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光入沧海》云之风华

44、第二世曼珠

　　谭慕妍很久没有梦见她的前世了，她刻意忘却，最近总是片段画面闪现，然后今夜在梦里匆匆历了一遍。

　　王莲莲死后，带着记忆投胎到一户远古的农家，谭慕妍总觉得，她对第二世缺少归属感，因为她一直没有名字，父母叫她丫头，等他们又有了女儿，她就叫大丫头，还有就是那一世太恐怖了，水灾，旱灾，疫病，霜冻，虫害频频发作，家家户户都在挨饿，苦难已经把人折磨得麻木了，想要逃离，小小的孩子，能往哪里去，小心被拐了卖肉，这是字面意思啊，外面都是吃不饱濒临饿死的人，这是真的吃人。

　　王莲莲的那份记忆，好像一点用都没有，作为进步了近两千年的人，种个地，总得有点增产的方法吧？谢谢，她知道了也使不上劲儿，她就记得大伯母挂在嘴里的两个方法：多施化肥，多打农药。化肥在哪里，农药在哪里，给她现成的，她还掌握不了剂量，小时候几次烧到了苗，遭到大伯母的打骂，后来上了学闹翻了，也远离土地了。

　　王莲莲的记忆，成了她最大的痛楚，因为记忆里她是吃过饱饭的，还有很多美食，然后她落在了一个大家都吃不饱的时代，她挨起饿来，就分外难熬，恨不得把自己身上的肉割下来塞嘴里。

　　在周围的人家，陆续把儿女卖了，易子而食的时候，她九岁，也被卖出去了，换了一袋粟，因为买家还出得起粟，不是买来直接吃，是买来倒手的，这时候她表现出成年人的乖巧，不哭不闹，也不麻木，平日还帮着干活，收拾家务做做饭，买家可怜她，说会给她找个好人家。

　　后来买家把她出手，得了两袋麦子。原来能出两袋麦子的，就是好人家了，她被卖入了士族门阀……不是服侍小女君，门阀家的男君女君有世仆服侍，她们这种外头买来的，到不了主子跟前，是培养成伎的，大量买入有几分姿色的女童，培养成乐工，歌伎，舞姬，供贵人们取乐。

　　王莲莲上学的时候读过的，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就是如此了。

　　谭慕妍这一生会乐器，会耍剑，也是上一世的习得，剑是舞剑，花架子。

　　到了那个时候，她依然没有名字，只有一个编号，编号还在不断的变化，因为大量不合格的人会消失，取名都是浪费，她每一天都耗尽了所有的精力在习艺，她的清白，在她练的精疲力尽的一个晚上，被人摸走了，她没有反抗，也不敢看清来人的面目，那些消失的人，有真的不合格被淘汰的，是全部吗？当然不是，就是在遇到这种事情的时候，不乖顺，就消失了，被杀被像牲口一样配了，都有可能。这是被默许的，都是士族门阀贵族圈养的玩物，玩什么贞烈，就是要乖顺啊，在培养的过程中，经办这种事情的人，可以先取用。

　　这样过了多年，从中挑选了七人，还有其他侍从共计四十人，送去这户大族，已经出嫁的女君夫家。

　　这个时候，她十五岁了，才被赐了名字，叫曼珠。

　　这个时候，她才知道，主家是怎么样的人家，主家的女君，是一国之后，是继后，不过，她的皇帝丈夫已死，她想立有继子关系的前太子继位，图谋此事没有成功，皇太弟继位，她亲近之人全部处死以后，新皇和她的家族暂时妥协，家族重新选了这四十人去服侍她。

　　一个被圈禁在宫里的前皇后，她在做皇后的时候，就被几立几废，她自身，随着家族的倾颓，越发艰难，去服侍她的人，能过得多好呢？曼珠她们几个，又是最低贱的侍从，守卫宫门的兵士，可以占有她们。

　　这样又过了三年，山河破碎，神州陆沉，胡骑南下，已经称帝的胡人，其麾下一个从子，攻破皇宫，占有了女君，日后这位女君在史书上评价很低，有文人说她曾为皇后，委身强虏，献媚贡谀，为之愧死矣。

　　呵呵呵，提笔的须眉男儿羞愧的要死了，去死啊，这国家怎么没有的，自己心里没点数嘛，到来强求一个女子的气节。

　　她们这些侍从，是一个个很感激女君，因为女君屈从了胡人将领，胡人将领看在她的面子上，也保全了她的侍从，避免了她们被凌辱致死的命运。

　　就是这一年冬，北方的皮毛商人，献了许多皮毛来，同时送来一只小兔子，和中原的兔子很不一样的，说是极北之地，雪域高原才有的兔种，抓到的是它的母亲，已经被剥皮取了皮毛，死后剖出一只小兔子，当时女君已经怀孕了，这句话，皮毛商人当然不会和女君说的，只说，中原人说嫦娥有玉兔，王妃像嫦娥一样美貌，所以献上一只小兔子。

　　那小兔子关在小笼子里，像盛开的蒲公英缩成一团，只有巴掌大，又可怜又可爱。曼珠服侍在侧，多看了它两眼。

　　女君兴致寥寥，与胡王道：“我看曼姬很喜欢，就让她养吧。”

　　就是女君都只能委身于胡人，曼珠自然成为了胡王的女人，不过胡王在汉女中，最喜欢女君，都是来和她睡觉，女君怀孕以后，才找别的女人，他还有很多胡姬，和曼珠，也就睡了那么几次而已，对她兴致缺缺，那最好了。

　　胡王无不可。

　　曼珠有了一只小兔子，她也算胡王的女人，因此有单独的一个人房间，她把小兔子养在房间里，喂它吃马草料，用水碗喝水，它是极聪明的，曼珠把它放出笼子的第一天，它就到处找啊找，扑到一个燃尽了只有香灰的香炉里上了厕所，跳出来，又把自己雪白的毛发掸得干干净净，曼珠看明白了，找到一个上大下小的香炉，用小木棍做了网格。

　　从此，它就可以在房间里自由活动，它也很懂事，好像明白曼珠，权势的范围只有这一个房间，所以从来不会出去，有外人进来，还会躲起来，很会自保。

　　它还很乖巧，兔子啊，是昼伏夜出的动物，晚上，凌晨，清晨，是它精神的时候，但是曼珠睡去了，它便不再搅扰，陪着睡一睡，然后或趴在被褥上，或站在枕头上，就那么一直看着曼珠，看上一两个时辰，等曼珠醒来，才可可陶陶，一起玩耍。它来自雪域，一身毛发绒长雪白，最怕热的，下雪时节，还要翻开肚皮，在地上四仰八叉的躺着，但是要陪伴曼珠，它要在她的怀抱里，或者躺在被褥上。

　　嗨，谁让它又矮又小呢，它心里有忧愁，不知道怎么样可以长到，人那么大只。

　　而曼珠养了它，在乱世中，有了寄托和牵挂，她在外面得到了水果和糕点，会愈加高兴，想着，可以带回家给小兔子尝一点，是的，养了小兔子以后，曼珠感觉，有家了一样。她本来已经有了厌世的情绪，养着它才时时想，她要活得久一些，不过，她始终没有给小兔子取一个名字，只是小兔兔，小兔子，兔兔，小可爱，死孩子，小东西，小笨蛋甚至是死鬼这么一大通儿乱叫而已，反正她发出了声音，随便一叫，小兔子就黏腻过来了。她抱着它，时常想，乱世之中，她也不知道能坚持着活多久，她的余生，能养着它把它养到老死就很不错了，她问了皮毛商人，兔子可以活多少年，皮毛商人说，十年。曼珠想，乱世中，称帝的人，都走马灯似的，只能做几年皇帝就死了，每一次爬上去跌下来，累累白骨铺阶，她这一生，还有能十年，养死一只兔子，已经活得很坚强顺遂了。

　　曼珠想啊，她这一生，只够养一只兔子的，此生不会再有其他，就基本小兔子的叫着小兔子，没有起一个正式的名字。

　　没想啊，再过十年的一生，也没有了。

　　在曼珠二十四岁的时候，胡王外出征战，他那个人啊，打仗必喝大酒，又自负武功，都是冲锋陷阵，有一回，传来了大败。那时候，他已经有实力夺下胡帝位置了，还坐在胡帝位置上，或者觊觎这个位置的人，还有前方胜了的势力，还不是乘你病要你命啊，总之，经营了数年的老巢都要被攻破了。

　　女君这时候又有身孕了，被护卫着逃走。

　　曼珠假扮着女君的样子，留在城中稳住局面。

　　女君史载容貌艳丽，聪颖有才，端庄大方，曼珠假扮她，年纪是小了好几岁，妆粉涂抹得厚实些，容貌也是美丽的，身形相似，声音可以伪装一下，也还能拖延几日。

　　做出这种选择，曼珠是自愿的，她两辈子都没有得到过什么人的照拂，在人人身如飘萍的乱世，女君有展开羽翼，护过的，今日死在兵乱之中，也算报了女君眷顾之恩，只是被当做女君，脖子套着白绫被绞杀，她死以后被她关在笼子里的小兔子怎么办？它会饿死在笼子里，还是会被做成一顿肉吃掉呢？

　　谭慕妍醒过来了，大汗淋漓，她捂在被子里哭，她好想它啊，五年多的陪伴，她新的一生，追忆那一世，也只有它值得怀念而已。

　　郑焞蓦得开眼，是他，也不是他，郑焞陷入深度昏迷以后，小兔子的灵魂，现在占据他了整个身体，郑焞的长相，还有少年的稚气，现在他这个脸，好像小了几岁，都没有十五，可以用非常可爱来形容了，郑焞本来是全无血色的脸，干涸苍白的唇，逐渐恢复起来，脸色白里透红，唇色粉嫩水润，还有他胸口的伤，裂了又裂，里面的脏东西根本没有掏干净，伤口化脓溃烂，沈菁操刀，重新翻开了伤口割下了大片的血肉，正常人必然要留下难看的疤癞，不过有它在，郑焞的身体，不会留疤。

　　如愿长成人那么大只，虽然长得非常可爱，但是这个眼神，又色气满满，好似邪魅。

作者有话说

　　因为这个大环境啊，小兔子好难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