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错就是坑》紫矜

15、精灵掉了鞋

　　序精灵掉了只鞋 被恶魔捡到了

　　诺亚掉了只鞋，是左脚的鞋。

　　当他发现这件事情的时候，那只鞋已经不知道消失了多久了。
　　他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再也没心情和那些从森林深处聚集过来的动物玩耍，赤着脚站了起来。也就在这个时候，他注意到有一只小白兔往后挪了几步，缩在了一块大石头后边，只伏在地上探出一个脑袋小心翼翼地看着他。
　　诺亚深呼吸一口气，而后缓缓吐了出来，脸上露出了无奈的神情。

　　集中起精神之后，他能够“听”到小白兔断断续续的思绪。
　　这个小家伙不停地用可怜兮兮的“声音”重复着“不小心”“河里”这几个词，所以诺亚大致已经能够猜到发生了什么了。

　　看着另一只孤零零躺在溪涧边上的布鞋，诺亚叹了口气，将手放在额前，探了探这条溪涧的流向。
　　远远望不到溪涧的尽头。
　　估计他要找上好一阵子了，诺亚想着，拎上剩下的那只鞋，赤脚沿着溪涧往溪水流动的方向慢慢走去。

　　这双鞋是精灵王送给他的。

　　前一阵子精灵王国举办了一年一度的花节，几乎所有的精灵都从世界各地赶来庆祝了这个节日。而在那一天，精灵王不知从何兴起，亲手做了这双鞋送给了诺亚。看着精灵王当时兴奋期待的模样，诺亚实在无法告诉对方这双鞋其实并不合脚。
　　而这份来自精灵王的礼物，诺亚自然也不好始终放着不理会或者直接扔掉，毕竟谁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有其他的精灵出现在他的面前呢。
　　不过诺亚已经后悔了，他还是应该在花节那天直截了当地告诉精灵王这双鞋子穿起来不舒服的事实。
　　如果当时他说了，他就不会穿到脚后跟与脚趾发痛，也不会为了休息直接将鞋脱在了溪涧边，更不会在和动物们玩耍的时候没有注意到鞋子被推进了溪涧里头，最后落得还要苦苦找寻那只丢失的鞋子的结果。

　　虽然满腹抱怨，然而归根究底还是他不小心的错。
　　诺亚再次叹了口气。

　　他一路走啊走啊，身后的小动物们始终跟着他。
　　诺亚让它们离开吧，其中有几只慢慢地停下了脚步，却也有几只执拗地跟在他的屁股后头，就像小尾巴，包括那只弄丢了他鞋子的小白兔。

　　精灵天生很受动物们的欢迎。
　　确切地说，精灵受一切自然界生灵的欢迎。
　　若是屏气凝神，精灵能够听到除人类外一切生灵的“声音”，也能够和它们交流。
　　诺亚觉得这种交流是非常辛苦的，所以他对与生灵之间的相处向来秉承着自然而然的原则，不会刻意地去聆听那些“声音”。然而也有精灵非常喜欢这种交流，那些精灵身边围绕着的自然界生灵则会更多。

　　若是那种类型的精灵，大概在鞋子掉进溪涧里的那一刻就能够听到小白兔的思绪了吧。所以说，凡事有利也有弊，诺亚为了轻松屏蔽了那些“声音”，而此时此刻他走了大半天的路也没有见到那只鞋子的踪影。

　　这片森林名叫拉耶德利，因为就在拉耶德利小镇的边上，所以被取了这个名字。拉耶德利小镇属于黑玫瑰王国，拉耶德利森林则在黑玫瑰王国的边界。
　　以最东边的一片断崖为界限，那之外的森林就是另一个国家的领土了，大概也拥有着另外的名字。
　　——当然对于精灵而言，人类之间的领土划分与他们是毫无关系的。

　　不过诺亚始终都住在拉耶德利森林里，很少会出去——既不踏入另外那一片森林，也不太会到拉耶德利小镇里去。
　　诺亚享受着森林里的宁静，而这片森林也很少会有其他的精灵造访，大部分时候，这儿只有诺亚这么一个精灵。

　　诺亚曾经为能够独占这么一大片森林而感到满足，而此时此刻他忍不住在心里考虑起“到底还要走多久才能到头”这个问题来了。
　　事实上若是变身成飞鸟，他片刻的工夫就能绕森林一圈了，然而带着找东西的任务在，自然不可能这么潇潇洒洒。

　　森林到了头，这条溪涧大概也能到头了吧。

　　而就在这个念头冒出来的一瞬间，小白兔猛地从他身边跃过，落在了斜前方，诺亚的脚步也停了。

　　必须说明的是，此时离他发现鞋子丢失的那一刻已经过去了很长很长的时间。

　　太阳几近沉入地平线，余晖残留在天空中还未收回，圆月已经升到了空中。
　　溪流上光辉闪烁，溪边也落满了温暖的夕阳光，然而一旁的夏季森林里树木茂盛，光芒被层层叠叠的枝叶遮挡着，最后只有丝缕成功地落了下来，落在了地面上。
　　诺亚的视力一般。
　　在那朦胧的光影之中，他只隐约听到了不同寻常的“簌簌”声，看到了在不远处的被树木阴影覆盖的草丛中动来动去的一个黑影。
　　而就在他脚步停下来的那一瞬，声音消失了，那黑影也不动了。
　　四周只剩下了虫鸣声，和边上溪水流淌的声音，仿若刚才的动静都是错觉。

　　诺亚瞥了瞥身后，小鹿后退了几步，站在那儿不动了。
　　而他跟前的小白兔直接伏在了地上，瑟瑟发抖。

　　诺亚摇了摇头，弯腰将小白兔抱了起来。
　　他能够感觉到丛林中有一双眼睛正在盯着他。

　　当他靠近一步，对方也后退了一点。

　　人类？

　　诺亚犹豫了下，还是否定了这个猜想。
　　普通人类并不会让小兔子有这样的反应。

　　这时候的诺亚，不知怎么的想起了曾经经游这片森林的人类口中所说的关于这片森林的传说。

　　诺亚曾经对那些传说不以为意，从未放在心上过，因为他生活在这片森林里，对于森林里有着什么，发生过什么最为了解。
　　然而……

　　诺亚蹙眉，调动起了身体里的力量，久违地使用了精灵魔法，凝聚起夜空中的余晖。
　　那些星星点点的光芒瞬间沉落到了森林中去，光芒照亮了一切！

　　诺亚听到了短促的一声低呼！
　　而当他看清楚不远处那棵树下的身影时，惊讶的神色在他脸上浮现了出来。

　　他张了张嘴，哑然无语。
　　不远处，一个穿着脏兮兮黑衣服的……黑发男人蹲在那儿，面前有一个明显是被他挖出来的小坑，坑里头躺着诺亚丢失的那只布鞋。
　　布鞋上已经落了点泥土，看来对方才刚开始埋藏。

　　男人用手挡住自己的脸，指间还沾着草叶和泥巴。他往后瑟缩了下，看起来非常紧张。
　　然而事实上在诺亚使用精灵术照亮那儿的那一刻，他已经看到了男人嘴中的小尖牙和赤红色的眼眸。
　　再加上方才动物们的反应……

　　诺亚有那么点没反应过来，因此他在原地愣了半天，开口只说了句：“……那是我的鞋！”
　　说完诺亚自己就无语了，因为相比起鞋子，似乎还有其他的重点……

　　而诺亚的话音落地，男人“咻”的一下迅速地将那坑中的鞋子抓住，抱在了怀里站了起来。
　　诺亚：“……”
　　男人低垂着头看似想要逃走，他往后退了几步，然而不知怎么的，又停了下来。
　　片刻后，他微微抬起眼帘来，望了望诺亚。

　　不知怎么的，诺亚碰触到那目光后有些失语了。
　　而在这失语的几秒内，他思考了几个问题，譬如——

　　这里怎么会有一个恶魔？
　　恶魔是黑暗属性的生物，一般来说是不会主动靠近精灵的，更不要说是捡走精灵的鞋了！

　　又譬如——

　　这个恶魔把他的鞋子埋起来做什么？藏着以后给自己穿？可只有一只鞋子要怎么穿啊！

　　再譬如——

　　他要是想把鞋子要回来，对方肯还给他吗？

　　再再譬如——

　　他们会打起来吗？不知道这个恶魔武力值如何！

　　而最终，诺亚发现这些问题——无解。

　　就在他思考着到底要怎么和一个恶魔建立起友好和谐的交流时，恶魔做出了让诺亚更加费解的举动。

　　他望着诺亚，抱紧了那只鞋子，抱了会儿，他弯下腰，仿佛是在对待什么珍宝似的，依依不舍地将鞋子小心翼翼地放在了面前的地上。
　　放好后，恶魔直起身，开口用有些低沉沙哑的声音说道：“……还给你。”
　　诺亚发着愣，条件反射地说了句：“哦……谢谢。”
　　而脑袋里，他还在疑惑着，这个恶魔前一刻还一副生怕他抢走鞋子的模样，怎么现在又愿意还给他了？

　　恶魔看着他，欲言又止。
　　诺亚迟疑了下，问：“……怎么了？”
　　恶魔游移着目光，轻声道：“我……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诺亚语塞。

　　谁都知道不能轻易告诉恶魔自己的名字。因为一旦让恶魔知道了你的名字，恶魔便会永远纠缠在你的身边。

　　——这虽然很大程度上是人类长辈用来吓唬小孩子们的话语，然而并不是完全没有道理的，因为没人知道恶魔的接近带着怎样的意图。

　　注意到诺亚的沉默，恶魔仿佛有些懊恼似的抓了抓头发，低声说了句“抱歉”，便匆匆转身化作一只蝙蝠飞走了。

　　诺亚：“……”
　　他看了看那只鞋子。

　　……鞋子是找回来了，但是那只恶魔……

　　诺亚沉默地走过去，将鞋子捡了起来，脑海中再次回想起曾经听到过的人类之间的传言。

　　在过去，人类间一直流传着拉耶德利森林住着精灵与天使的传说。
　　天使是否存在诺亚并不知道，然而人类口中所说的精灵应该就是他没错。
　　然而两百多年过去，在五年前的某一天，诺亚在路过的人类口中听到了与过去截然不同的传言。

　　——拉耶德利森林里并没有什么精灵，也并没有什么天使，那片森林是恶魔的巢穴，住着一个非常凶恶的恶魔，会吃掉过路的行人。

　　明明两百多年来，森林里什么都没有发生。
　　诺亚过着属于自己的清静日子，从未有人打扰过他——真有恶魔会接近精灵？亦或者真有恶魔在有意地接近精灵之后却从不袭击对方？

　　如果真有这样的恶魔存在，那恶魔到底对精灵抱着怎样的心思呢？

　　那绝对是诺亚解不开的问题。

　　001 白小鸟和黑小鸟有着本质性的区别

　　诺亚并不怕恶魔。

　　人类会害怕恶魔，是因为恶魔拥有着人类所没有的力量，而恶魔总是会利用这种力量做坏事。人类喜欢精灵，是因为精灵亦拥有着他们所没有的力量，却他们认为精灵会使用这种力量为人类带来幸事。

　　精灵对于恶魔，则就不存在什么怕不怕的问题了，毕竟谁比谁厉害，不到真的要较量的时刻没人会知道。

　　得知了森林里住着一个恶魔，对于诺亚来说，就像是隔壁来了个给人感觉非常微妙的邻居一般。这邻居到底住了多久，诺亚竟然全然不知，这让他感到吃惊。而那邻居的举止很怪异，所以诺亚又心存疑虑。

　　诺亚将左鞋捡了回去，看到从鞋底沿着鞋身慢慢爬上来的黑色藤蔓时，颇为头疼。

　　黑暗的力量与光明的力量相撞，会发生非常激烈的反应。
　　这鞋子被藤蔓缠住，不用精灵术好好清洗一下的话，恐怕是无法穿了。然而诺亚是个非常懒惰的精灵，自然是懒得做这种事情的。
　　因此把鞋子带回去之后，只犹豫了几秒钟，诺亚就把鞋子扔到了角落里。
　　——过两天再说吧，光是这两天，没有精灵会来到森林里的。
　　诺亚如此安慰自己。

　　诺亚住在森林深处的一棵巨木上。

　　他喜欢树木，睡觉时也总喜欢依偎着树干。所以他在拉耶德利森林居住的这一百多年，始终只为自己建造了一个非常简陋的小木屋。小木屋就在这棵巨木的上头。
　　然而大部分时候，诺亚并不是睡在小木屋里的——就如前文所说，他喜欢依偎着树干睡觉，所以他总是睡在木屋的外头，与巨木一起沉入梦乡。

　　碰见那只恶魔后，诺亚睡得不是很好。

　　模模糊糊之中，他始终觉得自己能够感受到那道目光。

　　他疑惑着，那恶魔到底想对他说什么？为什么要问他的名字？
　　对方看起来并不像是对他抱有敌意的样子，然而恶魔向来擅于伪装自己，所以他们的表象是最不能相信的吧。

　　而诺亚在睡意朦胧之中思索着思索着，思绪渐渐飘远，不知怎么的，就有一些画面浮现在了他的脑海中。

　　作为精灵，诺亚平时在森林里无事可干，就会变着法子地打消时间。
　　他会变成一朵花，在草原上随风摇摆晃荡。
　　他会变成一棵树，与周围的树木一起在森林中静静享受雨露的润泽。
　　他会变成一只蜜蜂，萦绕在花丛中，感受花朵的芬芳。
　　他会变成一头鹿，奔跑在森林里，在静谧中肆意自由。

　　然而当他变成一朵花时，身旁会有另一朵花与他亲昵地来回碰撞。
　　当他变成一棵树时，树下会有一只松鼠躲雨，趴在他的“树身”上舒舒服服地休憩。
　　当他变成一只蜜蜂时，会有另一只蜜蜂与他一起飞翔，他绕着花转，而那只蜜蜂绕着他转。
　　当他变成一头鹿时，会有一只蝴蝶停在他的头上，始终稳立不动。

　　这些画面忽然间连串了起来，诺亚猛地睁开眼睛，惊醒了过来，微微喘着气，眼底满是不可思议。

　　慢慢平复下呼吸，诺亚抬头看了看繁茂枝叶之后的天空。

　　天色有些泛白，看来黑夜已经过去了。

　　诺亚犹豫了下，为了验证自己的猜想，还是起身，用精灵术将自己变成了一只白色小鸟，扑翅飞往空中。

　　清晨的空气是非常清新的——虽说森林的空气向来如此，只是清晨更甚。
　　诺亚在空中滑翔着，一边漫不经心地扫视着底下的森林。
　　装模作样飞了两圈后，不远处有一只黑色小鸟朝他飞来。

　　——来了！真的来了！

　　诺亚连忙稳住情绪，等待着那只小黑鸟的接近。
　　黑鸟的特征与他几乎一模一样，只是颜色完全相反而已——诺亚哭笑不得，这个家伙还能更明显一点吗？

　　如果是昨天之前，诺亚根本不会想到别的方面去——说实话这片森林里的动物那么多，诺亚压根不关心哪天这里会多出一只鸟还是一条鱼——然而在昨天之后，一切的一切都是多么的明显啊！

　　那只黑鸟绕着他飞，绕着他打转，还会“吱吱”地叫唤两声。
　　诺亚的心里越来越微妙。

　　他往森林深处飞去，黑鸟便跟在他的屁股后头。
　　诺亚停在了一根枝桠上，而黑鸟则停在了他的身旁，肥嘟嘟的身体紧靠着他，时不时地将头转向他，眼睛眨巴眨巴。
　　诺亚琢摸着，这恶魔到底对他存了什么样的心思？

　　这怎么看也不像是对他心存敌意啊？

　　他也转过头去看了看小黑鸟。

　　两只鸟就这样在树枝上互相对望着，四周一片寂静。

　　忽然间，小黑鸟“唰”地一下回过了头。
　　扭捏了下似的，他又一点点转过头来，小心翼翼地靠近，试着用额头蹭了蹭诺亚。

　　诺亚：“……”

　　嗯……这种恶魔，诺亚真的是第一次见到。

　　难道对方不知道他是精灵？
　　不可能，昨天那只恶魔也已经看到他使用精灵魔法了，而且按对方这熟门熟路的跟屁虫般的作风，显然不可能不知道诺亚的身份。
　　……但是作为一个恶魔这样亲近精灵真的没关系么？

　　诺亚思忖着，又变成了一只白色野猫，跳落到地上，顾自己往另一边的小道走过去了。他用余光注意到那只黑色小鸟还留在树枝上，没有跟过来。
　　然而诺亚一个人走了没多久，就有另一只黑色野猫蹭过来了。

　　诺亚在心里喷了出来。
　　好一个厚脸皮的恶魔！

　　不管这恶魔到底是什么想法，反正诺亚现在是觉得有意思起来了。

　　他带着点逗逗对方的意思，毫无征兆地“喵呜”一声扑向黑猫，把黑猫吓得毛都炸开来了！然而当他作势要去咬黑猫的脖子时，黑猫只是四脚朝天地躺在那儿，反抗都不反抗一下，一副任他怎么玩的意思。
　　诺亚转而舔了舔黑猫的脸，黑猫一个激灵，扭过头傻呆呆地看着他。
　　诺亚抬起爪子糊了过去，黑猫立马抱住了他的爪子，一下一下轻轻舔了起来，目光还黏在诺亚的脸上。

　　诺亚一下一下甩着身后的尾巴，微微扬了扬下巴。

　　就这么和这只恶魔玩了整整一天，诺亚好几次变幻模样试探他，然而那恶魔始终锲而不舍地粘到他身旁来，简直缠人，仿佛完全没考虑诺亚是否会识破他的伪装，也不知道是他自己笨，还是把诺亚给当笨蛋了。而当诺亚回过神来时，夜幕竟然也落下来了。
　　最后化身为深色小鱼的恶魔和诺亚在溪流里兜兜转转了会儿，就顾自己游走了。看到对方主动离开的画面，诺亚竟然还觉得怪冷清的。
　　……原来这恶魔缠人还有时限的？
　　诺亚从溪流中湿哒哒地走了出来，心里想着。

　　之前那一百多年，诺亚一个人住在这丛林中，每天与植物动物作伴。
　　偶尔会有人类进入森林，诺亚则会伪装成动物，懒洋洋地在他们身旁的隐匿处休憩，听着他们谈论着天南地北的事情。偶尔会离开现世，进入到精灵王国，与好久不见的朋友亲人相聚庆祝。
　　然而诺亚的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寂静中度过的。
　　诺亚曾经觉得这种寂静是非常美妙的。

　　诺亚从未想过自己还能与另外的生灵以这种……离奇的方式相处。尽管是属性完全不同的生灵，然而这种相处并没有让诺亚感到讨厌，倒不如说……还算是一个比较有趣的打发时间的方法？

　　诺亚屈膝坐在树枝上，望着夜空，懒洋洋想着明天要变成什么东西逗那只恶魔玩呢。

　　在这个时候，他俨然已经忘记了那些人类口中流传的谣言。

　　空穴来风。

　　任何谣言都有着一定的源头。
　　而任何事情的发生必定都有着一定的缘由。

　　……

　　深夜的森林被惊醒了。
　　诺亚感觉到异动之后睁开了眼，往树下看去，只见一些小动物从底下飞快地窜过，往森林深处逃窜而去。

　　诺亚从树枝上站起来，往远处探了探，可以隐约看到一点火光。
　　侧耳倾听，能够听到被夜风传递过来的人声。

　　在这种时间，人类怎么会出现在森林里？
　　是来找人的吗？
　　诺亚蹙了蹙眉，想了想，还是变成一只飞鸟飞了过去。

　　飞过大片森林，来到了靠近拉耶德利小镇的位置，有这么一块空地。
　　诺亚飞到那儿看到人类的时候着实有些错愕。

　　人类大概有十多个，个个手上举着火把，还拿着刀，弓箭，十字架，木桩等等武器。

　　而黑发恶魔依旧穿着前夜那身脏兮兮的衣服，左胸却被一根粗木桩刺穿了，黑血渗透了胸前的衣料。
　　他被那些强壮的人类男人拉扯着，推倒在了地上，然后那些人类将他围在了中间。

　　人类男人之外，一个女人抱着一个小女孩，瑟瑟发抖地哭泣着，一边还用仇恨的目光望着被围住的恶魔。

　　“绝对没有错，他就是拉耶德利的恶魔！”人类男人吼道。

　　女孩在自己母亲怀里“哇哇”哭泣着，身上的衣服沾着一些血迹。
　　“杀了他！你们一定要杀了他！”那个母亲歇斯底里地喊叫道。

　　恶魔艰难地将自己撑了起来，却被其中一个人类一棍子重新打趴到了地上，那胸口的木桩直接嵌进了泥土里。
　　恶魔浑身颤抖着，慢慢抬起头来，血红色的眼眸望向空中的飞鸟。

　　诺亚拍打着翅膀腾空在空中，一时有些茫然。

　　然而恶魔的目光没能在诺亚的身上停留太久。
　　他的脑袋被人类男人狠狠摁了下去。

　　诺亚听到那些人类大声说道：

　　“这个恶魔的长相和镇里被他残害过的人的描述一模一样！只要杀了这个拉耶德利恶魔，我们以后就能安全了！”
　　“但是我们真的能杀死恶魔吗？”
　　“没看到他已经没法动弹了吗？只要把他的身体切碎，还怕杀不死他吗？！”
　　“艾丽娅被这个恶魔关了整整一天，我必须要为她报仇！”

　　人类高声齐呼了起来，然后举起了手中的武器，纷纷往恶魔的身上刺去！

　　002巫女自不量力 然后变成了一朵黑花
　　他要去救恶魔吗？
　　但是他应该救恶魔吗？
　　话说回来，以恶魔的力量，对付这种状况应该还是绰绰有余的，再不然还可以变成蝙蝠逃跑嘛。

　　就在诺亚如此思考的零点几秒内，他听到了人类的怒喝声和轻微的闷哼声，等到那些人类退开，他看到了像是筛子一样浑身被插满了尖锐武器的恶魔。而恶魔已经趴在那儿一动不动了，身下有黑血不断蔓延开来。
　　诺亚噎了下。

　　“怎么样？他死了没？”
　　人类男人面面相觑。
　　一旁的女孩从嚎啕大哭慢慢变成了啜泣，时不时地还用余光偷瞄着恶魔。

　　“已经完全没动静了，应该死了……”有人回答，“我们把他切碎吧，然后把他的身体分开在不同的地方埋起来！”
　　“埋起来做什么，直接把他的尸体烧了吧！把他带回去，在所有人面前烧了他！”
　　“这个主意好！”

　　诺亚看着恶魔，想了想，缓缓下沉了一段距离。

　　无声无形的结界落在了这片空地里，不知何时，人类们静止在了原地，保持着那一刻的动作与神情，而诺亚变回了人形，双脚落地。

　　恶魔忽然动了一下，脸猛地侧过来咳出了两口黑血，然后困难地睁开了眼睛，看到了诺亚。他的神情有些恍惚，眼神又非常虔诚。诺亚觉得这家伙大概已经神志不清，以为自己在做梦了。
　　他蹲了下去，打量了恶魔一会儿。虽然身上被插满了锐器，而且“心脏”也显然被捅穿了，但是恶魔的心脏本身就只是个摆设，所以这个恶魔现在这副模样虽然看起来凄惨，但还不至于死亡。

　　诺亚开口问了此时此刻他最在意的问题：“你对那个女孩做了什么？”
　　若不是昨晚和今天白天的相处，诺亚是懒得问恶魔这样一个问题的。
　　恶魔微微张开了嘴，却沉默。
　　“对我说实话，我会相信你，”诺亚望着他的眼睛，“所以不要欺骗我。”
　　“……”恶魔又沉默了会儿，声音低哑地回答道，“我把她……关在了‘笼子’里。”

　　诺亚知道，“笼子”是恶魔惯用的一种魔法，可以让被他们抓住的猎物无法动弹，无法说话，陷入到完全的黑暗中去，是一种非常折磨人的手段。
　　就算不是小姑娘，对成年人做这种事情，也是过分至极的。当然若是对方是穷凶极恶的罪人，诺亚就不予评论了，毕竟外面的世界法则残缺是无法争论的事实，而诺亚始终认为坏人该得到相应的报应。
　　——然而这个小姑娘显然不可能是这样的人，亦或者说，诺亚可以断定他面前的这个并非是那种正义感十足，会去惩戒坏人的恶魔。

　　不过话说回来，世界上也不可能会存在那样的恶魔吧……

　　恶魔是由死后的人类变化而成的，若是拥有那样正义感的人类，根本不可能会落到这种境地。

　　话虽如此，诺亚还是姑且问了一句：“为什么要这么做？”
　　恶魔始终直视着他的目光终于移开了：“……她进入了森林里。”
　　“就因为她进入了森林？你对每一个进入森林的人类都会这样吗？”
　　“……如果被我看到了的话。”恶魔的声音越来越轻。

　　所以说这几年来诺亚还是偶尔见到过几个人类的，而人类间会有那样的传言。

　　诺亚无声地叹了口气。
　　恶魔果然是恶魔啊，虽然白天时的这个家伙看起来有些傻气也有些单纯，然而到底是邪恶的化身。
　　他虽然也未期待过对方能心存善念，然而人类的那种流言成了真，也真是让他瞠目结舌了。
　　只不过是因为那些人类进入了森林，就袭击了他们？
　　实在无法理解。
　　然后问题就回到了原点——

　　这个恶魔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来到这片森林的？

　　五年前？还是更久之前？

　　而这个恶魔怎么做到伤害了这么多的人类却让诺亚完全没有察觉？
　　按理来说，只要人类挣扎着叫喊地响一点，就算诺亚在森林的另一头应该也是听得见的，除非从最开始恶魔就故意限制了那些人类的发声，不让诺亚听到一丁点动静。

　　而这个恶魔为什么要伤害进入森林的人类？
　　有什么原因？亦或者只是单纯地喜欢猎杀人类的感觉？

　　拥有后者那种想法的恶魔诺亚也碰到过不少。

　　有许多问题想问，然而诺亚又觉得，追究这些似乎没有任何的意义。
　　很多时候，恶魔就算回答了这些问题，那些答案也只会让人感到无语。

　　所以诺亚站起了身。

　　恶魔的目光立刻落到了他的身上，碰触到他的眼神之后，恶魔的脸上闪现过一丝无措。他匆忙伸出一只手，似乎是想抓住诺亚的脚踝，然而光是动了这一下，他的嘴里就吐出了不少黑血。

　　诺亚想起方才的疑惑，蹙了蹙眉问了句：“你的魔法是怎么回事？”

　　“我……不知道，忽然之间就没办法用了，”恶魔咳嗽了几声，嘶哑地说道，“请……请原谅我。”
　　诺亚一愣，而后垂下了眼帘问：“为什么要求得我的原谅？”
　　“请原谅我，”恶魔盯着他，艰难地说道，“我……并没有杀过人，为了让他们离开森林……我每次都会用‘笼子’关他们整整一天，再把他们扔出去……这样他们就再也不敢回来……”
　　诺亚皱了皱眉，刚想说话，就被恶魔急切地打断了。
　　“我知道，我知道，”恶魔闭上了双眼，“抱歉，请原谅我……”
　　“若是我原谅了你，你之后就不会做相同的事情了吗？”诺亚轻声问。
　　“……我会……努力让自己，咳，让自己冷静下来——”恶魔努力地吐露着话语，呼吸微弱，“但是你可以不救我，我只希望你能原谅我……”

　　诺亚看着他，过了片刻，问道：“你很崇拜精灵？”

　　恶魔顿了顿，微微摇了摇头。

　　诺亚有些怔然。

　　忽然，他警觉了起来，目光往一旁扫了一下，马上收回。
　　考虑了一下，诺亚说道：“我救你一次，希望你能遵守你的诺言，至于是否原谅……我想这件事情和我完全无关。”
　　恶魔连忙挣扎了起来，有光点自他身下出现，许许多多漂浮起来，将他包围。

　　恶魔在这些光芒之中看着面前那浅金色长发的精灵，追寻着对方水蓝色的眼眸，然后听到对方清冷的声音传至耳边：“你该寻求的是被你伤害过的人类的原谅。不过若是哪一天你在心里开始考虑自己是否能够原谅自己这个问题了，那一刻你就当我原谅你了吧。”

　　语罢，草坪上恶魔的身影已经消失了，空留一滩黑色血迹和零落在地的粗糙武器。

　　看了眼那些人类，诺亚收回了结界，再次变身成飞鸟飞走了。

　　诺亚没有回到那棵巨木那里。

　　他落到了小溪边，在月色下用清水洗了洗手，然后就这样坐在了那边发起了呆。
　　等了有多久呢，大概太阳快要升起的时候——原处的天空已经泛起了白，有鸟鸣声在森林的上空响起，诺亚听到了一阵凌乱的脚步声，回过头，然后看到那个之前还在自己母亲怀里哇哇大哭的女孩从树丛中窜了出来。

　　她踉跄地停下脚步后看见诺亚，发了会儿愣，眼眶里还盈着眼泪。
　　忽然间，女孩再次大声哭了起来，径直扑向了诺亚。

　　诺亚回过身接住了她，女孩紧抱着诺亚的腰，哭得口齿不清：“有恶魔在追我！父亲母亲都死了！救救我，救救我！”
　　诺亚轻拍着女孩的脑袋：“你们没有杀死恶魔吗？”
　　“不知道，恶魔突然间消失，又突然间出现了！”女孩抽噎着，发着抖，“为什么精灵不出来杀了恶魔呢，这片森林里不是有精灵的吗？！”
　　“精灵？”诺亚轻笑，“谁说精灵一定会杀了恶魔的？”
　　“……精灵不是人类的伙伴吗？”
　　“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件事物拥有绝对的正恶属性，”诺亚的声音渐渐冷了下来，“就算有，精灵也只不过是‘人类的伙伴’而已，并非是巫师的——”
　　话音落地，从地上猛然冒出的绿色枝条迅速地缠着女孩的脚踝攀爬了上来，女孩尖叫一声，被枝条扯落到了不远的地面上，背朝下摔倒在地，挣扎着却完全抵不过枝条的速度，很快就被从头到脚包裹起来无法动弹了。
　　一把匕首从女孩的手中落到了地上，沾染了无色液体的刀刃扭曲了天空落下来的微光。

　　诺亚理了理衣服，依旧坐在溪边的岩石上，开口说道：“女孩本人在哪里？”

　　“你、你在说什么？什么本人呀？”女孩的眼睛与嘴巴露在枝条外，她声线颤抖，泪珠子不断，“你和那个恶魔是一伙的吗？……你也是恶魔吗？”
　　“你从我的结界中‘醒来’的时候我就感觉到了，毕竟这种程度的感知度我还是有的，”诺亚语气云淡风轻，“你要是想装得更像一点，至少该在看到我留下的‘踪迹’时思考一下，而不是就这样冲到我的面前……更别提企图用一把匕首来杀我了。”

　　在感觉到有人在结界中“醒来”之后，诺亚就想到可能有古怪了，再加上那个恶魔说了他是忽然间无法使用魔法的，那有非普通人类参与进来的可能性就变得更大。
　　诺亚故意在离开后沿路留下力量的痕迹——一些低阶级的精灵在使用精灵术后经常会在不经意间留下这种痕迹——这种力量于普通人而言是看不见摸不着的，但是懂得这些方面知识的人只要使用一些术就能看见了。

　　诺亚也猜想过这个家伙可能不会这么容易上钩，毕竟他做得不算隐蔽——他也只是试试罢了，倒没有什么非得惩恶的责任感，只不过这种特殊家伙来到了这片森林，并且很可能发现这森林里有精灵——如果可以的话，诺亚希望能搞清楚对方到底是什么家伙，顺便看情况扫尾，省得以后会有更麻烦的后续。
　　结果钓出来的是个巫女，这对诺亚来说可是如同蚊虫般的存在。

　　听了诺亚的话，女孩收回了那张可怜兮兮的脸，阴沉地盯着他。
　　“回答我吧，女孩人在哪儿？”
　　巫女冷笑一声，语调尖刻地道：“女孩？女孩在被我找到之后就被我吃了！”

　　诺亚皱了皱眉。他以前听说过巫师用以变成他人模样，取代他人的几种方法，吃人似乎确实是其中一种，而且是最为残忍的一种方法……

　　“我倒是觉得奇怪，转眼间那恶魔就消失了，而且我隐约还看到了一些画面，以为自己在做梦——这片森林里真的有精灵，可精灵竟然救了恶魔，要是让那些人类知道这件事情，他们一直以来所构筑的信仰大概都要被彻底颠覆了吧！”巫女讽刺道。
　　“他们的信仰，和我没有任何关系。”诺亚冷淡地说道。
　　“呵……呵哈哈哈，没有关系？我可是把那些人类都杀了！那么多人去后不回，你觉得拉耶德利镇里的人会怎么想？古老传说里的精灵真的存在吗？或者精灵已经和恶魔同流合污了？再怎么厉害，到时候你在这儿至少是住不下去了，说不定事情还会传到国王的耳朵里，让你们那伟大的精灵王知晓，到时候你会变得怎么样呢？”巫女顿了顿，勾了勾唇角，压低了声音缓缓说道，“你听说过吗？这个世界上，存在一种和恶魔相仿的魔物，我们称他们为‘黑暗精灵’。”
　　“说这么多废话之前，我可以告诉你，你自以为你杀了的那些人类并没有死，那只不过是我给你制造的假象罢了。”诺亚说道。

　　——精灵与人类想象中的不同，并非是以保护人类为己任的，诺亚也没有任何这类观念，因此人类的信仰对诺亚和其他许多精灵而言是没有任何意义的。
　　然而诺亚是个成年精灵，三观是否正常他并不清楚，但对待事物他有着自己的评判标准。当他认为自己应该或可以给予帮助时，就算平时再怎么讨厌麻烦，到了那种时刻没有特殊情况他也不会回避。
　　因此他救了那个恶魔一次，也保护了那些人类。

　　——在离开那片草坪前，诺亚偷偷下了一个幻术。那些人类自以为他们已经杀了恶魔，所以离开了，虽然等到不久后他们就会清醒过来，并且发现女孩并没有跟他们一起回去的事实。而巫女则以为自己杀了那些人类，成功地追查到了精灵的踪迹。

　　不过那个女孩诺亚实在是无能为力了。

　　恐怕女孩本身闯入了森林是真，之后就被恶魔抓住关起来了——那到底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情，诺亚并不知道，可能是在昨晚，因为那些人类说“艾丽娅”消失了整整一天。
　　而今日白天，恶魔和他一直黏在一起，恐怕是在傍晚回去的时候撞到了巫女的。

　　若是没有发生特殊情况，诺亚猜想巫师也不会浪费时间去吃一个女孩，借此来变成对方的模样……

　　巫女听到诺亚的话后，露在枝条外的眼睛微微眯了眯，咬牙切齿道：“能够使用这种等级的精灵术……你是贵族精灵？”
　　诺亚仿佛没听见似的，问道：“你和那个恶魔打了一架？”
　　巫女盯着他不说话。
　　“要是需要的话，一个贵族精灵可以有很多种方式让你开口说话。”诺亚轻声道。

　　巫女咬了咬牙，自暴自弃般的移开了目光：“……哼，那个傻子大概到现在都还不知道我的身份，奇怪着我怎么能抵御他的魔法吧！我真是好奇你和那个恶魔的关系，那个恶魔的力量很强大，但是他明显并不知道怎么使用。他看起来不像是‘出生’一天两天了，但是外面哪怕是‘半岁’的恶魔都比他要老练。你一直在这片森林里养着他？让他攻击过路的人类以此来维持你的一片清净？贵族精灵做出这样的事情来真的没有关系吗？”

　　“你的想象力太丰富了，”诺亚面无表情地说，“——所以你和他打得两败俱伤，在碰巧发现他藏匿的那个女孩之后吃了她，然后碰到了那些来寻找女孩的人类后顺势利用了他们？”
　　“呵，虽然我来这片森林的本来目的是你，但是要是能把一个恶魔带回去炖了也是很补身体的，不是吗？”巫女扯了扯嘴角，“更何况是一个天赋这么强大的恶魔，不带回去多可惜……在他受伤之后只要稍稍用点伎俩，他甚至连一帮人类都不知道怎么对付了，多好的机会！”
　　“有意思，”诺亚说道，“你连一个尚且不怎么懂得使用魔法的恶魔都无法靠自己对付，怎么有信心来这片森林，企图来狩猎我？”
　　“……”巫女猛地看向诺亚，眼神变得非常凶恶，“我说过，那个恶魔本身非常强大！而且我根本没想到住在这种偏僻地方的精灵会是贵族精灵！”
　　“没错没错，”诺亚嗤笑，“就算我只是个普通精灵好了——受伤后的你比起同样严重受伤的那只恶魔或许确实更技高一筹，但是你也已经到了需要用小伎俩禁锢他的魔法，然后依靠人类去杀死他的地步，在这种情况下还一个人跑到我这儿来，以为光凭一把匕首就能干掉我——你的脑袋被你一起放进汤里炖掉了吗？”

　　诺亚说完，也懒得再和巫女废话了，直接用枝条把她的嘴巴也封住，然后将她变成了一朵黑色的长在泥土里的花。
　　一下子，世界就清净下来了。

　　003被恶魔崇拜 没想到还挺带感的

　　解决完巫女后，诺亚在巨木上好好休息了下来。
　　回想起来，这似乎是自二十前至今这片森林里发生的第一件大事件。

　　至于二十年之前……唔，二十年前也发生过一件大事件，和他所住的拉耶德利森林有一些牵扯，也惊动了拉耶德利小镇里的所有人。具体是什么事情，说实话诺亚已经不太记得了，似乎和住在镇里的一户没落贵族有关。

　　没有过多地去追忆那时候的事儿，诺亚躺在树上，一条腿曲起踩在树枝上，一条腿悬空挂着，有一下没一下地晃动。

　　巫女……要怎么处置那巫女好呢？

　　虽然诺亚可以让她一辈子就做一朵黑花，但是诺亚可不愿意让那朵黑花和他住在同一片森林里。
　　把她交给人类？
　　这可不太靠谱，就算那巫女严重受伤了，人类也不一定能够对付得了她。
　　把她交给精灵国王？
　　精灵界里也没几个人会愿意管这种破烂事儿。

　　巫女，或者说巫师是一帮堕入邪道的人类——虽然诺亚还是以“人类”称呼他们，但是因为他们基本上都有吃人，吃恶魔或者□□灵的爱好并且正是在成功地吃过第一次之后才拥有了特殊的力量而成为真正的巫师，所以严格意义上来说巫师已经不是人类了。

　　巫师的“食欲”可谓是他们的最大需求，远远高于这个世界上存在的其他欲望，这实在让诺亚无法理解，当然他也不想理解。
　　恶魔好歹还有回头是岸的个例，即使再也没办法变回普通的没有□□的灵魂进入轮回重生，但至少可以做到不干坏事，成为一个活在世间的普通生灵，一般来说，他们不再称这种恶魔为“恶魔”，而是“永生者”。可巫师能够抑制住自己的“食欲”，回到正途的，诺亚可是听都没听说过。
　　据说对于有“潜力”成为巫师的人来说，人类、精灵与恶魔都散发着他们难以拒绝的美味气息，能够诱引他们直至疯狂。而一旦尝过第一口，他们就会踏入深渊，再也戒不了这个瘾。

　　这大概也是那个巫女即使在严重受伤的情况下，还会企图来刺杀他的原因，大概就和一只饿到极致的狗看见了肉骨头是一个道理。

　　因此诺亚是绝对不会让那朵花留在这儿的。
　　不过没有到什么非做不可的地步，诺亚也不想动手杀人，虽然这也只是抬起脚把一朵花踩扁的事罢了。

　　看来还是把这黑花挪到其他地方去吧。
　　虽然很可能未来会有什么非人类在路途中偶然发现脚边的花朵有着什么奥妙，从而让巫女重回人间，不过只要那个巫女不重新回来找诺亚的茬，那就和诺亚没什么关系了。至于那巫女到时候会残害其他什么人，诺亚就更加管不着了——这世界上存在多少的邪恶，诺亚可不是伟大的“清洁工人”。

　　第二天诺亚醒来的时候，太阳已经升到了正空。

　　他揉了揉眼睛，打了个哈欠，然后感觉到了什么往树下看了看。

　　恶魔正站在树下，抬头看着他。
　　对方的身上依旧穿着昨日那套脏兮兮的黑衣服，衣服上还不知破了几个洞。头发乱糟糟，脸也灰蒙蒙。

　　流浪汉大概就是这种感觉吧，诺亚心想。

　　他直起身，改做坐在树枝上，开口道：“今天不打算变成其他的动物接近我了吗？”
　　恶魔看起来僵硬了下，而后低声道：“我……我的魔法还无法使用。”
　　诺亚一噎。

　　巫女挣扎之际使出的魔法能有多大的威力？看来这恶魔真的不太懂其中的门路，竟然过了一个晚上都没恢复。

　　不过诺亚也懒得提醒他。
　　“找我有什么事？”
　　恶魔微微低垂下了头，说道：“……谢谢你救了我。”
　　诺亚看着他不说话。
　　“我当时说的话都是认真的……我会努力改变！”

　　诺亚跳下树，稳稳落在了恶魔面前。
　　恶魔猛地抬眸，有些发愣地看着他。血眸反射着阳光，异常透澈。

　　一个恶魔竟然能有这样一双眼睛，真是稀奇。
　　诺亚不禁如此想到。

　　恶魔与他的身高差不多，大概比他高那么一丁点。

　　这也是诺亚第一次看清楚恶魔的脸。

　　“你死的时候是几岁？”诺亚没由来地问道。
　　恶魔猛然回过了神来，游移着目光回答：“二十五岁……”
　　诺亚凑近打量着恶魔的脸，看着恶魔有些紧张似的微张开了嘴，露出了那两颗尖牙，看着恶魔躲闪着目光，耳廓慢慢变红。
　　“嗯，你的长相看起来是差不多这个岁数，”诺亚说道，“你的样貌应该在人类中算是出色的吧？”
　　恶魔脸上有些泛红，那是尘土也无法遮盖的。
　　诺亚觉得有趣，说道：“你应该把脸擦一下，为什么直接就这副模样跑来我这儿了？”
　　“……忘记擦了。”恶魔轻声道。
　　“那就擦一下吧，去溪边吧，反正我也要去。”诺亚说着，带头往溪边走去。

　　恶魔在他的身后一直很老实。

　　诺亚一边在前头走着，一边注意着身后的动静。

　　就如前文所说，诺亚是第一次和恶魔这样相处，感觉很奇妙。
　　虽然诺亚也见识过这个恶魔邪恶的一面了，但正因为他还看到了这个恶魔的另外一面，所以此时此刻他还愿意和对方聊两句。

　　话说回来，他还有许多疑问。

　　在溪边用水扑了扑脸，诺亚用手撑着脑袋看着一旁的恶魔扯下身上的布料，用水浸湿，然后小心翼翼地擦拭自己的脸。偶尔还会用手碰碰自己身上的其他地方，露出有些茫然的神情。
　　“精灵的治愈术对任何生灵都有效，甚至对灵魂也是有效的。”诺亚出声。

　　恶魔虽然是人类死后由灵魂变化而成的，但因为是变质后的灵魂，所以自成了□□，成为了“生灵”。
　　精灵的治愈术对一切生灵死灵都有效——昨日施展精灵术移走恶魔的同时，诺亚也没忘记他身上的伤口——虽说那些伤口不至于让恶魔死亡，但是要让他自动愈合那也够呛了。

　　恶魔有些惊讶，而后再次注视着诺亚说了句“谢谢”。
　　他的脸已经干净了，鼻尖和发尖还沾着水珠。
　　诺亚看着看着，张了张嘴，喃喃道：“你长得……”有些眼熟。
　　恶魔没听清：“嗯？”
　　“没什么，”诺亚摇了摇头，没多想，转而问了个问题，“你愿意听我的话吗？”

　　恶魔一愣，而后点了点头，非常乖顺。
　　恶魔的反应没出诺亚的意料，其实这个恶魔对他祈求原谅时诺亚就非常想问了。

　　“为什么愿意听我的话？我之前就觉得奇怪，难道你堕入黑暗的原因和精灵……或者和我有什么关系？”

　　恶魔的诞生都有着一定的缘由，其成因一般来说都来自于他们死亡那一刻因为黑暗情绪而产生的求生欲望——不想死，想活下去，想为了复仇活下去——诸如此类。
　　而恶魔在成为恶魔后，基本上都会因为这种黑暗情绪而在深渊中不断坠落，除非成为那些所谓的个例——想通后重回光明的怀抱，成为一个普通的生灵。
　　但如果是那种恶魔，就不会频频袭击无辜的人了。
　　所以这个恶魔会对他表现得如此乖顺，让诺亚非常奇怪。

　　恶魔闻言，摇了摇头，对诺亚后面的那个问题做了否定。
　　“那到底是为什么？”
　　恶魔沉默片刻，转过身来，盘起了双腿，以面对诺亚的姿势坐在那儿。

　　在溪水波光粼粼的映衬下，恶魔注视着诺亚的双眸中流转着光芒。

　　恶魔的头发是黑色的，微长，发尾被水沾湿了，柔软地垂落在肩上。恶魔的肤色非常白，是有些病态的苍白。他的睫毛很长，在阳光下落下了一小片阴影。他的左眼眼尾有一颗痣，显得异常旖旎。

　　如果是人类模样的他，他的肤色会是健康的小麦色吗？那感觉应该不错。
　　他的眼睛会是什么颜色？或许会是墨绿色，那是非常适合黑发的深邃瞳色。

　　诺亚出着神。
　　而恶魔开口，轻声道：“我是恶魔。”
　　“……嗯？什么？”诺亚纳闷，“我知道你是恶魔。”
　　“我有答案，但是我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回答，”恶魔的声音低沉干涩，“我……是一只恶魔……”
　　诺亚发怔。

　　诺亚抿了抿唇，问：“如果回答再怎么艰难，我也要命令你回答我呢？”
　　恶魔看着他，说道：“那我会回答。”

　　诺亚沉默片刻，也转过了身来，盘起腿和恶魔面对面坐。他想了想，换了个问题：“为什么要袭击进入森林的人类？”
　　“因为他们进入了这片森林。”
　　诺亚瞪了他一眼：“进入了森林又会怎样？”
　　“……他们会遇见你。”
　　“会遇见我又如何？”更何况诺亚一般来说都会变成其他生灵，因此人类也发现不了他。
　　“如果在你已经变成其他生灵之后，人类还在无意之中靠近了你的话，你也不会刻意躲开……不是吗？”
　　“为什么我要刻意躲开？他们并不知道我是精灵，也不会打扰到我。”诺亚愈加不解。
　　恶魔撇开了目光。
　　“你说过会回答我的问题。”诺亚眯眼。
　　恶魔看了他一眼，轻轻道：“我不喜欢。”
　　“嗯？”
　　“我不喜欢……他们靠近你。”恶魔的耳廓再次红了起来。
　　诺亚：“……”
　　诺亚吃惊：“等等，这就是你伤害他们的理由？！”
　　“我只是想阻止他们进入森林……”

　　阻止他们进入森林靠近他？！

　　诺亚傻掉了。

　　恶魔低垂下了脑袋。

　　诺亚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一直以来都刻意避着我偷偷摸摸做这些事吗？”
　　“……我不想让你发现我，因为我想你会非常讨厌，”恶魔的声音越来越轻，脑袋也始终没抬起来过，“我只要能……看到你就好了。”

　　诺亚：“……”

　　被一个恶魔崇拜是什么感受？
　　诺亚敢打赌这绝对会让其他的精灵好奇无比。

　　他一时哑然无语。
　　大概是他的反应打击到了恶魔，恶魔用手抓了抓头发，低声道：“抱歉……”然后站了起来。

　　他转了个身，可能是习惯之中的变身没有发生，所以转回来了之后恶魔看了看自己的双手，又看了看诺亚，面上露出了更加懊恼的神情。
　　诺亚就这么看着他，看着看着，竟失笑了起来，然后又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恶魔愣住了。

　　真奇怪，这个恶魔真是太奇怪了。
　　诺亚站起了身，拍了拍屁股。
　　这么说来，那些人类平白无故受到这个恶魔的袭击和折磨，还都是因为他？
　　“为什么会这么崇拜我呢……”
　　听到“崇拜”二字，恶魔一时表情微妙，欲言又止。
　　而最终，恶魔只是垂下了眼帘，轻喃着：“其实并没有很特殊的理由……”

　　“好吧。”诺亚姑且算是接受了这个答案。

　　这个恶魔身上还有很多谜团，不过至少目前看来，诺亚之后还有大把的时间可以来解开迷惑。
　　这个恶魔这么崇拜他，估计要是诺亚现在直言以后再也不想见到他，这家伙之后还是会厚脸皮地用各种各样的方式来接近他。

　　诺亚想了想，道：“你以后不用躲着我了，反正你的伪装也已经没用了。”

　　恶魔一愣，眼睛瞬间亮了。

　　“不过还是那句话，希望你遵守诺言，”诺亚缓缓说道，“我讨厌充满血腥气的生灵。”
　　“……我知道。”

　　对于恶魔的服从，诺亚表示很满意。
　　一开始的震惊过去之后，这种感觉意外的还挺不错的。
　　诺亚第一次发现自己也是一个容易得意的精灵。
　　他心情挺好地轻哼了两句走了几步，忽然想起了什么，开始正式使唤起这个恶魔崇拜者，指着前方说道：“往那边过去一段路，有一朵黑色的花，我需要把花连带着根茎一起移送到别的地方去，最好离这片森林远一点，那个……你叫什么名字？”

　　“克莱德！”恶魔激动地上前了一步，“我叫克莱德！”

　　“好的，克莱德，那可以麻烦你吗？”诺亚眨了眨眼睛。

　　名叫克莱德的恶魔握紧了垂在身侧的双手，说道：“当然可以。”

　　004

　　克莱德自成为恶魔以来，一直过着偷偷摸摸的日子。
　　之所以会偷偷摸摸，开始是因为对自己成为了恶魔这个事实感到害怕，后来是因为对于自己只是一只恶魔而感到自卑。
　　克莱德做梦也没想到自己能有被那位精灵接纳的这一天，那之后的每一天对他而言都如同身处天堂。

　　而诺亚在一旁看着恶魔克莱德被他使唤，还总是一副很幸福的模样，始终保持着一种稀奇感。
　　他听说人类当中有些人天生喜欢受虐，克莱德难道也是那种受虐狂？

　　不过每当克莱德露出非常阴沉的表情时，诺亚都会立刻打消这个念头。
　　——克莱德对于进入森林的人类始终保持着非常强烈的敌意。
　　以前的他或许在诺亚没有发现的情况下已经解决掉了那些人类，而如今诺亚明令禁止他的这种行为了，他的……该说是保护欲还是占有欲还是其他什么奇奇怪怪的欲望好呢……反正会表现得更加强烈。他被诺亚严厉禁止袭击人类，因此他就牢牢守在诺亚的身边。
　　诺亚变成一棵草，他会变成一块大石头挡住过路人的视线。
　　诺亚变成一只兔子，他会变成一只飞鹰叼着诺亚飞离。

　　诺亚生起了气来，脸色发青，而克莱德则会怔愣着，轻声道歉，就这么直挺挺地站在那儿，再次低下头去。
　　说实话，诺亚发现克莱德如今做出这副模样很能引起他的同情心。
　　——这只恶魔要不要老是一副这么可怜的样子？！
　　然而谁叫他很吃这一套。
　　诺亚开始头疼了。

　　另外，之前那一批差点杀了克莱德的人类又来到了这片森林。

　　那一天，当诺亚被克莱德推醒后，他发现远处森林已经烧起来了，火光染红了夜空。空气有些微热，夜风带来了些许焦味。

　　克莱德和诺亚亲近起来之后，每晚都会睡在树下——树上并非没有其他的位置可以让克莱德凑合挨着，诺亚也从未明确表示过克莱德不能和他一起上树睡觉，不过克莱德始终很自觉地靠在树下，没有过不满的意思。
　　诺亚则更加无所谓。
　　不过有时候他会觉得克莱德是否对他太过“尊敬”了，简直把他像神一般地贡着。

　　——一般来说，没有什么特殊的情况，克莱德甚至不会在诺亚休息时发出一丁点声音。

　　而那晚，克莱德上树推醒他的时候，诺亚尚且有些迷迷糊糊，唯一能够清晰感觉到的是克莱德抖得很厉害。
　　身体抖得厉害，声线也抖得厉害。
　　“快走，这里烧起来了！”
　　诺亚当时坐起身，还没待向远处望清楚，就被克莱德粗暴地扯了过去。
　　这是克莱德第一次用这么粗鲁的方式对待他，因此诺亚很惊讶。
　　克莱德紧抓着他的手臂，一字一句地说：“我带你离开，快走！”语罢就要抓着诺亚下树。

　　——森林烧起来了虽然不是小事，但是对诺亚来说还不至于让他这么慌慌张张。

　　比起这个，眼前这个恶魔显然更需要第一个安抚下来。

　　然而失去冷静的克莱德不再像往日那样听话，或者说他根本没有听到诺亚说的话，只是一味拉扯着诺亚执意要把他带走。
　　诺亚最后失去了耐心，沉下脸说了句：“要离开的话你一个人离开吧，我不奉陪。”
　　闻言，克莱德的动作猛地顿住了。
　　“快走吧，别再浪费我的时间！”诺亚语气非常冷淡，。
　　克莱德望着他，过了片刻才声音干哑地开口：“抱……抱歉。”

　　黑发恶魔低下头，松开了始终发着抖的手：“抱歉……别赶我走。”

　　诺亚沉默着。

　　这个恶魔，有些怕火。

　　不，不该是“有些”，应该是“非常”。
　　然而很奇怪，平常诺亚并没有发觉到这点，克莱德也绝对不是第一次碰见火焰了。

　　当时容不得想那么多，诺亚轻叹了口气，最终还是张开双臂抱了抱克莱德。
　　克莱德的颤抖停止了，他的身体僵硬了几秒，而后他抬起双手小心翼翼地环住了诺亚的背。大概是领会到诺亚并没有打算立刻松开，而是想等到安抚他至不再害怕，克莱德的双臂也环得越来越紧。诺亚能够感觉到脸颊边上克莱德那冰冷的呼吸。

　　那之后，诺亚化身飞鸟，用精灵术熄灭了火焰。在火线边缘，他看到了熟悉的人类面孔。
　　他并不知道那些人类为什么会动起火烧森林的念头，或许是已经知道那个名叫“艾丽娅”的女孩没有生存的希望了，这些人类才想出了这么个法子来报复恶魔。
　　然而不论什么原因，诺亚并不是那种会一味体谅他人的大善人。最初再怎么情有可原，后来做过头了，他也是会生气的。
　　因此他也懒得去顾虑这些人类之后会散播什么谣言，直接使用了大面积的高级精灵术，将那些人类赶出了森林，然后让森林被烧坏的土地在两天内重新焕发了生机，恢复如初。

　　而那之后又过了两天，克莱德的情绪才总算恢复了正常。

　　诺亚坐在树上，看着他在溪水中徒手捕鱼。

　　精灵是不需要进食的，但是恶魔不同，依旧会感到饥饿。

　　克莱德捕鱼的模样很笨拙，经常会将自己弄得浑身湿淋淋的。
　　如果不是诺亚以前见过其他的恶魔，他都要怀疑恶魔是不是真的都是这么没用的了。
　　但是当初那个巫女说得没错，偶尔，诺亚能在克莱德使用法术的时候感受到非常浓烈的黑暗气息。
　　然而克莱德明显不会使用黑暗力量，就连当初巫女对他的禁锢术都花了几天才解开。

　　克莱德曾经回答过诺亚，他成为恶魔六年多了，也就是说在大概成为了恶魔一年多后，克莱德就进了这片森林，再也没出去过。
　　而在进森林之前，克莱德显然也没遇见过其他的恶魔。
　　没有同类，无从学起，过了六年凭借着如此强大的天赋还只到这种地步，也就能理解了。

　　看到克莱德抓住了一条鱼，回过身来向他晃了晃，仿佛小孩子想求得大人的赞赏似的，诺亚笑了笑。
　　克莱德回到岸上后来到了树下，有些尴尬地说：“能、能给我一些火焰吗？”

　　看，就连非常简单的火焰术都不会。

　　诺亚扔了一团火焰到克莱德准备好的树枝上去，克莱德赶紧用另外一根树枝穿过鱼身，跑到火堆旁蹲了下来开始烤鱼。
　　克莱德对这种小火焰似乎确实没什么反应？
　　然而克莱德烤鱼烤着烤着，盯着火焰就发起了呆。

　　——看来也不能算什么反应都没有……

　　这家伙生前是不是对火灾有过什么阴影呢。
　　然而要是掌握了魔法，熄灭火焰就会变得轻而易举。

　　如此想着，诺亚问道：“克莱德，你从来没想过要学习法术吗？”
　　克莱德有些茫然地看他，显然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

　　诺亚也不知道该怎么问下去。

　　让他去找恶魔学习吧？
　　那结果很可能就是把一个原先还有可能回归正途的恶魔重新推入了深渊。
　　那不学？
　　这个恶魔就如同初生幼儿，除了变身术和“笼子”就不会其他的法术了，说不定哪一天真的会不明不白地就死在什么地方都不知道。

　　诺亚也觉得自己会有这种担忧非常奇怪。

　　他的目光落在了克莱德的头发上。
　　那头发该修剪一下了。恶魔虽然拥有食欲，然而身体是停止生长的。可头发老是保持着这么个长度也不太利索。
　　目光往下移——
　　这件衣服克莱德也已经穿了很久了，又脏又破，也该给他换一件衣服了。
　　还有裤子，鞋子……

　　诺亚说道：“克莱德，我们一起去小镇里一趟吧。”
　　克莱德对于诺亚的提议，永远都是点头。

　　每次回精灵王国，精灵王都会给他一些人类世界中可以使用的铜币与金币。不过诺亚不愁吃不愁穿，所以就一直把那些钱币扔在一边，没想到还有用上的一天，而且还是用在恶魔的身上。
　　离开森林前，诺亚让克莱德伪装一下。
　　克莱德就把牙齿和瞳色变了变——这两点本来就是恶魔的独有特征，消除了这两个特征，即使肤色还有些苍白，克莱德也和普通人类看起来没差了。
　　而当克莱德把瞳色变成墨绿色时，诺亚晃了晃神。
　　“我和你说过吗？”他下意识地问了出来。
　　克莱德正不自在地用手顺着乱糟糟的头发，闻言不解：“嗯？说什么？”
　　“就是你的瞳色，”诺亚说，“嗯……挺适合你的。”
　　克莱德的耳廓微微发红，他扬起唇角，轻声道：“我生前眼睛的颜色就是这样的。”
　　诺亚一愣：“是吗……”
　　没想到他的感觉还挺准的？

　　克莱德望着他，眼睛里满是笑意。

　　来到小镇里，他们两人吸引了不少目光。

　　诺亚大概有一百多年没来过拉耶德利小镇了。一百多年过去，小镇里的人也已经换了几批了吧。
　　这也是诺亚没给自己换副模样的原因——在如今这种环境里，能够活上一百多年的人类基本没有。就算有，并且一百多年前看见过诺亚，诺亚也不觉得对方能够记住自己的容貌。毕竟当时他只是来镇里飞快地“逛”了一圈，有没有人能看清楚他的脸都是问题。

　　会吸引别人的目光，一来可能是他和克莱德对于小镇里的人来说算是生面孔，二来或许是因为……容貌的问题。

　　诺亚是不觉得有什么，但是听说精灵族的脸蛋在人类群体中很受欢迎的。而克莱德，就如诺亚之前所感觉到的——克莱德的容貌在人类当中也算是相当出色的了。

　　诺亚给克莱德买了点面包，这是森林里再怎么也吃不到的，同时也悄悄注意着身边人类男人的发型，在心里盘算着什么样的会比较适合身边这个恶魔。之后他们进了一家裁缝店。

　　里面的裁缝师正在给一个青年量体，听到脚步声时头也没抬，只习惯性地打了声招呼。
　　而背对着他们的青年回过了头来，看到他们后愣住了。

　　这名青年盯了他们几秒，而后抬了抬手，示意裁缝师先去招呼他们，自己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了下来，喝起了水。
　　裁缝师愣了下，收了收手上的工具，回过头看了看两人，眼睛登时亮了亮。

　　挑了块素色的布料，诺亚就让克莱德量身去了。

　　他站在一旁看着，听到斜后方的青年开口问道：“你们是刚来到拉耶德利镇的吗？”

　　诺亚看向他，礼节性地点了点头。
　　“是游玩，还是移居？”金发青年笑着问。
　　诺亚不耐于回答这种问题，然而出于礼貌还是姑且说了句：“游玩。”
　　“是吗，”金发青年看了克莱德一眼，笑着说，“这是个非常美丽的小镇，你们会在这里留下美好的回忆的。”
　　克莱德闻言，目光移到了青年的身上。

　　等到离开裁缝店后，克莱德还忍不住回了次头。

　　“怎么了？”诺亚问。
　　克莱德摇了摇头，看起来就有种说不出来的古怪。

　　“新衣要十天后才做成，到时候我把剩下那部分的钱币给你，你自己去取，可以吗？”
　　克莱德点了点头，道：“好的，谢谢你。”
　　“你真是我见过的最有礼貌的恶魔。”诺亚调侃。
　　克莱德抿唇笑了笑。

　　回去后，诺亚参考着他之前见到过的那些发型，用锐利的小旋风给克莱德修了修头发。剪掉了那些长到累赘的发丝，克莱德的脸变得更加干净，轮廓变得更有棱角，双眸也变得更加透亮。诺亚对于自己的成果非常满意。

　　而十天后，克莱德离开森林去了镇里。
　　那天晚上，他并没有回来。

　　005

　　对于“没有回来”的定义，事实上诺亚已经不是非常明确了。

　　在那个恶魔差点死在人类手中的事情发生之前，恶魔一直生活在这片森林里，只不过诺亚从来都不知道。
　　因此若是那个恶魔已经回来了，只不过没有像这段时间每天做的那样乖乖蹲到树下陪他睡觉呢？或者那个恶魔已经厌烦整天像跟屁虫似的跟在他的身后，想要去别的地方玩玩了？
　　那也就代表着恶魔其实已经“回来”了，只不过没回到诺亚这里来。

　　虽然这种可能性很小——克莱德的一切举动都充分体现了他对诺亚有多“崇拜”，根本不可能会放弃丝毫跟在他身边的机会——但是因为诺亚很无聊，所以他躺在树上无事做，就会想象这样的故事发展。
　　若真是那样……诺亚表示，他可不会容忍一个失去“束缚”与“管制”的恶魔在他的地盘肆意妄为！

　　不过现实生活中，诺亚只是一边纳闷着克莱德到底是怎么回事，一边算着时间。
　　至于去寻找那只恶魔——

　　诺亚心中暂未产生这种念头。

　　而对于克莱德来说，他是绝对希望能争分夺秒地回到那位精灵身边去的。
　　只不过此时此刻的他，陷入到了一个非常微妙的境地中。

　　在成为恶魔之后，克莱德已经很少会去回忆身为人类时的过去了。
　　一方面是因为变为恶魔后，克莱德总觉得那部分记忆有一种朦朦胧胧的遥远感，仿佛是上个世纪发生似的，另一方面是因为那些记忆中有许许多多并不怎么好的部分。
　　克莱德的人生经历过太多的起伏。
　　他成为恶魔，是因为他死去的那一刻心中有太多的愤恨和不甘，他想报复某些人，不甘愿就这样死去。
　　然而在成为恶魔，看到身边父母那带着惊恐神情的灵魂后，克莱德又恐惧了，择路而逃。

　　他会回到拉耶德利小镇是有原因的。
　　他会躲到森林里也是有原因的。

　　他渴望着靠近记忆中那最美好的身影，以此来让自己平静。

　　不过必须说明的是，克莱德最开始并没有动过“除了我不能有任何人接近那位精灵”“我要修理那些心怀不轨的人类”“最好没有人敢进入这片森林”——诸如此类的念头。
　　然而当他看到心心念念的那抹身影时，不知道是他本性中的黑暗使然，还是恶魔的心源蛊惑了他，他开始变得极端，阴暗，心狠手辣。

　　——没错，克莱德承认自己是恶毒的。
　　他明知道“笼子”会给普通人类带去多大的阴影，可是那时候的他什么都想不到了。他不在乎手段有多过分，只希望人类全部远离这片森林，这样他就可以放心地躲在一旁的角落，幸福地霸占着只属于他的那抹身影。

　　而当那位精灵就这样出现在他的面前，看到他的丑态时，克莱德才猛然醒悟。

　　他想起最开始的自己是思考过这样一个问题的——就算变成了恶魔，他还有可能不成为恶魔吗？

　　那位精灵让他愿意去相信这样的可能性。
　　几乎能够看到美好未来的克莱德完全忘了他回来拉耶德利小镇有着多大的风险。

　　——他与这个小镇的渊源在二十年前。
　　那时候他还是十一岁。
　　对了，他人生中与那位精灵的第一次见面也在二十年前……不过那位精灵一定记不清了。
　　不过没关系，没关系，克莱德从没想过要对那位精灵奢求什么。
　　那位精灵看到他的眼睛时会有那样的反应，说明对当初的他还留有一些印象，这样就足够了。只要这样，克莱德就非常满足了。

　　克莱德需要注意的，是二十年前见过他的人。
　　特别是那个人。

　　他该想到的，就算有整整二十年没见面，他们彼此都从小孩长成了大人，对方依旧有可能会记得他的模样。
　　因为对方一定将他的名字用刀划在了心脏的最深处。

　　然而他竟然因为沉浸在幸福当中，而完全忘了。

　　十天前，在裁缝店外的那一次回头，他该看清楚那人的模样。

　　而此时此刻，克莱德努力地睁开眼睛，才总算看清楚了。
　　虽然视野大多已经被血给糊住了，变得扭曲变形。
　　但是他看得很清楚。

　　那人就坐在他面前，坐在一把高背椅上，交叠着双腿，姿态优雅，嘴角上扬，眼神冰冷。

　　“好久不见了，克莱德。”对方如此打招呼道。

　　克莱德张了张嘴，却无法发出声音。
　　紧接着，就有一个拳头砸在了他的脸上。
　　他的头被打偏了过去，脑袋一阵阵发麻发痛。

　　为什么成为了恶魔之后还会有饥饿感，会有痛觉呢？
　　这样一来，恶魔和人类到底有什么差别？

　　那位精灵似乎是不会感到饥饿的，那么他会感受到痛苦吗？
　　若是没有那就好了，他希望那位精灵永远不会尝试到这种感觉。

　　“好久不见了，克莱德。”
　　另外一个女声从一旁响起。

　　克莱德的眼光瞥了瞥，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对方甩了甩拳头，看似打得非常过瘾。

　　因为太熟悉了，和记忆中的某个人影完全交叠在了一起，克莱德不禁扬起了头，闭上了眼睛，想着过几秒再睁开眼是否会发现对方的身影只是一个幻觉。

　　“无法接受事实吗，克莱德？”男青年轻笑着说道，“真巧，我也是啊，看到你的时候，我简直无法相信——你竟然从地狱里头爬回来了！”
　　“我甚至怀疑当初我去参加你的葬礼时，你的尸体是否在棺材里头，啊，不不不，”青年摇了摇头，“应该说，那棺材里头的尸体是否是你——毕竟已经被完全烧焦了，说实话我根本看不清你死去那一刻的表情，这可让我失望了不少时间。”

　　闻言，克莱德再次睁开了眼，看向对方。

　　对方冷笑道：“不过这样也好，你既然没死，我就还有机会能好好折磨你。”

　　“是该让我来折磨他，菲利斯，”女声的主人一步一步走到了名叫菲利斯的金色短发青年身边，话语间，血眸闪烁着冰冷的光泽，“我要把他施加给我的痛苦全部还回去。”

　　克莱德能够感觉到额头上的黑血顺着他的脸颊一路往下淌，从下巴那儿一滴一滴全部滴了下去。

　　他身上正穿着新衣服，是那位精灵为他买的。
　　然而才穿上没多久，这件衣服就被他弄脏了。

　　那位精灵会生气吗？

　　……他还有机会能回到那位精灵的身边吗？

　　克莱德看着眼前二人。

　　这封闭的地下空间满是潮湿腐臭的气息。
　　墙边的油灯勉强维持着光芒。
　　四周的墙面上画满了复杂的魔法阵图案，就连克莱德的脚下，手铐，脚铐上也都是魔法阵——而墙上还挂满了各种各样的刑具。

　　克莱德知道自己无法逃脱。

　　而面前这阔别二十年的姐弟二人，也不会这么轻易放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