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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四三 半步 ...

  •   次日一早,韩初月仍是像前几日那样,早早地叫秦无伤起身上路,言语神色仍似往常一般。秦无伤发觉她双眼通红,似是昨晚哭过许久,心中颇是欠疚,却又不知如何出言安慰。

      又过得数日,便到了白石溪。那白石溪果有一道小溪。只见一道清流横亘于山道之前,清泉出山石之隙,浸漫白石,蜿蜓悄然流去。涉过溪水,便见一处青砖院落掩映于竹林之中。秦无伤心道:“没想到杜半步看似粗豪,住的地方却如此雅致。”

      他走到院落前,朗声道:“杜兄,秦老弟来向你讨几碗酒喝。”

      “哈哈,秦老弟。”杜半步快步奔了出来,满脸欢容,笑道:“我一直在等你,你总算来了。”又看了看韩初月,问道:“这位便是弟妹吧?”

      他不知秦无伤尚未婚娶,看他已过婚龄,又见二人相偕而来,也看出韩初月目光中对秦无伤甚是关怀,是以把韩初月当成了他的妻子。

      韩初月虽不是羞涩腼腆女子,却也不曾被人如此误会过,脸上霎时烧得发烫,双颊红得透了,当下低下头去,却也没有出言分辩。

      秦无伤哈哈一笑,笑着道:“这位便是大名鼎鼎的韩仙子,一路伴我来此。”又看着韩初月笑道:“我可没那么好福气,能有这么一位既会做菜,又会下毒的好媳妇儿。”
      韩初月更是羞不可抑,嗔道:“什么媳妇儿的?你满嘴胡话,小心我毒哑了你。”

      她初识秦无伤时,便说过毒哑他,此后每逢秦无伤胡言取笑,她便会说出这句话来,只是越说娇嗔越多,威胁之意却是一点也无。
      韩初月又向杜半步施礼道:“杜大夫好,这次又要麻烦杜大夫了。”

      杜半步早已看出秦无伤神情萎顿,面色枯黄,似是受了重大内伤,却也不十分在意,心想:“区区内伤而已,那是比解毒简单得多了。”
      杜半步拱手还礼,神色却甚是古怪,他早已看出秦无伤所中之毒便是韩初月的手笔,但不知秦、韩二人相识是在秦无伤中毒之后,此刻见二人神态亲密,言语笑谑,不由得心中惊疑不定,却又不便直言询问。

      随后将二人廷入宅院坐定,伸手一搭秦无伤的脉搏,发觉他体内的余毒已清,到也不觉意外,看了韩初月一眼,脸上露出笑意,笑容却又立时僵了在脸上,惊问道:“秦兄,这又是怎么回事?我可从未见过这等内伤。”
      秦无伤哈哈一笑,扼要简述了一遍前因后果。

      杜半步顿足道:“早知如此,没想到那返耕丸竟是害了你,早知如此,我便不泄露其中奥秘好了。唉……。”
      秦无伤笑道:“杜兄不必懊恼,若非是那颗返耕丸,我也活不到今日。不论现下伤势如何,我总是要谢你的。”

      韩初月见杜半步为他把脉后神色沉重,心中更是惶迫,问道:“杜大夫,他的伤势不打紧吧?难不难治?”
      杜半步面有忧色,也不答话,沉吟片刻才道:“韩姑娘,你不必焦急。我杜某人定会竭尽心力,保住秦兄的性命。”

      此言一出,韩初月瞿然而惊,颤声道:“你……你说什么?”
      秦无伤心中一沉,心道:“看来我的命数只怕当真到了。”笑道:“看来这次要害得杜兄大费心力了。”

      又安尉韩初月道:“ 杜兄说能保得我的性命,那我便是想死也死不掉,你放心好啦。”
      韩初月皱眉道:“你又胡说八道了,什么想死也不死不掉的?”

      二人便在此住下,此后一连十数日,杜半步每日里都忙着查阅医书,试制药物,给秦无伤诊脉扎针。每诊完一次脉,杜半步的神色便凝重一分。

      秦无伤的伤势丝毫不见起色,一天比一天沉重,却仍似浑不在意一般,每每将杜半部从药房里强拉出来陪他喝酒,总是说:“杜兄,我命大,没那么快死。你炼药也不必急在这一刻,还是出来陪我喝两杯吧。”

      他说是两杯,却常常一喝便是半日。韩初月一来劝喻不住,二来见他病势觉重,也不忍扫了他的兴致。
      到第十四日时,秦无伤又吐出一口鲜血,举手抬足已颇吃力,神情萎顿不堪,全没了往日飞扬跳脱的神采。

      韩初月心中焦急,再也忍耐不住,追问杜半步道:“你到底治不治得好,直说罢。”
      “你这是说的什么话?”秦无伤皱眉道:“杜兄这几日不眠不休的思索解治之法,他若不治好,这世上又有谁治得好了?”又向杜半步道:“杜兄莫怪。韩姑娘是一时情急,出言无状,你别放在心上。”

      杜半步默然良久,缓缓地道:“韩姑娘说得对,我这些天遍查医典,日夜潜心苦思,却始终找寻不出救治之法。真是惭愧无地。”言毕长叹了一口气,神情颓然,面容顿时苍老了许多。他的医术独步江湖,平生颇为自傲,眼下却迫得自承束手无策,心中之沮丧想而可知。

      韩初月闻言一颤,霎时浑身冰冷,心知若是连杜半步也无能为力,江湖中便再也无人能保住秦无伤的一条性命在。
      她又是难过,又是惶急,忍不住高声叫喊道:“你不是叫作‘鬼门关前退半步么’?不说要你将他治得痊愈,也总该能保住他一条命吧?眼下秦大哥的都成了这般模样,还还能捱得过几日?”

      她起初是高声质问,话声却渐变哽噎,眼泪在眼眶中直打转,颤声道:“哪怕……哪怕能让他多几年活头儿也好。”说完这最后一句,终于忍不住哭出声来。她这些天怕扫了秦无伤的兴致,便总是强颜欢笑,现下听杜半步说救治无望,再也忍耐不住,心中累积的忧伤难过一下子暴发出来。

      秦无伤心中感动,抚着她的肩头笑道:“你不用难过,我现下不还是活得好好地么?能吃也能喝。再说,就算杜大夫救不了我,你也有法子救得了的。”
      韩初月收泪问道:“当真么?我怎么救你?”

      秦无伤笑道:“以后只需你一天煨两只老母鸡就好,你不是常说,‘一个老名医,抵不上十只老母鸡’么?我吃上一两百只老母鸡,那便抵得上一二十个老名医了,又有什么伤治不好的?”

      韩初月原以为他当真有法子,此刻见他竟出这么一番话来,实是哭笑不得,脸上勉强一笑,心中却悲愁更甚。
      杜半步愁眉紧锁,不住地唉声叹气,韩初月心中难过,低头拭泪,只有秦无伤却笑嘻嘻地好似浑不在意,不住口地胡言。

      便在此时,门外有人朗声道:“杜老弟在家么?” 那人身着一袭青布长衫,约摸五十来岁年纪,身材清瘦,双眼炯然有神,眉目间有一股脱俗的清气。
      杜半步面露喜色,起身快步迎出门去,把住那人的双臂欢喜地道:“胡兄,你来得可真是时候。”

      那人笑道:“我若是早来几日,便不是时候了么?”
      杜半步哈哈一笑,随即将他廷入屋内与秦、韩二人相见。

      秦无伤这才知道那人名叫胡邪,号“不邪居士。”心道:“这人相貌清奇,名号也别出一格,到似个超脱世外的高人。”

      杜半步向胡邪略述了一遍秦无伤的伤势,最后道:“胡兄,当真惭愧得紧,我是束手无策了。你深明医理,见闻更是比我广博,还请你参详一下。”

      胡邪诧异地道:“哦?竟然有你束手无策的病症?”当下上前伸手为秦无伤搭脉,口中“噫”了一声,眉头微皱,再过得片刻,两道眉便拧成了一团。
      韩初月见他的神色渐变沉重,心中惶恐不已,生怕他也说无法可治。胡邪过了许久,才松开秦无伤的手腕,摇摇头,叹了口气道:“真气奔突全身,八脉俱损,气血日衰,这……这可……。”似是想说无法可医,却又难以出口。

      韩初月从心头一下子凉到了足底,颤声道:“怎么会?这……怎么会?”眼泪再也不受抑制,籁簌奔涌而出。
      秦无伤虽不执于生死,但若能不死总是不死的好,心中实还抱着几分期望,眼下见他也说无法可医,顿时一股苍凉悲怆涌满胸间。

      他性子豁达,自怜之痛片刻便即克制,笑道:“杜兄,胡兄,多谢二位费心了。我的伤势不治是命数使然,实非人力能为,二位也不必耿耿于怀。”
      胡邪不答话,双眼出神,似是在潜心思索。杜半步摇摇手,也不答话,一脸的焦急沮丧,起身在屋内绕室而走,转个不停,似是想转出一个法子来。

      秦无伤被杜半步晃得有些头晕,向韩初月道:“咱们到外面走走。”韩初月也生怕打搅了他二人的思索,便点了点头。二人相偕出屋。
      时值傍晚时分,晚霞烧红了半边天空,煞是绚丽多姿。

      秦、韩二人走到溪流之前,在一块大石上并肩坐下,看着晚霞晚霞渐渐退去,天边一弯新月初挂。
      韩初月幽幽地道:“人若是能够不死,那该有多好?这晚霞若是不退,又该有多好?”

      秦无伤摇摇头道:“人生一世,再多也不过百十来年,哪有不死的道理?”又顿了顿,伸手指着远方划了个圈,说道:“莫说是人,这眼前的花草树木、鸟兽虫鱼,那都是有生有死。这世间的万般生灵,哪有永生不死之理?不过是早晚之分罢了,那也不用太过介怀。”

      韩初月怔怔地道:“照这么说,这世间便再无永恒不灭的物事了么?”

      “永恒不灭?”秦无伤微微一怔,摇摇头道:“山有崩日,海有枯时,苍海也能变作桑田,哪里又有什么永恒了?说永恒那是妄想,断然不合天地间的道理。”

      他伸手拍了拍身下坐着的那块大石,笑道:“若论永恒不灭,放眼所及,想来还是这块石头最有资格,它若没几百万年,也定然有几十万年了。这石头既无受想行识,也无知觉灵感,是以能够不枯不荣,千百万年来都是这副丑样。现下它被我二人坐得光亮了些,才算是有了些生机变化。”

      韩初月摇摇头,轻叹了口气,幽幽地道:“这石头是没有灵气的死物,虽然久历日月,却又有什么意趣了?若能与你厮守一年半载,即便是死,那也不枉了。”

      秦无伤心中感激,将她的手握住,发觉她的手心冰凉冰凉的,全不似在破庙中时那般暧热温软。

      说话间,一只小乌龟从二人跟前爬过,他见韩初月神色悲苦,便俯身伸手将它捉起,在她眼前晃了晃,笑道:“虽说鸟兽虫鱼都会死,乌龟却略略有些不同。常言道:‘千年的王八,万年的龟。’乌龟最是长寿。我现下捉得了一只乌龟,那可是大吉大利的好兆头。”

      韩初月心中悲苦,哪有心思再和他说笑?当下只是勉强一笑,摇摇头道:“乌龟能活万年不过是个说法罢了,毕竟没人见证过。”轻轻叹了口气,从他手中拿过那只小龟,幽幽地道:“即便它有万年的寿命,兴许也活不上三五十年便遭逢意外,被人杀吃了。这世上的事,可当真难料得很。”又将那只小乌龟轻轻放在地上,目送它慢慢爬远,潜进溪水之中,心中默默祝祷。

      秦无伤哈哈一笑,站起身来,拍了拍她的肩头,笑道:“这只小乌龟经你韩仙子的手中放生,便是‘仙龟’了,仙龟又怎会被人杀吃?你放心便是。”

      韩初月惨然一笑,说道:“那也说得是。”语声却变哽噎,泪水簌簌流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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