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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9、若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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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春的娘,胡氏,住在城南的湾子胡同,胡氏一个人,与一个厨娘一个小丫鬟,一个脸上有刀疤的老年男仆,住了一个小小的二进小宅。若春进了家,胡氏正躺在廊上纳凉,和左右的邻居说笑着解闷。
胡氏是生了病,脖子上中暑刮出来的痧乌黑乌黑,她年轻,三十六岁,及时纾解,这半日就缓过大半了,所以有了精力和领居说话。
领居们笑得道:“大姑娘回来了。”纷纷起身告辞了。
胡氏让人等一等,把若春带回来的吃食和丹药拿出来分。
领居们推辞。
胡氏诚心要给的,笑道:“又不是给你们,给你们家里的孩子香香嘴,还有这些丸药,给孩子们备着。”
胡氏是真喜欢孩子啊,她就是这份可疼孩子的劲儿,当年才能留在公主府,照顾郑焞到六岁。
若春看到也不说什么,她娘单在这里,也要街坊邻居的照拂,她自去里间,盘问着厨娘和丫鬟,她母亲这几日生活的细节,她娘进来,还陪坐在一旁。
盘问清楚了,仆人下去,胡氏凑上来笑道:“春儿,你晚上想吃啥儿,娘给你做。”
“我的活祖宗!”胡氏病容尤在,若春把胡氏摁回床上,道:“今晨都晕倒了,这会儿也不知道爱惜自个儿,您快歇着吧,安安生生的把病养好了,我才能回去。”
胡氏躺在床上,轻拍女儿的手,轻怪道:“刚回来,屁股还没有坐热,就说回去了。”
“你不知道府里面的事儿……”
谭慕妍刚怀上孩子,不过近亲及身边伺候的几个人知道,若春告诉胡氏,府里少夫人又有孕了,这一次,公子要有一个通房了吧?之前,一两年前,公子容貌昳丽,精致白幼,虽说屋里的丫鬟由着他使唤,如碧落,清滔,品翠,艾绿等丫鬟,不说身份了,容貌上,哪个女子能配得上他,说郑焞自己,艳压群芳都不为过,她们也都比郑焞年长的,到若春才和郑焞同龄,女性比男性又早熟,大户人家,金堆玉砌,情窦未开的小少爷和丫鬟在一处,竟不知是谁占了谁的便宜,是以,之前郑焞没有开窍就没有开窍吧,由着他选一个可心的女子。
结果,郑焞一选,就把妻子选定了,订亲成亲生子,一年下来都完成了。
女子成亲,从女孩儿变成女人。
男子也一样啊,这一两年,就从男孩子蜕变成真正的男人了。
尤其今年开始,郑焞和谭慕妍水乳交融的过了几个月,服侍他们的下人们,都知道的,男女主人恩爱,恣意无忌。
真是胡吃海喝的过了几个月,突然间断了食,男人吃惯了,能不想?
如今负责浣洗主子衣物的几个妇人们都私下议论着,府里哪个丫鬟能出头了,承了这一份雨露。
这种关键的时候,若春一步也不愿意离开公主府。
“春儿……”
对主子的肖想之心,做奴婢的只能深深的压制,胡氏也是第一次知道女儿的心思,看女儿花朵一般的容颜半晌,才道:“前几日,你爷带着大伯子小叔子来找我,说他老了,老婆子没了,想买个人来服侍他,让我们三家凑钱……”
这个人,当然是个女人,买来暖床的。
不待胡氏说下去,若春就开骂道:“他以为他是谁,六旬老汉乡下泥腿子黄土都埋脖子了,他也配!”
没有胡氏若春这一对母女的存在,乡下老男人还能有女人来配他,不过鳏夫孤死而已。
“我也是这么说的,我不出这个钱,有钱也不出。”胡氏说起来也是气,道:“我永远记得,你爹没了,你生下来是个女儿,他们想把我嫁了,给你小叔娶媳妇,我不愿意改嫁求到二老膝前,大伯子抓着我的发髻把我提过去,就抡了我一巴掌。当年我若被卖出去了,你留在那个家里,不过给那一家当个使唤丫头,还得是你命大,能活得下来,到了年岁,还得给家里的小子换亲去。”
当年,家令挑乳母,原是挑不上胡氏的,嫌弃胡氏所在的这一家,上的作威作福,下的懒惰恶毒,不是慈和孝悌之家,这家出来的女人也不能要,麻烦,但是郑焞很不好养,挑上来的人,气息不好闻都近不了身,这样一半多的人都被刷下去了,还有这不好那不好的,人换了三轮,才把胡氏捡回来,没想到,留住了。
胡氏及襁褓里的女儿,才逃脱了厄运。
胡氏这样说起来,是要女儿记住公主府的恩,道:“春儿,咱们如今所有,包括这条命,都是公主府给的,你可不能走错了路,惹了主子厌弃。”
若春却有自己的主见,道:“我常想,我们那一家的良民有什么用,过得猪狗不如,爷伯叔,还有几个说是堂兄弟,都是吃人肉的豺狼,净想着搜刮我们母女,还不如帛儿他们家,一家子都是奴仆,只上头一层主子,咱们卖命,也只卖给主子,轮不到一家子男人,轮着卖我们。公主府那样好,我就是一辈子做个丫鬟,没名没分,也不愿意出来受苦。”
“哎……”
这样说起来,胡氏当年也是不想出去的,想在公主府当个老嬷嬷,但是,老国公不允。
还不是鲁阳公主发话遣散乳母保姆们,是已经过世的老国公,在养出二老爷那个败家子以后,教养孙儿越发严苛,郑焞四五岁就进九狮堂,老国公亲自盯着习武,那开始吃的苦头,比谭令驰要辛苦多了,老国公还不准伺候郑焞的人,露出心疼之色,背地里疼爱讨好小主子,把带大郑焞的人都遣散了。
胡氏要出去回家的时候,那是何等的害怕,好在公主府还是看顾她的,知道她不愿意回本家,给她立了女户。
朝廷一直有女户,允许一个女人开一个户籍,只是朝廷为了底层的稳定,不会允许太多的女子游离在男子之外,要尽可能的给每个男人都配上一个女人。男人裤,裆的事情解决了,底下才安稳,至于女人跟着男人过的什么日子,就不在考虑之内了。
胡氏和女儿是被夫家卖给公主府的,公主府与她的夫家,银货两讫,胡氏和若春这辈子和本家没有关系了。胡氏回归良民,她就是户主,靠着五六年在公主府的所得和遣散时最大的一笔赏赐,也是靠着公主府,在京畿买了五十亩地佃出去收租,在京城买了这处小宅子安身,还剩下一些银子傍身,女儿留在公主府了,这才能独门独户的过日子了,那一家想来搜刮胡氏的钱,胡氏和若春都能骂回去,那家想要告胡氏和若春不孝忤逆,也不能。
只要胡氏和若春自己立得住,有公主府做靠山,没有男人可以再欺压她们了。
胡氏被若春带歪的,也有一点想头了,道:“这件事情,不能你怎么想。要主子们怎么想,公主驸马公子少夫人,哪个主子发了话,留你了?”
“娘,你好吃好睡,身体快快的好起来,让我回去,我想主子们要用人,轮也该轮到我了。”
若春在胡氏面前逞强着道,心里一点底气都没有。
公主和驸马,儿子屋里的丫鬟,他们过过眼,已经过去了,不会把话挑明了说,让儿子收用一个丫鬟,人都是天天在儿子眼前晃的,没用就是无用,会另外挑了丫鬟送来;少夫人嘛,从去年进门起,装傻都装了一年了,平日也很爱拿乔,小户出身,小里小气的;公子……她从小就跟着公子的,总有一点情分在的,她守在公子身边,时刻期待着……
这一夜若春和胡氏睡一起,她做女儿的也有孝心,数次警醒,这病白天重药压下去,晚上复涌上来,前半夜吐了晚膳,一时昏昏沉沉的睡去,后半夜好点了,又饿了,榻前端水端药端饭,都是若春自己来。
胡氏病重软弱,在夜深人静之际,彷徨的道:“春儿,我是盼着你有出息能在公主府立住了,但是不能,也不要勉强。就像我当初,不愿意出来,出来的日子,这样清清静静的也好,我想你出来以后,给你招个赘婿,这样咱们这一家有个男人,也齐全了。”
“我不要。”
黑暗中,若春的声音一派决绝。
既见识了璀璨的明珠,哪里看得上鱼眼珠子。
第二日,若春拿了布匹去逛绣坊。
做好衣裳费功夫,若春不想让胡氏费力,家里那几个粗糙的仆人,也没有见识和手艺,她愿意出工钱,给胡氏还有她自己,好好的做几身衣裳。
刚刚说定了样式,绣娘轻轻在若春的耳畔道:“姑娘,有贵人请您过去……”
什么贵人,若春只当是个轻狂人,转头,绣娘递给她一个牌子,绣娘是不识字的,若春认识这几个字,立即恭顺起来,在绣娘的指引下过去了。
在一间雅室,若春朝贵人叩首。
一身细布短衫,乐陵郡王赵栎,一副手艺人的寻常打扮,言语轻佻,道:“上次见你长得有几分可意,数月不见还记忆犹新,如果是个可人。”
男人看女人的眼光,不言自明。
若春身子微微的发颤,她既然心念着自家的公子,便是郡王也不会另眼相看的,道:“殿下,奴婢安分守己,唯愿伺候我家公子。”
“他让你伺候过了?”
赵栎挑眉道。
这里都是已下情场的男女,什么意思,彼此明白。
若春咬唇,一会儿不是女子的羞情,当女子直面欲望而不得,一脸是闺怨。
“这张脸也有几分出挑啊。”赵栎围着若春转了一圈,露骨的打量她的身子,忽而靠近她,几乎贴着她的脸,一双戏谑的眸子里,交织着隐秘的渴望,道:“孤盼你,心想事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