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草稿04》鹭洲里

1、01

　　2008年的那个夏日，在来笙的记忆是里非常酷热难熬的，太阳好似从来不会落下，学校大榕树上的蝉鸣从早到晚不眠不休的吵嚷着，推开窗，吹进来的都是闷热的气流。

　　下午刚刚考完了最后一门英语，来笙没有在班级里等候班主任宣布放假事宜，一个人拽着空书包，暑假作业也没拿，就从学校操场附近的矮墙翻了出去，叼着冰棍哼歌往家里走。

　　推开家门的时候，口中含着的冰棍却吧嗒一声掉了下来，雪白的帆布跑鞋上湿了一大块。

　　眼前的来爸爸没有意料到来笙会提前回家，惊慌失措地把自己的手从一双白皙娇嫩的手当中抽出来，站起身子，对着她有些尴尬地笑着，像是个做错了事的孩子，“毛毛，怎么就回来了？学校不是还没放学吗？”

　　来笙愣了愣，把手中的书包一扬，呆呆回话：“哦……今天高一年级期末考完了，我就回来了。”说着，目光缓缓移向从沙发上徐徐站起来的美艳女人，低低来爸爸，“……这就是上回，你跟我提到的许阿姨？”

　　来爸爸近五十来岁的人了，此刻却微微脸红起来，有点支吾地道：“……啊，是啊，今天正好你外婆要过来，我让许阿姨见见你外婆。”

　　来爸爸正说完话，身边的许阿姨便走上前来，单手扶住来笙的肩膀，一张妆容精致的脸上笑容亲善，对着来笙亲切而兴奋地说道：“那就是毛毛呀？你爸爸和我提过你很多次了！初次见面，自我介绍一下，我叫许丽萍，是你爸爸以前的高中同学。”

　　来笙并不适应这样突如其来的亲厚，也不知道要怎样回应才算妥当，她透过徐丽萍的肩膀，看了一眼来爸爸。

　　来爸爸站在那里，一双眼睛当中隐含着紧张的神色。

　　来笙把目光收了回来，对着许丽萍木木地扯出一个笑容，“许阿姨。”

　　许丽萍像是被她这一声“阿姨”叫得受宠若惊，回头含笑带嗔地望了一眼来爸爸。

　　来笙趁着这个时候，不动声色地将许丽萍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拿开了。

　　其实许丽萍在把手搭上来的那一刻，她下意识是想躲开的，包括她叫她的乳名“毛毛”的时候，她也觉得很违和。

　　但还是忍了。

　　从妈妈病逝以后，爸爸单独抚养自己那么多年，家里家外的操持不容易。何况她已经十六岁了，也应该懂事一些才对。

　　许丽萍没有在意来笙的动作，一张脸笑得花朵一般，“毛毛，好不容易见面，来和阿姨聊聊天怎么样？阿姨给你带了礼物，你过来看看，喜欢不喜欢。”

　　“许阿姨今天在商场挑了很久才决定的，你过来看看吧。”来爸爸感觉来笙似乎并没有那样排斥许丽萍，笑容轻松了许多，站在许丽萍身后帮腔道。

　　来笙瞟了一眼茶几上的大包小包，又扬了扬那个空落落的书包，摇头笑道：“待会儿吧，阿姨，我现在还要上楼整理暑假的作业。”

　　“这样啊……”许丽萍有些尴尬。

　　来笙歉意笑道：“不好意思，阿姨。”

　　许丽萍摇头笑了笑：“没事，没事。”

　　来笙向着许丽萍和来爸爸二人点头示意了一下，随即提着书包往楼上的房间走去，走到楼梯拐角的客厅盲区时，来笙的步子轻轻停了下来。

　　“……这孩子，从前也没见她在家多勤快学习啊。”楼下爸爸的声音好似有些埋怨。

　　许丽萍善解人意地道：“哎呀，孩子嘛，爱学习是好事，你就别唠叨了，快过来快过来，你听听啊，待会我见着你丈母娘，这么说话行不行……阿姨您好，我是许丽萍……”

　　来笙的眼帘半阖下去，随即提着空书包走上楼，不再理会下面人说话的声音。

　　一直到下午六点的时候，来笙的房门才被敲响。

　　外婆已经来了，正在楼下的客厅跟许丽萍说话，来爸爸叫上来笙，准备一家人好好聚在一起吃个晚饭。

　　来笙知道，吃晚饭的目的是在于把来爸跟许丽萍的婚期定下来，来爸是已经铁了心要跟许丽萍结婚的，所以这个时候才叫外婆来跟她见一面。

　　一顿晚饭吃得还算不错。

　　来笙跟外婆坐在一侧，对面则正是许丽萍与来爸二人。

　　许丽萍一直在殷勤地给她夹菜，跟外婆说笑，告诉她这个鸡腿好吃、那个蔬菜要多吃，仿佛已经成为了她的继母一样。

　　外婆也没说什么，只是含笑答应着许丽萍的每句话。

　　来笙沉默地扒着饭，偶尔抬眼的时候看见来爸的脸，中年男人历尽沧桑的面容上，有着难得的欣慰笑容。

　　饭吃到一半的时候，许丽萍突然站了起来，很端正地给外婆敬了一杯酒，说道：“来笙外婆，我知道也许我跟安国结婚，您心里会有个疙瘩，但是我想说，既然安国从小没有爹妈，来笙妈妈去世以后，又一直把您当做亲妈看待，那么我也是这个意思，把您当做我的亲妈看，把毛毛当做我的亲女儿看！我自己也有个儿子，离婚以后也一直是我在照顾，何况毛毛是女孩儿，我们相处起来一定会非常愉快的！”

　　外婆慌忙站起来，接过许丽萍手里的酒：“好……好……我知道。”又转头对着来笙爸爸说道，“安国呀，来笙妈妈去世以后，你一个人扛着这么多年，也是时候找个贤内助了，你公司事情多，家里有人照看着，我也安心……何况，毛毛妮儿小，也要个妈妈……”

　　来笙扒饭的手顿了顿，良久，又继续下去。

　　来爸爸挠着头，像个十七八岁的少年似的，不好意思笑起来：“妈……这当着毛毛呢。”

　　来笙轻轻放下筷子，抬头微笑道：“没事的，爸爸，你结婚挺好的，家里也有人陪着我，许阿姨家有个弟弟，正好也陪我说话。”

　　许丽萍笑着向来爸爸道：“你瞧瞧，咱们毛毛多懂事！”

　　来笙牵起嘴角，沉默地笑了笑。

　　饭后，来爸爸提议自己开车送许丽萍回家，许丽萍再三推脱不开，只得答应了，来家偌大的复式小楼里就只剩下了坐在饭桌前的来笙跟外婆。

　　两百来平米的房子没人说话时静得可怕，来笙垂眸望着眼前一桌子的残羹冷炙，有些茫然。

　　外婆温暖而粗糙的手掌心拉过她的，老人低低叹息道：“毛毛妮儿啊，你也不要怪你爸爸，他这么多年，已经很对得起你妈妈啦，把我也照顾得那么好，毛毛呀，你不要怪他……”

　　来笙抬头，望向墙角柜上的相框。

　　相框之内的女人明眸善睐，穿着雪白的裙子，长发漆黑齐腰，很是年轻漂亮。

　　从来笙的这个角度看过去，照片上的人就像是在盯着她笑一样。

　　外婆接着来笙的目光看过去，想到早年去世的女儿，白发人送黑发人的伤感涌上心头，她一边又一边地抚摸着来笙冰凉的手背，“是你妈妈……没有福气……不要怨你爸爸……”

　　其实来笙根本也没有怨恨来爸爸续弦的意思，在来爸爸突然有一天告诉她自己有了交往对象的时候，她就已经预料到了今天，只是她没有想到的是，才短短两个月不到，两个人就决定要结婚了。

　　从前的时候，她还一直觉得，就算妈妈离开了，可是只要爸爸还没有再婚，那么这个家就好像还是完整的一样，只是现在，她看着许丽萍娇美的笑容，突然就不知道把这份念想安放到何方了。

　　外婆突然松开了她的手，想起什么似的，“对了，妮儿啊，你许阿姨儿子的照片，你看过了没有？”

　　来笙收回目光，愣了愣，“没有。”

　　刚才在饭桌上的时候，许丽萍将自己与儿子的合照交给了来笙外婆。

　　外婆将一张小小的合影摆在来笙面前，“你也先眼熟眼熟，这个孩子以后就是你的弟弟了。”

　　来笙拾起那一张合影，照片上的美人弯腰含笑扶着一个小男孩的肩膀，小男孩看起来还只有八|九岁大的样子，穿着白T短裤，单单瘦瘦的，眉眼很有许丽萍的影子，只是不笑，看起来面目冷清。

　　来笙将那张合影放回去，用一根手指推回外婆面前，淡淡道：“我记住了，我去收拾碗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