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亚方舟 作废版本》帛承

17、躯壳里的外人

　　楚辰就像一个软绵绵的布偶，除了胸腔里微弱跳动着的心脏，他身体的其余部分好像都还沉浸在死亡里。

　　楚修把他带离了光线昏暗的地下室，他的脸色在客厅明亮灯光的映照下显得格外惨白。这是一个神，即便他一脸死气，但他依然是一个死而复生的神。

　　“有他在，我们是不是就可以彻底消灭那些异形生物了？”白勿浮问。

　　楚修摇了摇头，他把楚辰放在了主卧的床上，自己坐在了床边。

　　“你摇头是什么意思？”

　　“我也不知道。”楚修回。

　　“不知道？你不了解他吗？”

　　“我……不了解。”楚修沉声道，“我是在他死后才知道这些神神鬼鬼的事的，他活着的时候和一般孩子没什么不一样。只是不喜欢上课，动不动就逃学，和家里关系也不太好……”

　　“他常常会跑得没影，我也不知道他消失的时候都在做什么。”

　　“不过，现在想想，他先前消失的时候应该都是在做主神该做的事情吧。”

　　白勿浮绕到了床的另一边，撑着脸卧在了楚辰旁边，笑嘻嘻地看着床上的少年，饶有兴致地说到：“呵呵，没想到主神也会这么叛逆啊。”

　　“确实很叛逆，”楚修道，“当时我妈每天都受他的气，我就成了那个夹在中间的和事佬。”

　　“诶？还有这样的事？”

　　“当然啦，那时候我总是哄完这个又去哄那个。就连我高考第一天都没逃过这件事。”

　　白勿浮托着腮帮子，惊讶地瞪着楚修，“真的吗？你也参加过高考？”

　　“搁三年前，哪个十七八岁的人能逃得过高考这件事!”楚修冷冷瞥了白勿浮一眼。

　　白勿浮想都没想，直接脱口而出：“呵，你这幅杀神样子，谁能把你和高考学子联系在一起？”

　　和楚修目光相接，白勿浮立马转移话题，问道：“呃，你，你高考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你还要哄你妈和你弟弟？”

　　听到这个问题，楚修猝不及防地笑了一下，“呵，我妈这个人啊，什么事都很较真。她一定要全家人一起送我上考场，但是第二天一大早小辰就不见了，所以后来一路上都是我在安慰我妈。”

　　虽然楚修这个人说话的时候总是一副和善语气，但是他脸上却一直都挂着一副苦大仇深的表情。这一笑，当真是吓人了!

　　“你、你先前意外地普通啊。”白勿浮说，“很难想象三年之后的今天你会成为这样的一个人。”

　　楚修冷声道：“三年后的今天连地狱和神界都成为实际存在的东西了。我的事又有什么好奇怪的。”

　　楚修被白勿浮的问题弄得不耐烦了，扯了一下被白勿浮压住的被子，道：“你不是说要摸清楚付流云的底的吗？窝在这儿做什么？”

　　白勿浮被从床上抖了下去，但很快又死皮赖脸地贴了上来，“别啊，干嘛这么赶我。我这不是已经找到有价值的秘密了吗？”

　　“他这样子能告诉你什么？”楚修怒了，“赶紧出去，别在这儿闹腾!”

　　“喂!你怎么跟我那个老妈子性格的弟弟一样？”白勿浮抱怨道，“总是说我闹腾，难道你不想弄清楚付流云对这位主神做了什么？”

　　楚修被问住了，愣了片刻，道：“就算我想知道，也不会给你任何骚扰小辰的机会的。放弃吧!”

　　白勿浮不满地抿紧了嘴，瞪了楚修好一会儿之后他才不情不愿地往外走，边走嘴上还边念叨：“我又不会对他做什么，这么紧张干什么。”

　　楚修仍旧没有让步，冲他挥了挥手，催他加快脚步赶紧离开。

　　“对了，”出了门的白勿浮又突然折了回来，从门外探进脑袋，问楚修：“你确定三年前的楚辰是真的死了吧？”

　　三年前是楚修亲自把楚辰的尸体从医院带回去的，也是楚修亲自给楚辰穿的最后一件衣服。楚修是看着火葬场的人把楚辰推走的，他当然确定三年前的楚辰是真的死了。

　　但楚辰现在却好好地活在自己面前!这在楚修心里只能说明一个问题：三年前自己判断失误了，主神的生死并不能用简单的呼吸心跳来判断。

　　“三年前他的呼吸和心跳的确都停止了，但是我觉得，他那时候应该还是活着的吧。”楚修回。

　　“那，付流云是用什么伤了他的呢？你确定是那把来自地狱的匕首吗？”白勿浮又问。

　　“确定。”楚修回。

　　白勿浮若有所思地点了一下头，“这样啊。看来地狱的人也不是很靠谱啊，居然给了个次品。”说完，白勿浮缩回了头，带上门就离开了。

　　确认白勿浮走了之后，楚修掀开了楚辰身上的被子。犹豫半天之后，楚修还是解开了楚辰身上衬衫……

　　楚辰的下腹部留着一道两寸宽的刀口，那是当时付流云刺伤的。刀口被一条黑线缝着，有点发白又有点发灰，但并没有半点愈合的样子。

　　楚修以为自己看到的会是一道愈合的伤口，但事实显然是让他失望了。

　　然而，让楚修惊讶的并不仅仅只有这道旧伤。除了这道旧伤之外，楚辰身上还留着几个子弹划过造成的伤痕!

　　楚修的心一下子就跳到了嗓子眼。

　　楚辰被付流云藏在地下室的暗格里，而付流云又在自己的房子里准备了枪。这怎么看都不是巧合。

　　在楚辰身上留下这些弹痕的人只有一个，那人就是目前行踪不明的付流云。但，如果这些伤痕真的是付流云弄的，那他这么做的目的又是什么？

　　因为这些疑惑，尽管楚修心里钝痛不已，他还是小心翼翼地脱去了楚辰的上衣，这下楚修才看到了真正让他心痛的画面。

　　楚辰的胸膛上有一个直径大约两指长的、深可见骨的烙印!微弱起伏着的心脏仿佛随时都可能从那一堆纵横交错的焦印里落出来。

　　见惯了浑身布满腐皮脓液的地狱生物，楚修竟然因为眼前的烙印伤而吐了出来。先前的欣喜也一扫而空，此时此刻，他唯一想做的事就是把付流云揪出来狠狠地打一顿!

　　“喂!该把我的衣服穿好了吧!”

　　楚修正趴在垃圾桶旁边喘粗气，床上的楚辰突然就开口说话了!

　　“盯着我看什么？帮我把衣服穿回去啊!”

　　楚辰侧过头，用那双熠熠生辉的眼睛看着楚修。脸色依然是一副灰白的死人色，但那双眼睛里却透着少年人的光彩，活泼中夹带着活力。光看那双眼睛，楚修觉得床上那人下一秒就可以跳起来撒欢了。

　　“看什么!赶紧把我的衣服穿上啊！这幅身体很难看!”

　　楚修慢慢站了起来，往后退了一步，迟迟没有靠近楚辰的打算。

　　楚辰苍白的脸上突然露出了一个渗人的微笑，他笑着问楚修：“你是屋主的什么人？他放心把我交给你看管吗？”

　　楚辰好像完全不认识楚修一样，用一副顽皮少年的腔调不停地勾搭楚修和他说话。

　　“喂!你别离我那么远，我说话很吃力的，再往后退你就该听不到了。”楚辰翘着嘴角，冲楚修露出了一个甜腻腻的笑。但这笑容在楚修看来却只有毛骨悚然的感觉。

　　“你干嘛愣在那儿？帮我把衣服穿好吧，这副身体我动不了。”楚辰又催了一遍，语气相当轻松，甚至还带着几分玩味。

　　楚修远不如楚辰从容，他的心里早就掀起滔天巨浪了。

　　楚辰的性格沉默而阴郁，他从不会这样喋喋不休，也不会露出那种天真的笑容。而且，他和自己十分亲近，怎么会认不出自己来？

　　直觉告诉楚修，眼前这个死而复生的楚辰并不是那个和自己一起生活了十多年的弟弟，但他的内心深处却依然还抱着几分希望，他希望这个活着的人是那个叫了自己十多年哥哥的孩子。

　　“小辰？你不认识我了吗？我是哥哥啊！”

　　楚辰的表情猛地一愣，片刻之后才反应过来，“呵呵，你是哥哥？我可没有什么哥哥哦。”

　　“对了，忘了自我介绍了。”床上的“楚辰”收起了笑容，望向楚修，一字一句地说：“我是地狱之主——继郁。”

　　地狱之主？听到这个名字，楚修缓缓退了门边，把门锁死了。

　　“你不要紧张，我又不能对你做什么。”继郁轻笑着说。

　　楚修没有听他说话的打算，伸手打开了藏着枪的暗格，提枪对准了继郁。

　　“诶诶诶!你小心点!”继郁连忙开口阻止他，“这幅身体可是你弟弟的啊，伤到了算你还是算我的？”

　　“你为什么会，为什么会……”

　　“我为什么会霸占着你弟弟的身体？”继郁补充道，“嗨!我哪儿知道啊，我在地狱逍遥自在的，灵魂突然就被什么人从地狱里突然‘薅’了出来。游荡半天，尝试了很多□□，却只找到了这一副勉强能用的。结果刚附身没几天就被神界一个小辈搞成这个样子了。”

　　这个地狱之主的话语里透着一股莫名的和善，而且他还顶着楚辰的脸，这让楚修有了几分和他继续聊下去的欲望。

　　“你之前还附过其他人的身？”楚修问。

　　继郁十分坦诚地回：“嗯，先前附的都是没有防备的小孩子。结果他们根本承受不住我身上的邪气，一个个又是哭又是叫的，烦死了。”

　　“小孩子？你简直丧心病狂!”

　　想到这样一个邪物会向小孩子伸出魔爪，楚修就觉得怒不可遏!

　　然而继郁却不以为意，“我丧心病狂吗？丧心病狂的是那个把我召来人间的混蛋好吗!我也很无奈的，你以为待在这一副破败的身体里很舒服吗？我很难的!”

　　“那你赶紧滚出去!”楚修冷声道。

　　“抱歉，做不到。”继郁回，“看到这个烙印了吗？有没有觉得它和封住地狱的地狱门形状很像？”

　　“你不是地狱之主吗？这能困得住你？”楚修问。

　　继郁哈哈笑了起来，“哈哈，当然困不住我啊。但是如果我强行突破这个束缚的话，我寄居的这个身体也会碎成块的。我听那个付流云说过的，这个身体是神界新主神的，随便毁掉实在是太可惜了。”

　　“地狱的人对自己的敌人这么仁慈吗？”楚修问。

　　继郁笑得更厉害了，“喂喂喂!我当然不仁慈了!我只是特别讨厌现任主神而已，所以希望能有一个不那么让人讨厌的家伙赶紧去取代他。”

　　楚修手中的枪缓缓降了下去，他问继郁：“所以，你不毁掉小辰的身体是希望他能取代现任的主神？”

　　“嗯!大概就是这样。”继郁回。

　　“为什么？神界和地狱不是势不两立的吗？”楚修又问。

　　“势不两立的是两界的民意，就我个人来说，我并不在乎神界是存是亡。希望这个身体活着，最主要的还是因为爱惜后辈。”继郁收敛了笑意，语气认真了起来，“这幅身体，如果能成长起来，会变得十分强大!我喜欢强大的人!我已经很久没有和自己一个水平的人打过架了，已经无聊到骨头都长草了。”

　　“那你觉得小辰还能活过来？”楚修彻底放下了枪，扑向了继郁面前，焦急地问。

　　继郁眯起了眼睛，“哼哼，可以啊。当初刺死这个孩子的匕首我可是很了解的，只要再找到那把匕首，复活他也不是什么难事。”

　　找到那把匕首？那把匕首早就被楚辰交给了付流云，付流云又是那么警惕的一个人，这种重要的东西绝对被好好地藏着呢，哪能说找到就找到!

　　看着楚修慢慢阴沉的脸，继郁又说了另一个方法：“其实复活他也不在乎这一时半刻的，先帮他治好身上的伤口也是好的。你帮我把后颈上刺着的木钉拔出来，我好帮你把他身上的伤治好。”

　　“楚修，楚修!开门啊!”门外，白勿浮的声音不合时宜的响了起来。焦急得像是一只被踩中了尾巴的猫。

　　“你，你等等!”楚修冲着门喊了一句，没有开门的打算。

　　“不行啊!等不了了!你家小宝贝儿突然哭起来了!我，我和那个被你拐来的小家伙都哄不好!”白勿浮依然不依不饶地催促着，“快点儿啊!小宝贝儿嗓子还要不要了!”

　　听到这催命鬼似的嚎叫，楚修咬着牙愤愤地叹了口气，撇下继郁就出了房间。

　　但屋外并没有小孩儿的哭声，有的只是白勿浮那张有点遭人嫌弃的娃娃脸。

　　“你想干什么!”楚修愤声问到。

　　但没想到，白勿浮的脸色比楚修还要更难看几分，他一把提起了楚修胸前的衣服，压抑着声音怒声质问：“楚修!你刚刚打算做什么？你没听他说自己是谁吗？你以为我们现在是在和谁打仗？满足敌人老大的要求，你疯了吧你!”

　　没想到，楚修和继郁的话竟然全都被白勿浮听去了。不过也幸亏他把这些话听去了，否则楚修说不定真的做出了帮助“敌人头目”的蠢事。

　　“你觉得真有办法救你弟弟，付流云会放任你弟弟不管吗？你可别忘了，付流云是你弟弟选中的侍从。说不定他们两人之间的关系要远比你这个所谓的哥哥亲近!付流云守着这具尸体这么多年都没让那个继郁帮你弟弟治伤，你以为这其中的原因是什么？嗯？”

　　楚修被这一连串的质问给问住了，他听到继郁说的那些话的时候什么都没想，第一反应就是希望继郁真的帮忙把楚辰身上那些触目惊心的伤口给治好。

　　白勿浮和楚辰之间并没有任何羁绊，对这件事的自然也要比楚修更理智一些。他说的那些才关切到了目前最紧要的利害关系——地狱和人间此时势不两立!

　　听过这番训话，楚修也终于清醒过来了，悬在嗓子眼极速跳动的心也终于落了回去。

　　“对不起。我刚刚，我刚刚头昏了。”楚修的身体缓缓贴向了墙壁，眼中的急躁和愤怒也化开了，取而代之的是失落和愧疚。

　　白勿浮叹了口气，松开了手，“你还是把他关回那个棺材里吧，放在外面终究还是太冒险了。他现在能用你弟弟诱惑你，明天说不定就用其他东西来诱惑我或者其他人了。万一真让他达成了什么目的，后果绝对不堪设想。”

　　楚修合上了眼，轻轻地点了点头。

　　看到这个样子的楚修，白勿浮叹了口气，“唉～你也别这么消极。肯定还有其他的办法救你弟弟的，不然付流云也不会把你弟弟留在方舟里，对不对？”

　　楚修仍旧是一副打蔫儿的样子，这句话也没怎么能安慰到他。

　　“唉!好啦!”白勿浮用力地拍了一下他的肩膀，“我也是一个哥哥啊!相信我吧，虽然弟弟这种生物百分之九十九的时间里都是笨蛋，但是剩下的百分之一的时间里，他们总是会创造点惊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