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verdemilos

2、下

　　于是，在电话这一头，他良久地沉默，直到熟悉的爽朗笑声，再次从话筒那一头传来：

　　“哈哈，苏恒，不用紧张成这样吧？我开玩笑的啦，愚人节快乐！”

　　哦？愚人节？苏恒抬眼看了看墙上的挂历，星期六，四月一号。

　　原来如此啊！

　　原来如此吗？

　　心头还是忍不住小小失落，毕竟是男人，莫名其妙地少了一个倾慕者，任谁心里都不是滋味，哪怕那个倾慕者，他压根儿就不太在乎。

　　“呵呵，如玫你什么时候这么幽默啦？”换上轻松的口气问过去。

　　“我本来就很幽默啊，是你没发现吧？”还是一如既往的爽朗，让苏恒几乎要相信刚才的那句掀起他心头漾漾涟漪的话，不过是他的错觉而已。

　　“好吧，好吧，不管怎么说，也祝你节日快乐！”

　　“谢谢啦！那没事的话我先挂了，我妹妹在等我呢。”

　　“嗯，好的，周一见。”苏恒握着电话，听那一头响起“嘟——”的声音，兀自地想着下周一该如何面对这个刚刚对他表白却又以玩笑告终的女孩。

　　很明显，不太会是个玩笑，不是么？愚人节告白，很老套的方法啊，不过是想给自己留条退路罢了。

　　苏恒自顾自地想着，自顾自地抚慰着自己男性的自尊，仿佛刚才的场景，受伤的不是对方，而是他。

　　而周一再见面，如玫还是那个开朗爽快的如玫，好像压根儿不记得那个电话，一如往常地和苏恒打着招呼、说笑着。只有一霎那，当苏恒无意间回望，看到那一双凝视自己的眸子匆忙转开，他才相信那一刻，自己看到的，是真正的周如玫。

　　果然，这个小插曲还是影响到两人的感情了么，曾经那么默契的搭档，不知不觉间，距离终究还是远了么？

　　所以，才会在毕业后断了联系，即使明明知道对方的电话和地址。

　　如玫是刻意在避开他吧？虽然当时那么热情地留了自己的联系方式，这些年来，一定是在回避的吧，尴尬，多少都会有一些的，即使在两个人都努力装作若无其事的脸上，那种不自然的笑容，不也照样暴露了一切吗？

　　而自己呢，竟也就这么无声地沉寂着，哪怕只是朋友一场，几个小时的车距，算得了什么呢？何况还是曾经众口称赞的“金牌搭档”，连个电话都不打，什么样的理由，都不会充分吧？

　　想一想自己毕业两年多了，究竟联系过几个同学、几个朋友，那些曾经一起拼搏一起成长的兄弟，到现在都过得好吗？也许他苏恒确是个没什么大野心的人吧，有一份辛苦却安定的工作，有一个自己倾心相爱的人，这日子过得倒也算舒坦不是么？还有半年就要结婚的人了，朱娜已经在做婚前的皮肤保养了，那一套女人热衷的养生之道，苏恒从不置可否。女人嘛，不就喜欢这些玩意儿么，只要没什么害处，他素来是观望和默许的，甚至还会不时地带她去买首饰、衣物，看她喜笑颜开地像个得了心爱玩具的孩子，他心中涌上宠溺的幸福感。爱一个人，其实也可以很幸福的不是么，就这么默默地付出、对她好，心里也是痛快的，哪怕她时常任性、小孩子脾气，哪怕她有时候其实不太懂得体贴。不过自己就是爱了她，愿意这么不求回报地疼她，就何必有怨言，这样的生活，和她在一起的生活，一直是自己向往的，不是么？

　　苏恒撑着蓄水槽盖面，微微地喘着气，卸掉污物的胃部有一种虚脱的舒畅感。他按下放水开关，漩涡状的水流涌出，顷刻间卷走了污物，反复放水两三次之后，除了小小房间里弥漫的酒味，刚才承受污秽的容器已经光洁如新，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给人一种虚假的释然。
　　当年的如玫，也是这样的么？

　　代自己喝酒而酩酊大醉的她，心里，也曾经感觉到爱一个人的幸福么？

　　突然觉得，自己，该去看看她，这么久了，哪怕只是去看看她过得好不好。

　　苏恒被自己突如其来的想法小小地吃了一惊。

　　这算什么呢，两年多了，现在才想起这个朋友吗？她会怎么看呢？

　　拧开水笼头，把沁凉的水捧起来浇在脸上，片刻的清醒让剧烈的头痛更显清晰。苏恒死死地掐住自己的太阳穴，返身走回卧室，在疼痛欲裂的头脑中尚还存留一丁点意识，他知道，他应该去看望她，他不该再逃避了，两年半音讯全无，他其实好懦弱。

　　男人啊，男人！

　　沉沉地躺倒在床上，在身边人不满的嘟哝中昏昏睡去，一夜无梦。

　　苏恒的Y城之行很快就有了机会，新官上任三把火，当上经理的第二个星期，他就应邀到附近Z城的一家潜在的供应商公司做一次访问参观。恰巧，Z城在X城与Y城之间，从Z城开车到Y城不过一个多小时。苏恒头一天到了Z城，在对方安排的高级宾馆下榻一宿，第二日上午应邀参观了他们的工厂，随后是丰盛的宴请，当然也免不了应酬的敬酒，好在对方接待人员还算体恤，见苏恒酒量不佳，下午还要驱车返回，也就不再为难，只说随意就好。

　　谢别了对方的招待，苏恒启动汽车，直奔Y城而去。刚才喝的一小杯酒给他壮了胆，今天，无论如何，他也要见见老朋友。哪怕问候一声，也好。

　　在等待绿灯的时候，他拿出手机，调出那个两年多来不曾再拨通的号码，打了过去。

　　“喂，您好。”熟悉却又陌生的声音传过来。

　　“喂，周如玫吗？”

　　“……是的，是我。”那头的声音很明显顿了顿。

　　“我是苏恒。”

　　“……”

　　“你最近过得好吗？”他不知该如何得体地打破这短暂的沉默，一张口却是一句不痛不痒的问候。

　　“……嗯，挺好的，你呢？”柔和的声音再次响起。

　　“我也还好。你现在还在那个公司吗？”

　　“嗯，是呀，签了三年合同呢。”那头爽朗地笑起来。

　　“嗯……你今晚有时间吗？一起吃个饭吧？”苏恒听见自己说出这一句，语气中似乎有难掩的艰难。

　　“哦？你在Y城？”明显的惊讶。

　　“嗯，一会儿就到了。”

　　“……好的，老同学啦，能聚一聚太好了，你大概几点能到？”

　　“五点左右吧。”

　　“那好，你进了Y城沿着青湖路一直开，那儿有一家不错的法式餐厅Chanau，招牌很大，你一眼就能看到。我五点在那门口等你。”

　　“嗯，好的，不见不散。”哦？她还记得么，自己一直就钟情于法国菜。

　　“嗯，待会儿见。”电话那头明显地笑了。还是当年的爽朗丫头啊，苏恒挂了电话，想着，嘴角就微微上扬。原来，并不是一切都会随时间而泯灭，不是么，至少这份友谊，给人的感觉还像当年一样，自在、温馨，一如这个女孩给人的感觉。

　　沿着宽阔的青湖路一直开，苏恒老远就看到霓虹拼成的Chanau招牌，在落日的余辉中明亮地闪烁着。霓虹下站着一个顾盼的身影，应该就是如玫吧，两年多不见，好像胖了不少？

　　驱车向前，越来越近，才发现，那个身影，确实是如玫，只不过，她的腹部明显地隆起，却不是因为发福肥胖。

　　苏恒觉得自己心头哪一处猛地抽了一下，生生地有些疼痛，说不出原因。

　　“如玫。”在餐厅门口停下车，迈出车门。

　　“苏恒！”明显的喜悦口气，微微的红晕浮上脸颊。两年多不见，她的头发已经过肩了呢，柔顺的直发在傍晚的微风中轻轻飞扬。

　　“就是这家吗？”明知故问地没话找话。

　　“嗯，我们进去吧，我已经订好了座位。”

　　还是当年那个如玫呢，办事细心周到。苏恒微微地笑了，“走吧。”

　　“你什么时候结的婚，都没告诉我呢。”两个人迎面坐在温馨的餐厅一角，苏恒看着如玫左手无名指上灿灿发光的戒指，问道。

　　“呵呵，结婚一年多了呢，只是请家里的亲戚吃了一顿，没办多大的酒席，我和我先生都不是爱张扬的人。”如玫轻轻地笑着。

　　苏恒突然想起自己半年后的婚礼，朱娜老早就张罗着预订酒宴，嚷着要请多少多少桌，要豪华的布局，独具特色的婚宴节目，毕竟一辈子就结这么一次婚，一定要气派、堂皇、与众不同，多花点精力和金钱都是值得的。苏恒一直都依着她，只要她喜欢、只要她高兴，他需要做的，就是勒紧裤带掏腰包而已。

　　不同的生活方式吧。

　　而这个如玫，毕竟还是早了自己一步呢，再过些时日，就要当母亲了吧，看她微微浮肿的脸上洋溢着对腹中小孩满满的关爱，苏恒突然觉得，被她关怀，一定是一件幸福的事。

　　心头涌上说不出的奇特滋味，苏恒点好了菜，却几乎一口未动，只是一味地啜着玛瑙般晶莹的红酒。

　　现在的如玫，应该是幸福的吧，那样爽朗的笑容，是断然不可能装得出来的呢。

　　“你先生对你还好吧？”苏恒听见自己没头没脑地问了这么一句。不过，关心关心老朋友，很平常嘛不是么？

　　“嗯，挺好的，那家伙，当年对我死缠烂打呢。”如玫半开玩笑地应答着。

　　苏恒却不知怎地心头涌上一股苦涩。

　　男人，还真是都这样呢。

　　“过得开心就好。”说着，他托起手边的酒杯，一饮而尽，又伸手去拿旁边的酒瓶。

　　如玫默默地看着他把酒斟上、喝掉、再斟上、再喝掉，好一会儿，没有说话。

　　在他连续喝完第四杯的时候，他终于听到了那个熟悉的刻意压低的嗓音：“苏恒……”

　　“嗯？”他微微地抬起已经有些发晕的头，看向她。

　　“少喝一点吧，酒伤身体。”如玫的眼睛里，这一次，没有笑容。

　　苏恒缓缓地放下已经半空的酒瓶，突然间，自己的胸口似有什么东西碎了，汩汩涌出的液体，他觉得，比泪水还要咸涩。

　　------------------------ The En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