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光入沧海》云之风华

4、过继

　　这边谭逖四口也聚在一起。

　　先算次女谭芳时多出来的这份嫁妆，谭逖四十出头，京官六品，在谭氏出仕的子弟中已经顶顶出息了，谭芳时的夫家又在京畿，所以亲戚们也不会吝啬拿出点钱财来与之交好。

　　宋氏满意了，对女儿道：“这些钱我会给你换成两个金锭，添进你的压箱钱，日后这就是独属于你自己一个人的钱财，你要仔细收好，不到万不得已，千万不能拿出来花了。”

　　谭芳时垂着眼皮点点头，脸上只有做女孩儿的娇羞，而不知成为他人妇需要操持一家的辛酸。

　　宋氏切切道：“我的话，你要记到心坎里去，以后去了……”

　　“好了。”女儿能有这么多的添妆都是他在族里的体面，本是件高兴的事，谭逖带着笑意道：“时儿嫁得又不远，你提点她的日子有的是，我这里有几句话要嘱咐你。”

　　宋氏把视线从女儿身上收回来，落在谭逖身上。

　　谭逖道：“现在阿定带着妻子儿女住在家里，他的妻子田氏，我知道你以前有多看不上她，只是阿定以娶妻之礼迎她，她嫁了阿定十几年也安安分分的，已经生育一儿一女，她前头的儿子，去年业已有了秀才功名，我也不过是那个年纪中的秀才，后生可畏，刚才阿定和我说话，字字句句都是爱重她，所以这段时间你和田氏不要龃龉，免得坏了两家情分。”

　　这番教妻之言，语气已经很严厉了，一家之主之威，宋氏柔顺着恭敬的道：“是。”

　　气氛很严肃呢，谭芳芷眼珠儿一转，挨着宋氏道：“娘，叔叔很年轻啊，和他儿子站在一起，不像父子倒像是兄弟。不像咱爹，大哥也是长子啊，爹就很有当爹的样子。”

　　气氛这便缓和下来了，宋氏摸着谭芳芷的脸道：“五年前你住在外祖父家里，你是还不知道，那谭诩，并不是你叔叔的亲儿子，两人也就差个十三四岁吧。”

　　“啊？”谭芳芷捂着嘴巴惊讶。

　　谭逖只简单说一下旧事，道：“谭诩的生身父母意外双亡，谭诩也是在那场意外中失明的，谭诩的生父在过世前把儿子过继给了阿定，那时候谭诩还很小，谭诩虽然本不姓谭，但宗法大于血缘，谭诩就是你们的族兄弟，你们把他当哥哥就是了，别看他眼瞎捉弄他。”

　　刚教育了妻子又教育起女儿来了，两个女儿站起来答道：“是。”

　　宋氏拉手让女儿们坐下来，又和谭逖商量了日常的细务，多了四口人，每天一日三餐就是一笔开销，谭逖好面子又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宋氏得提前说清楚了。

　　第二天，谭逖到衙门做事去了，谭定便上街买了两石米两坛酒回来，与宋氏连连作揖道：“知道嫂子家里不缺这点东西，只是我们住在这里，想住得长久，便不能分生了，我看家里有缺的，我出门顺便就添了。”

　　宋氏略熄了熄昨晚的计较之心，也笑道：“你们在家想吃什么，只管说出来，倒免得我天天想菜名。”

　　谭定道：“正要告诉嫂子，今天中午就不在家里吃了，我打听到一个好大夫，昨天问了三哥的主意，三哥也说确实有这么一个人，我这就带着诩儿，还有她们母女去求医了。”

　　宋氏熟稔的说道：“怎么弟妹和侄女也不在家？”

　　谭定笑道：“都是爱子心切，兄妹情深，与其在家里等消息，还不如与我奔走一番，在外也有个照应。”

　　带着病人求医，是一件很辛苦的事情，有时候一个人根本照管不过来，谭定已经租了马车和车把式停在门外，一家四口坐上马车，按照之前谭定在醉香居打听到的消息，顺着地址找过去。

　　只见医馆前方马车牛车驴车络绎不绝，医馆白墙黛瓦，院落一重又一重一套又一套，两套五进的院落并列连通，弥散着浓郁的熬药气味，抓药的柜台，所有的柜子都做到了屋顶，十几个在抓药的医徒爬上爬下各忙各的，有条不紊。而求医的人，三三两两的，散满了院落。

　　扎进了医馆，要把人对上号，要找到谭定打听到的大夫，还得费一番功夫。

　　谭定让妻女站个角落等着，他去打探，好一会儿回来，额头热出一层汗道：“人是在这里做馆没错，现在出馆去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前面还有好多人家等着呢。”

　　田桐给丈夫擦汗道：“找对地方就好了。”

　　谭慕妍对看病这种事情很有经验，道：“人多才好呢，都是慕名而来。我们就等着吧，今天等不到，明天还来等。”

　　谭诩微微低头，他的眼睛很小的时候就看不见了，他都不记得世界是怎样的颜色和形状，他没有过正常人的生活，也很少有正常人鲜活的情绪表达。

　　承接过皇太子殿下钧令的大夫就是炙手可热，谭定四人比上朝站班的官员还要勤勉，天不亮就出发，落日了才回去，等到第四日，医徒让他们进入大夫看诊的跨院。

　　谭慕妍见到了真人，嗯……看见真人很意外。对方穿着一件青袍，只用发带束冠，头发乌黑，面白无须。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嘴上无毛办事不牢，这句话虽然不能奉为圭臬，但是医学奥妙，谭慕妍第一世生活在现代，现代社会最聪明的一批人，得到系统的学习专业的栽培，要成为医术精湛的大夫也不容易，行医这件事，需要大量的时间去学习，又注重实践和经验，学有所成的时候年纪都不小了，这位大夫真是好年轻，有三十了没有？

　　谭定心里也咯噔了一下。为了治好谭诩的眼睛，这十几年，从南到北不知道看过多少大夫了，就没有这么年轻的，这一位真是年轻得让人看着没有信心啊，是承接过皇太子殿下钧令没有错吧？他在醉香居请客三天，请了京城好几波掮客和闲帮打探出来的消息，这几天谭逖也帮着确认过，天子脚下，不能招摇撞骗吧？

　　望闻问切，一般把脉在最后，但是这位大夫看谭诩的眼睛和常人无异，先探了一次脉，大夫做事还很讲究，在他的脉枕上垫了一块丝帕，才让谭诩把手腕搁上来，搭过脉以后，和谭定单独出去，细问他谭诩怎么失明的事。

　　谭定不知道对着大夫说了多少回了，依然痛惜不已的道：“他的眼睛原来是好的，他五岁的时候，五月上旬，和他父母坐着牛车外出走亲戚，经过一个采石山，那山就塌下来了，那天，天气好好的，不过之前下了很多天的雨才放晴，我知道出事以后，带着人去挖，从出事到把人挖出来，有五天的时间，这孩子就这样看不见了。”

　　“他当时受伤了吗？”大夫很冷静的问。

　　“有，他被砸伤了脑袋，在这里。”谭定摸着自己发顶的左侧，想了想，又道：“之前有个大夫说，他压在黑暗中太久了，我救人的时候没有经验，应该提前设法护住他的眼睛，他在黑暗中太久骤然见光，所以被眇了目。”

　　“有这种说法吗？”谭定冀望的看着大夫，希望大夫否认。

　　大夫很冷静的道：“是有这种情况！”

　　谭定啊呜一声，自责的把双手插入发间。

　　“他父母呢，当年他们有护着孩子吗？”这大夫冷静的问。

　　“我大哥大嫂当然有护着他，把他圈在中间。”这句话说得很大声，谭定鼻尖发酸道：“大嫂挖出来的时候都没有人样了，大哥双臂尽折，身上还有多处骨折，坚持了六天，也去了。”

　　谭诩的生父许宏毅，颇有份家产，别说谭诩眼睛看不见了，就是眼睛好好的，五岁的孩子，也守不住家产。在他死后，族里不知多少人会觊觎他的家产，不说那些远亲，就是自己的两个亲兄弟，豺狼虎豹之心，把孙诩弄死，平分了他的家产，也是他们能做出来的事。所以许宏毅在那六天里，先散了三分之二的财产给族里，换他们一句闭嘴，然后把孙诩过继给了谭定。

　　忍着剧痛，用断折的手握笔，艰难的在过继的文书上签字，最后看着谭定田桐抱着他的儿子，含笑而逝。

　　大夫回到屋内，叫谭诩拆了头发，他要查看旧伤。

　　这都是之前看病熟悉的流程了，田桐带了梳子，解了束发，梳通了头发，才让到一边。

　　查完旧伤，大夫拿出一套银针，主要在头部下针，又一针下去，大夫问：“疼吗？”

　　这时候头部不能动，谭诩道：“不疼。”

　　大夫捻了捻针尾，靠谭诩三寸之距，道：“疼了要说，会疼是好事。”

　　谭诩直面着大夫，眼中没有焦距，这才轻声道：“疼。”

　　还要扎别的地方。

　　然后就是一堆疼不疼的有完没完。

　　这里会疼吗？

　　是怎样的疼？

　　是一挑一挑的疼？

　　还是涨热涨热的疼？

　　谭慕妍看看她爹，看看她娘，看到他们都没有异色，自己不由得羞愧，但是还是忍不住胡思乱想。

　　他二哥，长相清秀儒雅，身材单薄消瘦，因为眼睛看不见，神态无辜，反而更有一种要叫人怜爱的情态。

　　都怪那个大夫太年轻，皮囊也还看得下去，重点是那个手哦，玉白修洁，骨节分明，摸着二哥的时候，配着他冷冰冰的话语，禁欲的表象之下总有种暗潮不止的意味。

　　罪过罪过。

　　谭慕妍不断的为自己的胡思乱想找理由，或许是她长大了，身体成熟了，久不经雨露，思淫见淫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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