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光入沧海》云之风华

95、劫后余生

　　谭慕妍就是喜欢市集上热热闹闹的氛围，才陪着甘香一处一处的买东西。

　　“这两个坛子也要了。”谭慕妍指指眼前膝盖高，肚圆的两个坛子道。

　　甘香都不好意思了，这些嫁妆里的坛子，又不是空坛子抬到夫家去的，都要装了东西，讲究满谷满仓的，轻声推拒道：“姑娘，买够了。”

　　“够是还不够，一个家里用坛子的地方多，而且甜不装咸，咸不装甜。”谭慕妍和甘香往铺外走了，道：“不过，坛子笨重，是少买几个，以后你过着日子，有需要再添吧。”

　　比对清单，也买得大差不差了，老曾头推的独轮车都放满了，谭芳时让老曾头先推车回家，逛半天人都走累了，甘香和小卉也随车回吧，她神秘的对谭慕妍道：“我带你去个地方。”

　　谭芳时带谭慕妍去的地方有点远，叫了一顶大轿，两人一起坐，抬着到了黄田镇北面，这里靠近官道，人来人往，络绎不绝。

　　谭芳时让轿夫暂停，她指着三四丈外的一个食铺子，道：“你看那个食铺，半个月前有机缘，我立断，拿了银子买下来了，紧赶慢赶的，赶在赶场的时候开了张，昨天开张的。”

　　谭慕妍看过去，只见是村里一间宅基地大小的铺子，食铺厨房就占了很多的面积，不够用，搭出了一圈草棚子，有一个妇人在屋外擀面，又有一个妇人，带着一对七八岁的男童女童在包饺子。刚开张图个喜庆，男童女童的小揪揪上都扎着大红色的丝绦，穗子在明媚的阳光下一荡一荡。

　　谭慕妍不由得想起了王莲莲，王莲莲稍大一点的年纪，也是在这种小小的铺子里做工的。

　　眉目舒展，谭慕妍很自然的想到了王莲莲，也是奇异，她的前两世早死，又是世世孤苦的命格，她都是抱憾，抱恨而终的，她并不喜欢王莲莲和曼珠，回避她们的过往，把她们封存在心底，没有留恋。但是遇到了郑焞以后，她开始和前两世和解了，那两位总是很自然的被她想了起来。

　　她是谭慕妍，也是曼珠，还是王莲莲，过去的每一世每一天，造就了她，而这样的她，吸引了郑焞。

　　算了，就当她们是历劫，劫后余生，她才能遇见郑焞。

　　谭芳时下了轿子，先去厨房里头查看了，又细看每一人，头脸手脚衣裳的洁净。纪氏堆笑着来接谭慕妍，道：“妍姑娘，这会儿最忙了，都没有座儿了。”

　　铺子逼仄，屋子里放了四张桌子，都有人坐着，草棚子临时搭出来两桌，坐在外面又冷，且也是有人坐的。

　　座儿是有，只是没有一张空桌，谭慕妍挥手，让纪氏自去忙碌，谭慕妍找了一个座位，坐下了，同桌是一对夫妻带两个孩子，一个喂一个，刚喂饱了孩子们，见谭慕妍笑盈盈的对着他们，他们也是善解人意的，赶快吃好，把整桌儿让出来。

　　谭慕妍对跟到屋里的朱本和夏纪道：“你们也坐下了。”

　　这种拥挤的小铺子，两个大男人站在路中间，还妨碍伙计们做事。

　　谭慕妍看了一圈，谭芳时雇佣的伙计儿，还都是妇人儿童和小子，几个端食的小伙子不超过十五岁，十二三岁的样子。

　　谭芳时最后看过这半日收到的银钱，来与谭慕妍坐了，道：“就是这两天生意才这样好，后面要做得长久了，还得非一番心思，等会儿吃食上来了，你尝尝，也提提意见。”

　　“如今我是这样打算的，早上主要卖包子馒头，后面卖面条饺子年糕索粉和菜饼，单点单做了，新鲜干净。”

　　谭芳时是最注重吃食的干净了，一则她的生活水平如此，二则上一家就是懈怠了，人和食物都不让人清爽，口碑就差下去了，她雇佣了这些人，除了给月钱，还另给了一份头油胰子和柴火费，就是声明了，要伙计们回去勤洗头洗澡，把人打理干净了，才能来她的铺子做事。

　　吃食才端上来，有一整桌儿，拿了一块碎银子来结账。刚开张嘛，谭芳时雇佣的人，还没有做惯结账的事，客人要的多份吃食，要计算出一个总数，用戥子给碎银子称重，再找钱，偏偏这会儿是最忙碌的时候，其他客人还等着招待呢，店里的伙计们一时手忙脚乱的，谭芳时便先不吃了，出头去算账。她是很温柔的人，过了那一程，还宽慰做事的妇人和半大的小孩子，说不要自己先急起来乱了，脸上笑不要落下来，慢慢做事，先不要出错，算对了银钱，不要给客人找错了银钱最最要紧。

　　谭慕妍低声和夏纪说了几句话，夏纪出去了。

　　谭芳时应付了这件事，容光焕发的坐回来，谭慕妍边吃边闲聊着问，道：“姐姐，这些伙计儿都是哪里找来的？”

　　“我伯伯婶婶兄弟们帮我招了几个人，然后是家里的佃户，看着摸样周正，机灵的，要了几个，再相互举荐，寻摸了几个。”谭芳时想着雇人的繁琐，也是摇头叹道：“好些人跪着，求我收下来，我小小一间铺子，实在收不了那么多，且有些人太呆木了，又不识数，我坚持不要的，都挑好的来。”

　　刚才就堵着了，谭芳时找补道：“就是这两天太繁忙，这里所有人，半夜就起了，和面调馅做早食，天黑透了，还要举灯洗碗洗碟擦洗桌椅，事忙人又多，是有点乱象，这两天以后，我把所有人分作两班，再删几个实在不能用的人，后面怎么着，我再细思量。”

　　谭慕妍低头一笑，道：“刚开张，都是这么摸索过来的。”

　　谭芳时在这里吃饭，比在家里还吃得欢畅，不过，她吃着一碗面条，不是吃米饭，有些疑虑，道：“这两天是什么都好卖的。我在北方多年，也习惯吃各种面食的，咱们雅溪还是吃米饭为主，所以我总想着，还是要卖饭的，怎么个卖法，我还没有主意。”

　　“慢慢来啊，也可以问一问食客们，他们想吃点啥子。”

　　谭慕妍抬头，看见夏纪撵了个人回来了。

　　夏纪前面的人，二十多岁的青壮男子，人长得周正，穿得也是细布衣裳，流着一行鼻血，手里捧着一吊钱，走到厨房前出餐点餐的条案前，对着招待食客们的妇人道：“婶子，真不好意思哦，我刚才忘记给钱了，记起来了，给你送来了。”

　　看他的样子，就知道不是他自己记起来的。

　　他存心来吃霸王餐，被谭慕妍发现了，叫夏纪打了一顿，谭慕妍还特意交代了，不要吓着别人，脸上不要打得太难看。

　　妇人寻到谭芳时，看她的意思。

　　谭德时点点头，示意她把钱收下来就好了，开门做生意，先以和为贵。

　　回头，谭芳时压着气，向谭慕妍道谢，道：“幸好你在这里，不然我吃亏了也不知道。”

　　谭慕妍是有一点经营上的建议，要提一提，和谭芳时出来说话，道：“姐姐，你怎么只雇佣妇孺啊？这间铺子前朝镇口，后朝官道，镇上人口知道谭进士，官道上经过的，来这一遭不来第二遭，吃了东西跑了，妇孺们追不上，追上了也打不过哦。”

　　谭芳时一下子发窘了，道：“我没有虑得那么深。”

　　谭慕妍看到谭芳时这样的情态，心里更加有数了。

　　谭芳时开铺子，她依仗父兄的名声，官府差役上的打点孝敬，几乎是不用了，但是阎王好过，小鬼难缠啊，下面的地痞无赖还是要缠上一缠的，谭德时的父亲是进士怎么了，进士远在天边，谭芳时是个女人啊。那些地痞无赖，只因为这间铺子背后的东家是个女人，就蠢蠢欲动的想来招惹一下了。

　　刚才发生的情景，谭芳时考虑不到，她的二伯，她的堂兄弟们，也会帮她想到的吧？是没告诉她，还是怎么地？

　　谭慕妍轻声关切，道：“姐姐，你在家里，日子过得还好吗？就……叔伯兄弟姐妹们，待你还好吗？”

　　谭芳时一时不说话，走到一个往来无人的隐蔽处，才娓娓道来：“我父亲没有中举之前，我大伯生病，那时候家里有钱，但是为着我父亲考举人的花费，省着钱没有给大伯治过病，由着他去世了。这是我父亲第一内疚之事，因此我父亲中了进士以后，说过话的，这里积攒的家业，均分给大伯二伯家里，谢他们当初一力助父亲考举，也是留下钱财，让他们教养子孙，以期后代再出一个读书人。我回来之前，父亲也是几次叮嘱，不要损了大房二房的钱财，哥哥也写信给我，说他每年会寄钱给我的，不要让我担忧钱财，大房二房刚开始看我回来，是有些别扭了，后来看过了哥哥的信，也就放心了，只是我不想坐吃山空，想学着自己赚钱，才有这么一间铺子。我离家十年了，又不名誉的回来，和叔伯兄弟们生疏了，也是我自己，存了避忌单过的心。”

　　“好，这看来，还是你自己的问题！”谭慕妍的语气沉下来，道：“姐姐，我们回雅溪的一路上，我就看出来了，早就想和你说了。你怎么不名誉了？父母安排的婚事，倒霉不幸了，你没有一点儿错。你既然不想守着嫁妆钱过一辈子，要出来赚钱做事，你要做好准备啊，出来做事和男子打交道是避免不了的，你要有正常的人际交流，屋檐之下，要和男子正常的交流，你自己不过了这关，做任何事情，都走不长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