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阳师］半身续》北地余光

1、半身续

　　“灵缚――禁。”
　　锁链从四面八方而来，将他的四肢、躯干死死地钉在地上。
　　“啧。”黑晴明啧了一声，声音里带着惯然的恶意，大概同样也带着丝缕的不甘，他扬起头，与晴明相同的一张脸上画着紫色的眼妆，将他整个人都衬托得妖异不似人类。
　　但他始终曾经身为安倍晴明这个人。
　　高傲烙印在他的骨子里，流淌在他的血液里。
　　因而他坦然地承认了自己的失败，纤长的睫毛像把细细的刷子，将魔性的眼眸深藏其中。“呵……我输了，任君处置。”
　　锁链发出哗啦的响声，明明只是灵力凝结成的囚笼，却每一分都像是真实加渚于身的锁链。
　　黑晴明的下属就在不远处，他们的身旁站着白晴明的式神，神乐以及源博雅。
　　大天狗的羽毛上沾着血液，翅膀被削去了一半，黑晴明知道他的翅膀尖梢最脆弱也最敏感，现在怕是根本无法支撑起身体。
　　但大天狗一直望着这边，他的眸中跃动着火焰，嘴唇几乎要咬出血来。
　　他的忠诚无可指摘。
　　可惜，败了就是败了。
　　黑晴明愿赌服输。
　　约莫是骨子里的什么东西在作祟，才叫他的行为越来越贴合眼前的白晴明。
　　……他什么狠毒的手段没用过。
　　但这时，他却偏偏不曾反抗。
　　雪女的状况看起来好些，一张脸依旧是冰冷冰冷的，身上只沾染着很少的血迹，眼眸深处凝着坚冰，坚冰下，也是多少带了点属于人类的情感，焦虑。
　　白晴明忽地笑了，三月醉人的桃花也不及他一展笑靥。
　　黑晴明还没来得及为他这虚伪的笑容嘲讽几句――他向来是不吝啬在白晴明身上倾注所有的怨憎蔑视的。
　　他是恶的源泉，相较于看出一切却又漠视一切的安倍晴明，他更加贴近人类，
　　也同样代表着，他会因为被抛弃而痛恨。
　　同样的……痛恨这个腐朽的平安京。
　　八百比丘尼行至他身旁，手上拖着一人高的权杖，神色从容，不急不缓，一双眼睛透出神秘的讯息，以及那颗深埋的苍老的心。
　　可他偏就是永远挂着春风般的微笑，白晴明和他有什么不同呢，他以话语蛊惑人心，而白晴明，却是比他手段还要高明。
　　他以皮相，以清风拂过似的话语，也不知欺瞒了多少世人。
　　黑晴明一口火气闷在心口。
　　化作一口血吐了出来。
　　“正如你所说，我看到了一切。”八百逼丘尼微笑，“不仅仅是你的落败……还有之后的某些东西。”
　　黑晴明总觉得这女人的话里带着他无法理解的深意。
　　占卜师，总是一群神神叨叨的家伙。
　　“那么，我先告辞了，晴明大人。”
　　此时，神乐诸人也离开了。
　　黑夜山，只余两个人。
　　他们互为半身，却如同火与水般的关系，无法相容。
　　“哎，都走了啊？”白晴明眉捎间显出一丝疑惑，而后他垂下身，任由白发蜿蜒而下，在黑晴明的眼角扫着。而他自己，无限地贴近黑晴明，将炙热的气息打在黑晴明的耳边，“那我们……也走吧。”
　　他笑了一声，吐息便如细密的刷子，缓慢地坚定地打在黑晴明的耳窝处，这样近距离地听起来，他的声音带了些许的沙哑，隐隐地叫暧昧的气氛滋生了出来。
　　黑晴明身体一僵，耳根上泛起了红，他死死地瞪着白晴明，眼底荡起了敛艳波光，也不知是恼亦或是羞。身体随着白晴明的动作而动――白晴明竟是将他的身体托起，就这么直接抱了起来。
　　“哎哎？”白晴明做惊异状，他低头注视着黑晴明，薄而淡色的唇吐露出绝不叫黑晴明愉快的话语，“我还以为我得废大力气才能抱起你呐，没想到这么轻轻松松……”
　　他又将脸颊凑近了，眼底的笑叫人看得清清楚楚，那笑不夹杂半分恶意，更是没染上一星半点的污浊，便当真清朗舒活极了。
　　眼角的那抹红痕，似是胭脂点上，平添艳色。
　　说罢，白晴明却又发现黑晴明耳根处红成一片，他也不再去戏弄一番，只是挂着颇有意味的目光将他绑回去。
　　黑晴明快要气死了。
　　他向来对食物也无何挑剔，本身的身体也不需要食物来支撑能量，对吃食的兴趣清淡如水。
　　口腹之欲虽是人类欲望的表现之一，但似乎没有体现在他身上。
　　白晴明调笑他太轻，真真叫他耳根通红。
　　更叫难以启齿的是……他似乎，被这个可怕的男人蛊惑了。
　　他那一刹那心里竟然生出悸动，因了那微动的红痕恍若一只翩翩起舞的红蝶，轻颤着翅膀，触角上粘着新鲜的露水。
　　但那红痕在白晴明眼角几欲挣脱，却也未曾叫他多了女气。
　　超脱凡俗的美在这个男人身上体现。
　　就好似清凌凌的冰与潺潺流水的结合。
　　要真说到蛊惑人心的妖物。
　　黑晴明一边心悸于自己的反应，忍不住这般想到。
　　大概白晴明才是最符合蛊惑人心这一条件的妖物吧。
　　清淡又不失艳色，再没有比他更矛盾也更自然的人了。黑晴明算是知道为什么有如此多的式神趋之若鹜。
　　哪怕知道他是在撒谎，却也完全无法逃脱他编织的网。
　　名叫温柔的网。
　　……可怕的男人。
　　安倍晴明。不……阳之晴明。
　　白晴明将黑晴明带到了内室，将他放在了靠垫上。
　　他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嘴角挂着一丝血痕，偏生脸红得惊人的黑晴明，突然噗的笑出声来。
　　他靠近了黑晴明，指尖自他的脸颊划到他的唇角，又似是眷恋而在他的唇边流连。黑晴明被这突然其来的袭击弄得大脑空白一片，簌簌痒痒的感觉像是一片轻柔的羽毛骚弄着他的心房，一时竟也反应不急用嘲弄的口吻讽讥。
　　“你……”
　　黑晴明感觉血液逆流了，一股热意从脚底涌上来，醉酒的感觉一瞬间席卷了他的全身，汇聚成汹涌的波涛不断地冲刷他受惊的心弦。
　　“你、你……！”
　　他你，你了好几下，也没能说出句完整的话，就好像往日的巧舌如簧尽数随着白晴明指尖的离开被尽数剥离。
　　“啊，我在这里。”白晴明的笑意还没散去，他偏了偏头，“这样子将脸画得像是恶鬼似的，真的很丑呢，你好歹是我的半身，是诞生的时候审美观长歪了么。”
　　他非常苦恼地按了按眉头，忽地一合扇子，“那让我帮你将油彩洗掉吧。”
　　“晴明……你――”黑晴明气急败坏地叫到，可惜他的全身都被灵力化作的锁链绑得严严实实，就只能逞些口舌之利。
　　一波清水打湿了他的面颊。
　　灵力化作的水犹如一条薄绢，一点一点地侵入他的五脏六腑，熟悉又陌生的气息灌入了他全身的每一个毛孔中，叫他的身体都不由自主地战栗起来。
　　灵力上……附着着白晴明的气息。
　　叫他觉得好不自在。
　　就好像，白晴明正一寸一寸地侵占他的躯壳。
　　他想要……缓慢地将他吞噬殆尽。
　　“唔……”黑晴明情不自禁地发出轻吟，他的背部因为紧张而绷起，成了一张线条流畅，紧实的弓。
　　白晴明的手指在他的面上轻柔地摩擦，将水覆在他的面上，偶尔指尖微动，令软化的油彩从黑晴明面上剥落。
　　……这样子轻柔的抚摸，无端地叫人感觉心跳加速，还带着些色气。
　　黑晴明眼角微红，露出来的那与白晴明一般无二的脸在气质上又与白晴明有微妙的差异。
　　白发与黑发在两个人身上遭就了天差地别的特质，白晴名叫人觉得柔和而清冷，而黑晴明，却只给人火山似的错觉。
　　喷涌之后，流下来的是黑色的火山泥。
　　黑晴明皱眉，一些水流顺着他的脖颈往下，流淌在了紫色的狩衣中，留下粘糊糊的触觉。还有一些水流顺着他的耳际一直滑至耳窝，异物的侵入感叫人难以适从。
　　他看不见，嘴角沾着的那些血液，碰了水，晕成一朵浅淡的红梅。
　　白晴明保持着弯腰的动作，将那晕抹开的血迹一点点擦干净，他看到了黑晴明的神情。
　　“啊，抱歉，弄到耳朵里了呢。”
　　……完全听不出来有抱歉的意思啊。
　　黑晴明如此想到。
　　“那么，就让我帮你弄干净吧……不然，会很过意不去的呢。”
　　黑晴明身体一弹，脖颈高高扬起，像是一只濒死的天鹅，热度迅速蔓延上了他的全身，热源所在，是在……右耳处。
　　“唔……啊……”白晴明这个混蛋……黑晴明无力地呻吟着，眼神涣散，因为被触及到了敏感处而完全不能抵抗生理性的落泪。
　　白晴明侧脸，将他的耳垂包在了嘴中，甚至……过分地将舌头深入探索耳涡的更深处。
　　该死……唔，“该死啊……白晴明你给我放开……”溃不成军了，黑晴明断断续续地出声，声音带着一些绵软，就好像是一种别样的邀请。
　　他感觉自己正被置于一个滚烫的熔炉中，身上却又结着坚冰，白晴明的气息萦绕在他的鼻间，甩不开，逃不掉，就好似那个家伙下一刻就将将他吞食殆尽。
　　时间变得尤其漫长。
　　白晴明终于放开了黑晴明，他眼角含着笑意，衬着那红痕都艳了几分，“啊，终于弄得干干净净的了\'”
　　“咝……该死的晴明！”黑晴明面红耳赤，眼角泪水要落不落。
　　“唉，”白晴明舔了舔嘴唇，似是在回味那暧昧的接触，“你哭了？我有这样子粗鲁么？”
　　这样纯然的疑惑，叫黑晴明的喉结忽的拂动了一下。
　　这话简直是一语双关，刚才白晴明的举动又再次充斥了他的大脑，那溃不成军的感觉，他自出生以来，从未品尝过。
　　“呵！”黑晴明冷笑一声，不去看白晴明。
　　即使是处于如此境地，他也不想要表现出自己正处于弱势，因为，无论是哪个晴明，都是如出一辙的高傲。
　　像是矜贵的猫，一种任性到极点的美丽的生物。
　　“生气了？”白晴明捏住黑晴明的下巴，看似轻柔实则带着无法反抗的力度，黑晴明被迫与他对上了眼，白晴明眉眼弯弯，眼中一波春水撩动起层层涟漪，“也对，你是想着要与我融为一体吧？但这我可没办法答应你呢。”
　　“你不太听话，这该怎么办呢？对啦，”白色的狐狸露出了狡黠的笑容，一小撮火苗自他眸中生出，就好像那焚尽一切的灵力的火焰，“那么，就让我来……一口、一口，吃，掉，你吧～”
　　“放松啦，我会轻一点的。”说着白晴明将头低下，在黑晴明的唇角烙下一吻，带着滚烫的温度，像是轻柔的羽毛的一触即离的吻。
　　“哈。”这是谁的轻嘲？
　　*

　　“唔……”
　　黑晴明呻吟了一声，神志才缓缓复苏。
　　他注视着白晴明，眼神复杂。
　　忽然，他笑了，这个笑多么接近安倍晴明啊，那不是属于黑晴明的笑。
　　“好笑么。”白晴明俯下身，将他凌乱的发丝理整齐。
　　“好笑……好笑极了！”黑晴明笑着笑着嘴角溢出血来。他直直地看着白晴明，神情有些恍惚，像是透过白晴明看曾经的安倍晴明，“不愧是安倍晴明啊……”
　　“我是安倍晴明的恶念……而你呢，你大概是最靠近安倍晴明的人了……你又怎懂爱呢？”
　　临死，他也毫不吝啬将恶意倾注于话语中。
　　口舌之利……有时候伤人才伤得最深。
　　他最终也不会说出，也许……那恶念在诞生之初，是喜欢着那个安倍晴明的。
　　最初时感情越深，到头来恨得便愈纯粹。
　　他厌弃着腐朽的早该灭亡的平安京，同样，恨着那个人。
　　白晴明一言不发，他安静极了，唇角蠕动了几下，“是啊……”他的神情淡然，像是沐着和煦的阳光迎着微风，黑晴明在他的眼底只看见了一片彻骨的寒，一片不为一切动容的淡漠。
　　这是他看这个世界的最后一眼。
　　白晴明抚摸着他渐凉的脸颊，瞳孔深处倒映着他的身影。
　　终是生了波澜。
　　他喃喃：“大约……是有这么点喜欢的吧。”
　　“我亲爱的半身，从此以后，世间唯有安倍晴明，再没有黑晴明或者白晴明之分。”
　　安倍晴明未曾懂过爱。
　　他所知道的便只有占有。
　　他是人，又不太像人。
　　而现在，他又重新成为了已经消逝的安倍晴明。
　　只是，这世间再无一人可以与他并肩。
　　大约……是寂寞的吧。
　　安倍晴明直起身，目光触及那一片虚空，他忽地想起自己还没有与黑晴明说过，“好久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