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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吊桥效应(5-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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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泽风得鼓起很大的勇气才去吃他面前盘子中的东西,因为他真的觉得这些面包、奶酪还有黑乎乎的菜品相气味都十分可疑,不像是合乎卫生标准的饭菜。但是他必须得吃点东西,他觉得饿了。
现在他可以理解为什么约翰面如土色了,天天吃这种东西,人生都会变得很没意思。
陈泽风勉强吃完了面包,其他东西一动都不敢动。他琢磨附近应该有个村庄、小镇甚至是城市,那些电影里都这么演的。他应该借一辆车开到附近热闹的地方,吃点能够入口的食物。
为了努力忽略掉吃进嘴里东西一股腐败的酸臭味,并联想起各种有碍食欲的东西,陈泽风开始阅读约翰写的那几页纸。
那显然是一封信,用潦草的“Dear Christian”作为开头。约翰的体贴令陈泽风觉得高兴,既然听和说都成问题,用书信交流无疑是一种比较有效率的方式,尽管信中有许多陈泽风不认识的生词,可完全不成问题,陈泽风的手机中有英汉词典。
亲爱的克里斯蒂安:
在写信之前我确实怀疑过你的身份,中东人、远东人、玛雅人,实际上都无关紧要。我遇到了很大的麻烦,大到我本该对你的身份感到好奇,然而现在却毫不在意,你就算是另外一个世界派过来的人,与我又有什么关系呢?
我出生于一个宗教氛围并不浓厚的家庭,或者说,根本不存在什么宗教氛围。在我二十三岁之前,我对于世界和宇宙都抱有一种年轻人式的玩世不恭、轻蔑的态度。我喜欢读刺激的读物,恐怖小说、探险读物乃至下流的地摊小说,我都能看得津津有味。我还喜欢周游世界,如果有哪些地方有什么恐怖传说——罗马尼亚城堡中的吸血鬼啊,挪威某个湖中发现了水怪啊,我都会火速赶到那里去。
很快,我就对各种粗制滥造的小说感到了失望,再细腻的恐怖描写,关于怪物和幽灵的刻画,统统都是假的,各地的恐怖故事也无非是捕风捉影的传言而已。
就在这时,我认识的一位旧书摊老板告诉我他那里有一本恐怖小说。他不知道这本小说是什么内容,但认为我可能会喜欢,所以特意来拜访我,并将这本不祥的书以15个便士的价格卖给了我。那是一本封面破烂的小册子,非常古老,甚至可能有一百年以上的历史了。这本书现在还在我的皮箱子里放着,如果你感兴趣,我可以借给你看——不过我的朋友,我希望你不要这么做,如果你不想步我的后尘。
我看完了这本书的头一半时,我都以为作者在胡说八道,并且深深怀疑这种玩意儿怎么可能得到出版。里面的故事叙述顺序混乱,语言前后颠倒,大概是说在海底有种沉睡着的怪物,是地狱中的幽灵和宇宙的起源,名字是“Great Old One”。它沉睡着,却能不断地让人类变得疯狂,等到他醒过来时,就是人类完全毁灭的日子。看到这里我嗤之以鼻,并且为我那15便士感觉到惋惜。
我把书扔到了书柜的角落,要是我一直这么做就好了。总之,那段时间我刚从匈牙利回来,又感觉到无聊、不够刺激,我又把那本书拿了出来,并且读完了后半部分。
我从那本书的跋(出版商先生所写)中得知,作者在写完这本书之后不久就疯掉了,在一个雷电交加的夏季雨夜,驱车前往他那位于洛蒙德湖的别墅度假的路上,不知道怎么掉到路边并不深的池塘中淹死了。这事着实很奇怪,透着一股神秘恐怖的感觉,池塘只有三英尺深,也许是作者早就疯了。
在这小册子的后半本中,当然作者还是重复着他疯狂可怕的胡言乱语。那种沉睡在海底的怪物在发挥力量,倒霉的作者看到了死者复生,即使饱读恐怖小说,我也得说,那不是什么好玩的事情。腐尸摇摇晃晃地从教堂后的墓地中爬出来,不仅如此,他还看到了许多令人胆寒的幻象,起初是幻象,我的朋友,后来就成了真实的,他一天天憔悴下去,从他的文字中我就能看出,他快要疯了。
直到这本书的最后一章,作者提起德国的一片沼泽,就是我们距离现在的旅馆只有半英里远,就在你从窗户所能看到的山峦之后。他是在那里开始获悉这些疯狂的东西,那里有种神秘的力量,像是一个看不见的恶神在与他对话,恶神侵入了他的梦境和思想,吞噬他的理智和思维,而他写在这本地狱小说中的内容,全部是梦中所知悉的。
在看完那本书之后,正确的做法是马上把书丢到火炉里,并且忘掉书中的一切,可是我没有这么做。我收拾起行李,按照书中所说的地方,来到了这里。
克里斯蒂安,我亲爱的朋友,在你昨天来到这里之前,我已经在这个被诅咒的地方住了一个多月。起初我也以为这里还有零星的游客,衣着过时的瑞士老人,从奥地利来的年轻夫妇,还有法国那位风流倜傥的军官,后来我发现他们都已经死了,甚至包括旅馆中那位棕发的女侍,也许是刚死不久,也许早就死了,但他们还停留在这个地方。
——我有时候能看到他们腐烂的尸体在小路四周游荡,起初我以为我在梦游,后来我可悲地发现那些都是事实。至于食物,亲爱的朋友,你发现它们都难以下咽,上帝保佑你还会有食欲,那些都是早就变质许许多多年的食物了,这个旅馆事实上就是一座巨大的坟墓。
转回我们的正题,我去过书中所说的那片沼泽。第一次去的时候,我觉得那只是一个普通的黑色的沼泽,缺乏生机,有些古怪,不过没有什么异样;第二次我又去了那里,便听见从沼泽中心的湖泊深处,仿佛有个遥远的声音在召唤我。我不知道那召唤我的是什么语言,也不知道是从什么地方传来,简直就像直接从我颅骨中响起来的一样,那一刻,我以为我马上就要死了。我落荒而逃,鞋子上沾满了沼泽中的黑泥。
从那天我回到旅馆中,一头栽倒在床上,我便开始无穷无尽的噩梦。
我梦见另外一个世界,那个世界有一些扭曲而强大的怪物,它们在沉睡,我知晓,它们醒来的时候,整个世界都会随之毁灭。那一天我足足睡了十几个小时,第二天,我继续梦到这些东西,做梦时间越来越长,以至于我必须要集中所有的精力,才不至于混淆梦境和现实。
而在梦中看到这些,对我的精神有所损害,我甚至怀疑,这些根本不是梦,是真实存在的。那些梦境越来越清晰,每一个细节都像是真实展现在我面前的,哦,我不知道该如何用文字向你展示这一切。那太恐怖、太疯狂以至于我无法从头一一回想,究竟是怎么进入到这场梦境中的。我开始分不清现实与梦境,我是在真实的世界中碰到一头真实的、像恶心的大章鱼一样的怪物,还是在噩梦中看到游荡在德国小镇的腐尸?
当然,我尝试过逃离。每个遇到这种情况的人应该都会这么做,我有一次甚至跑到了美国,但随即我就从梦中惊醒(或者是再度入梦?天啊我已经完全混乱不清,这些事情想得我已经发疯了),我还是躺在这间旅馆狭小的床上。
我知道,我是完了,我甚至写了遗书,如果它能够顺利寄到伦敦,送到我父母手中。我必须留在这个鬼地方等死,作为那些沉睡的怪物的祭品,它们的力量在日益壮大,它们终有一天会苏醒。
看到这里,我想,你肯定认为我疯了。那么我得告诉你,我确实疯了,离疯也不远了,但我所说的一切都是真实的,我马上就会死,也许是在我疯了之后——但我认为,在我完全丧失理智之前倒地死去会更幸福一点。克里斯蒂安,我必须警告你,如果你非常幸运地没有那么多该死的好奇,那么请你赶紧离开这里,在你没有被那些怪物所纠缠之前!
你忠诚的,
约翰
陈泽风看完这封信花了很长时间,一方面是约翰的字迹潦草,有的单词必须要仔细辨认才能看出是什么;另一方面是陈泽风不得不频频暂停阅读,去检索某个单词或短语的意思。
当他抬起头时,发现天完全黑了。煤气灯的光线在昏暗的室内摇曳不定,餐厅内早已是空空如也,他独自坐在座位上,仿佛是一辆开往未知世界的马车上,最后一位乘客。他缓缓站起来,攥紧手中这几张信纸,这时才发现原来他早就出了一身汗,浸湿了后背的衣料。四下里是一片死寂,仿佛在这个世界上,从来都没有什么生灵存在过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