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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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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见到王瑜是在高一的新班级。
世界说小也算是小的,人群来来往往,道路兜兜转转,新人会相识,旧人会遇见。小学的时候她在我的隔壁班,而三年后的今天,我们在同一所高中,同一个班级。哎,早该想到的,她成绩好,考到这里情理之中,但光是成绩好又有什么用呢......
我挑了个离她最远的位置坐下。
说起来,初识王瑜是因为冰妮。
2008年的那年冬天,南方雪灾,从浙江一带,大雪飘飘扬扬地落,也裹白了多年未下雪的S市。雪不深,都没能没过鞋面,但被踩压的雪化成水在路面结了冰,路难成行。
教育局勒令学校停课,我和同学在一个路口告了别,独自往家走。路过冰妮家的院子时,恰巧看见她推开房门,走进院子里。院子的地面有一层薄薄的雪,似是刚下的,雪白晶莹,未染一点杂质。她扶着院墙,绕开地上的积雪,一步一步,一深一浅,缓慢地挪动着。突然,许是因为墙面上有水,她的手一下子打滑,没能扶住,整个身子跌趴在了雪地里,一声闷响。飘扬的雪花落在她的发间、脸颊,可她却抿着嘴没有出声。我向前走了几步犹豫着是不是要去扶她,看见她家的院门还上着锁,又退了回来。怕她尴尬,我只偷偷地站在一旁看。她趴在地上,用手撑起身子,缓缓地曲起一个膝盖,又去扶一旁的花架。厚重的衣服使得她的动作尤为缓慢。我看着,却不敢出声,想过去帮她,可又迟迟不敢上前。
“冰妮,怎么了?”
听见她妈妈在屋子里喊她的声音,我才离开继续往家走。
是的,冰妮的一只脚是跛的。
冰妮在她妈妈肚子里的时候就被检查出来有一只脚的形状怪异,医生说怕是身有残疾,但她妈妈不舍地抚了抚肚子,还是生了下来。从幼儿园,到小学三年级,冰妮妈妈每天背着冰妮上学,给她送饭,背她回家,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刮风下雨,从未间断过。慢慢地,冰妮也长大了,她试着自己上下学,一步一步,一深一浅,慢慢地走。王瑜的家在冰妮家附近,又是同班同学,也就自然地和冰妮一路,扶着冰妮一起走。冰妮很开朗,开开心心地和小伙伴一起上下学。我在隔壁班,也经常能看见她们欢声笑语结伴而行的愉悦笑颜。
然而,就像每个身有缺陷的小孩子一样,冰妮总会受到班里同龄人的指指点点与暗地里的欺负。路过她的班级教室,我时常目睹她们藏起她的作业,在桌子上倒粉笔灰,嘲笑她走路的姿势......可冰妮总是笑笑,从不告状,也不生气。去办公室交作业时也总能听见老师们夸她:性格又好,成绩又佳。
然而有一天,我却发现已经整整一个礼拜没有见到她的身影。
“同学们,安静一下,开学第一天,上课之前,我们先来分一下座位吧!”新班主任走进教室。
就像情节被提前设置好了一样,我竟被分到了和王瑜同桌,莫非定律果然神奇,我暗暗叹了口气:“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你好啊!我叫王瑜,我认识你呢,你以前在我隔壁班对吧!每次学校晚会都看见你在主持,都好羡慕你呢,想着有一天能和你熟识就好了,没想到这么巧!”很意外,她笑着向我问好。
哼!巧个鬼!才不想认识你呢!
“你好!”我也只好笑着回了一句。
“世界真小啊,没想到我们竟然成了同桌,以后我们就是好朋友啦!”
“嗯。”我低头开始整理书桌。
虚伪!我可不敢和你做朋友,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光荣事迹”——
冰妮的头发被剪了?!
隔壁班的教室门口围着一群人,我听同桌讲,才知道原来是冰妮妈妈很生气地到学校里来收拾她的课桌。
“那她不上学了么?”我问同桌。
“应该是吧,哎...那个女生也真可恶,平时看她和冰妮这么好,居然和那些欺负人的女生一样,甚至更过分,还把她的头发剪了!”
“为什么啊?她们不是很好的朋友吗?”
“再好的朋友也比不上一次考试。”同桌嫌弃的撇撇嘴,“听说是这次期中考冰妮又考了他们班第一名,王瑜不甘心一直排第二,就和那些欺负冰妮的人一伙,把她的头发剪了。”
“啊?!怎么这样,没想到她是这种人,她们平时看上去多好啊!”
“是啊!知人知面不知心。”
看向窗外,冰妮妈妈牵着冰妮离开,她原本柔顺的长发已经变成了齐耳的学生发。她的眼眶红红的,还是一步一步,一深一浅,慢慢地走。
“能再遇到以前认识的人很开心啊!看来我们很有缘分呢”王瑜边理着书本边询问我,“不知道你认不认识冰妮,就是以前我们班那个脚有点跛的女孩子......”她有点犹豫。
“认识啊,我妈妈和她妈妈是好朋友。”哇塞!你还敢提冰妮?!
“那你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吗?”她立马追问。
“她...你为什么要打听她啊?”
“我,我做了错事...我还欠她一句对不起......”她咬了咬嘴唇,低下了头。
“错事...是你因为嫉妒她成绩比你好所以剪了她头发的事吗?她……”很伤心。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她急急打断我的话,“是因为她们和我说,只要我剪了冰妮的头发,她们就不再欺负她了的。”她的话哽了一下。
什么?!
“虽然她不说,也看上去没什么,但我知道的,她不开心。她们一直欺负她,但她从不告诉别人,她怕她妈妈知道了会很伤心……”她没有抬头看我,似乎是终于找到了倾诉的机会,继续说着,“我不想身为她的朋友却什么忙都帮不上,所以,所以,我就……”
“可是你不觉得你这么做,她会…更难过吗?”
“我马上就后悔了!可是…却再也找不到她了,去她家里也没有人。”她垂着头,声音低低的,面前的书页一点点被打湿。
那年离校,冰妮便去上海动了手术。手术很成功,可冰妮却反而连站都站不稳了。医生给了个敷衍的理由,她妈妈抱着她在医院的病床上失声痛哭。
后来,冰妮去了国外,而她家院子里的花架,再也无人照顾。
世界说大也算是大的,人群来来往往,道路兜兜转转,新人会相识,旧人却再难遇见。S市就这么小,可王瑜再也没遇见过冰妮,再也没能说出那句未出口的“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