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emember me》阿町

3、3

　　静雄深呼吸了一下抚平情绪，他只觉得餐厅里暖气开的十足，叫人闷得慌，于是他站起来，说道：“我去下厕所，失陪了。”
　　“厕所往右直走就到了。”临也的母亲温柔的给静雄指路静雄。
　　“谢谢。”静雄却不由自主的加快了步伐。
　　到了厕所，静雄就直接的一拳打在了墙壁上，墙上立刻出现蜘蛛网似的裂纹，呈圆形陷了进去。静雄抽出卡在裂缝里的手，几块墙壁的碎片掉在地上。
　　“我是怎么了啊…”静雄把头靠在墙上，皱着眉头说。
　　从来不曾想过，除了愤怒与厌恶，在想到折原临也时自己还会有这样哀愁的情绪。
　　一年前他得知临也死讯时，已经是下葬的当天了。新罗不知道为什么一直拖到临也葬礼当天才打电话告诉他一切，并问他要不要去。静雄当时就愣住了。
　　什么？死了？
　　他脑子里一片混沌，只觉得胸有一团闷气哽在那里，吐不出来咽不下去。他觉得按理来说他不应该去，但又觉得自己该去看看。新罗听静雄久不回答，于是又问了他一次。静雄才回过神来，惶然的回答说自己会去。
　　之后他从新罗那里听说了临也的死因，才知道临也得了癌症，足足受了大半年的折磨才最终断气。可是在临也病重期间，自己竟一无所知。不仅仅是自己，除了临也的父母妹妹还有新罗，没有一个人知道。
　　他清晰地记得临也被病痛折磨过后的样子。头发全掉光了，整个人瘦得脱了型，双目凹陷，憔悴枯槁，皮肤因为黄疸而变得干枯蜡黄，就算有入殓师的化妆，也掩盖不住病魔留下的影子。他忽然明白，临也向来心高气傲，怎么可能让别人看见自己这幅模样。
　　可是最终，他还是躺在花团簇拥的棺材里，接受着人们或是真心或是假意的怜悯与哀悼。看着那张毫无生气的脸，静雄就知道，那个有着恶劣笑容的家伙，不会再对自己笑了。想起那总是独自一人的身影，曾经那么恨他，现在却为他的死而感到难过…竟然为他的死感到难过！
　　折原临也，于20xx年2月4日死于胰腺癌，时年23岁。
　　当真是命运弄人，折原临也嚣张跋扈了一辈子，最后却以这种隐忍暗淡的方式收场。
　　想到这里，那种胸腔里有一团闷气的感觉又上来了，静雄不得不停止回忆，拧开水龙头，往脸上扑冷水。他不顾手还是湿漉漉的，就把手伸进了外套的口袋里，紧紧地握住口袋里的那枚戒指。过了一会儿等自己终于平静下来了，他才走出厕所，却撞见了临也的母亲。临也的母亲看见静雄之后，弯了下腰，静雄也礼貌的回应了一下。
　　“今年你也来了呢…” 临也的母亲说道。
　　“啊…嗯…”不知如何回答，只是单纯的应了一声。
　　“我以为今年你不会来呢？” 临也的母亲转头看了看餐桌那边喧闹的人们，“今年来的人已经少些了…”
　　“是啊…”静雄也看着那边闹腾着的人们，原先还沉浸在悲伤中现在已经看不到一点悲伤的影子了，这场面一点也不像治丧仪式之后的餐会，倒很像那次在赛尔提家举办的火锅餐会。喝过酒之后的人们话匣子明显的打开了，你一言我一语的东拉西扯起来。
　　“我知道临也那孩子生前人缘不好，他从小就是这样，和周围的人一点儿也不亲近。说实在的，我早猜到会有这种事发生，那孩子和周围的人也没深交过，被很快的抛在一边也很正常。他从小就心高气傲，不肯轻易让别人看见他狼狈的样子，所以他当时住院的时候，硬是让我们不要跟别人说。”她转回头看着静雄，“我知道那孩子对你做了很多过分的事，我没想到你居然还会来参加了他的葬礼，并且治丧仪式也来了。真的，非常感谢！”说罢，她向静雄深深的鞠了一躬。
　　“不，那个，请起来吧！”静雄匆忙扶起临也的母亲，然后沉声道：“不管过了多少年我都会来的。”
　　“谢谢。”临也的母亲露出温情的笑脸，静雄突然发现她和临也长的真是极其的像。一样柔软乌黑的头发，一样绯色的双眼，一样白皙的皮肤…只是那温情的笑脸却从不曾出现在临也的脸上。
　　之后静雄又一个人回到了公墓，天空之中又飘起雪花来。静雄踩在雪上，雪因为受到碾压发出“吱咯”的声响。静雄走到临也的墓碑前，大理石的墓碑没有光的照耀显得非常暗淡。但却可以清晰的看见墓碑主人的出生年月和死亡日期，折算下来刚好是23岁。
　　周围没有一个人，于是静雄从衣服的包里拿出了一枚银色的戒指。
　　那是临也的戒指。
　　他记得自己曾经不止一次的嘲笑这枚戒指像水管，然后临也也会毫不客气的讥讽回去，最后两人以互殴作为话题的结束。
　　可是如今，这枚被他嘲笑过的戒指，却到了他的手上。
　　他知道，这应该是那个夏天的夜晚，临也放在他衣服包里面的。但是直到今天早上，他才发现这枚戒指的存在。
　　早上静雄找出这件买来之后就没穿过的黑色呢大衣，再往衣服包里放钥匙时，他摸到口袋里有个冰凉的物体。拿出来一看，竟然是临也的戒指。因为自己都没有穿过这件衣服，所以也不存在弄错的问题。他正疑惑着为什么这东西会出现在自己的口袋里时，他突然摸到戒指的内壁上有些扎人的纹路。他拿近一看，发现戒指的内壁上用小刀刻着有些歪歪扭扭的两个英文单词。
　　【Remember me】
　　他只觉得脑海里有一道闪电划过，炸出和临也上床那个晚上，临也说的莫名其妙的话。
　　——那你恨我吗？
　　——那你就恨我一辈子吧！
　　——一辈子都恨着我吧！
　　——我就是要你把你对我的恨，延续一辈子！
　　——你就把现在的恨留在心里吧！再多恨我一点。
　　他是想让我一辈都记住他啊。
　　两个单词似烙印一般，几乎瞬间就把静雄给烫穿。他终于明白了，那个夏日的夜晚，临也的所作所为并不是他一贯的恶劣行径。
　　静雄想起那一天的疯狂，想起那个故作强大嚣张放肆的家伙，其实还是一个胆小的人。他把自己的心意，都刻在了这枚戒指上，留给自己。现在想来，也许他们两个人真是心有灵犀。那天他把临也打晕后，明明可以让他横尸大街，却还是把他搬回了自己家里；明明在临也醒来后静雄可以立马把他丢出去，却恶鬼神差的和他一起吃饭；明明那包药粉根本不足以让他这种构造奇怪的人动情；明明很不甘心，醒来后却对之前的一晌贪欢只字不提…
　　那个时候，静雄明白了，自己的难过与哀伤并不只是因为心地善良。
　　也许早在某一个时刻，他就原谅了临也的大半恶行。
　　可是临也却来不及知道了。那些不顾一切穿过池袋的大街小巷只为追杀一个人的日子，再也没有了，那个人也彻底离开了。
　　静雄只觉得难受得紧，恐怕他以后想起临也时，都是那样难受与憋屈。他对着临也的墓碑说道：“死跳蚤，死了还不忘算计我，你要走也请把这个秘密一起带走，为什么还要留下来？现在你死了，又留下这个秘密让我知道。你让我怎么办？”
　　静雄抬起头看了看阴沉的天空，仿佛一张巨网，铺天盖地的将他笼下。
　　“我这一生…”他开口道，“到底是被你害惨了！”忽然用力将脚下的小石头踢飞出去。
　　“跟你纠缠不休了7年，好不容易等到你死了我能有清静日子过，你居然…”
　　你居然告诉我你和我有着一样的心思。
　　静雄顿了一下，接着说道：“我忘不了那些日子，我也不会忘了你。该死的！真是恨你恨到骨子里去了！”意识到自己有失控破口大骂的趋势，静雄立刻闭上嘴，想再说点点什么，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安静的四周传来人奔跑的声音，渐渐地近了。“静雄原来你在这里啊。”来的人是新罗，“我们都在找你啊！真是的，到这里来也不打声招呼。”
　　“你怎么知道我会来这里？”
　　新罗没有说话，他看着静雄略带哀伤的脸，说道：“我看到你包里临也的戒指了，所以我想你肯定在这里。”新罗小心地问：“他死了，你很伤心吧？”
　　静雄叹了口气，说道：“也说不上伤心吧，就是觉得憋得慌。有些事，就这样错过了…”
　　新罗看了看静雄，又看了看临也的墓碑，犹豫再三后，还是对静雄说道：“临也住院时，我去看望过他一次。我知道他对你的心意，当时我劝他告诉你，可你猜他说了什么？”
　　静雄抬起头，疑惑的看着新罗。
　　“他说他留了东西给你，他知道你会发现，然后会一生都怀念他，因为…”新罗欲言又止，静雄眼皮一跳，已然猜到几分。
　　“因为他其实知道你在想什么。”
　　静雄一怔，记忆的大门一点一点开启，那些起伏的语调和零散的词语终于在他脑海里拼凑成了一段话，那晚上临也留给他最后的一段话。
　　【来不及了，不管是让你恨我还是让你爱我，都来不及让你你刻骨铭心了。我不怕你一生恨我，我怕的是，你会因为我的死而淡化对我的厌恶。使我成为你人生里的一个过客，一个回忆里不咸不淡的身影。这样的话，最终你就会忘了我的。所以，我要让你日后想起我时，永远像一团哽在胸口的闷气，吐不出来咽不下去，永远难受。小静啊，不要怪我，我也是不得已…因为我是真的…真的…】
　　最后的话临也并没有说出来，他们都知道那是哪几个字。
　　原来他都知道啊。
　　静雄不禁感叹自己真是小看了临也，是啊，那种心比天高的家伙，怎么可能把自己搞得像只可怜虫。那一枚戒指并不只是临也的祈愿诉说者，它更是一个精心设计的环扣，扣住了静雄的一生。无论自己做出什么样的反应，这一生恐怕都挣不开这个名为“折原临也”的环扣了。
　　虽然他也不想挣开。
　　【Remember me】这两个单词成了他心中最深的划痕。
　　新罗有些遗憾地说道：“太可惜了啊。”
　　静雄摇了摇头，说：“没什么可惜的，至少那家伙，也算是死而无憾了。”
　　他想，那个人知道自己的心意，那真是太好了。
　　也算是扯平了吧。
　　新罗看着静雄的神色有些不知所措，静雄觉察到了他的不安，于是说：“你先去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不会太久的。”
　　新罗点点头，留下静雄一个人在临也的墓前。雪花从漆黑的天空中飘落，这时公墓通往大门的那条路上的灯全亮了起来，远远看上去就像是黑暗中的一条光带。晕黄的灯光把原本漆黑的夜空衬得更加黑了。雪花在路灯的光下，跃动着奇妙的光影，形成一幅老照片似的画面。一片雪花落在临也的墓碑上，然后融进冰冷的大理石。
　　静雄把戒指戴在右手的无名指上，然后用自己的左手，轻轻握住右手的手指，拉近自己，深情的吻住了手上的戒指。
　　——临也，我相信一句话…
　　——死亡是一道门，总有一天我们会在门的另一边再相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