
“无涯”他喊“我买了牛肉面回来给你吃，”余生在空大的房间与大厅穿梭。在进入自己房间时他吓了一跳。无涯蜷起身侧坐在阳台的窗沿上，手放在膝盖上，眼望着屋外。“无涯，下来，无涯，会掉下去的！”余生紧张的喊，“下来吧，我们一起去吃牛肉面。”他轻轻地走近无涯，伸手想拉她下来，“我最讨厌吃面”无涯挣脱了他的手。“好，好，不吃，不吃，我陪你一起不吃好不好？”余生说，“你下来，无涯！”
无涯犹豫了一下，下来了，动作利索得让他心悸。无涯眼神有些怀疑地看着余生，又看看余生手中的速食袋子。余生愣了一下转身走进厕所，把面条倒进了下水道，无涯跟了上来，站在他身后看着。余生打了水把厕所冲得干干净净。“好了”余生说“不要告诉妈妈哦”他对她眨眨眼睛，一脸调皮的笑容。
无涯转身跑回了房间的阳台，不过她没有再爬上窗台而是坐在地板上，余生跟过去坐在她身旁。
“我妈妈今晚不会回来了”余生说“她很忙，所以常常不在家……”
“我爸爸出差去了”余生说“等他回来，会带很多礼物给我们……你看这个飞机模型是他买给我的。”余生侧身拿了一个飞机模型递给无涯，无涯没动。“这个手枪也是爸爸送给我的”余生把屋子里自己所有的宝贝一件件展示给无涯看，最后拿起一个有些破旧的无尾熊玩偶。无涯抬起头，眼睛对上无尾熊呆滞的双眼。“给你！”余生把熊塞到无涯的怀里“送给你了”
她坐在地上轻轻地摆弄着这只无尾熊，余生在一旁微笑地看她。无涯伸手蒙住了无尾熊呆滞的双眼，把自己的脸蒙在无尾熊身上，轻轻颤抖着。“无涯“余生的手轻轻地扶住无涯瘦弱的肩膀。”无涯，我拉琴给你听好不好？“余生忧虑地说，他不知道该怎样安慰这个女孩。
缓慢的琴声在阳台上扬起。奇迹般地，无涯的心平静下来，恍惚中，她在开满白色雏菊的田野间行走。
无涯第二天醒来，发现自己躺在余生的床上，身上穿着余生的衣服，柔滑的被单给她的双手带来奇异的触觉，她闭上眼细细感受着。
“无涯“余生推开阳台的门走了近来。阳台连通着书房和余生的卧室，不过，从昨天起，这已经是无涯的卧室了，而余生则从此住书房。“无涯，醒醒，”余生轻轻地摇摇她。无涯睁开眼看见了余生的笑脸。“无涯，起来，我带你去街上玩一天，妈妈打电话说她今天也不回来，我们可以去吃遍整个小吃街”余生笑着向无涯伸出手。无涯愣了愣，握住了余生伸出的手，任由他将自己从床上拉起来，就在这一刻，陪她一起饿肚子的余生，送她无尾熊的余生，陪她坐了一夜的余生，拉琴给她听的余生，成了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取得无涯信任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