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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第四十四章 ...

  •   子虞醒来时宫殿已经焕然一新。
      歆儿奉上莲子羹,一边领着宫女们说吉利话。这是宫里不成文的惯例,歆儿从未入过宫,却做得有条不紊,子虞暗暗惊奇。她带入宫的只有两人:秀蝉在她身边知道的最多,无论如何不能放她离开,而歆儿这个丫鬟,出自晋王府,关键时刻有一种出人意料的大胆,子虞隐约有一种直觉,会在最关键的时刻用上她。
      不等她饮完粥,就有宫人来报永延宫都监求见。子虞放下汤匙,净手之后,杨都监已经带着宫人走了进来。子虞看着身着紫衣的都监,微微含笑:“原来是你。”
      杨都监笑得依旧恭谦:“娘娘风采更胜往昔。”
      短短两句,已足让周围的宫人知晓两人是旧识,后面的事就变得顺理成章。杨都监呈上名册供子虞挑选随侍的宫人。这份本来应该由内廷女官拟定的名册,现在被皇帝格外恩典,给子虞亲自挑选。
      眼下有两份已经拟好的名册,分别出自交泰宫和杨都监。子虞粗粗看了几眼,里面的宫人出身清白,至少在纸面上,没有任何可挑剔的缺点。她笑了笑,随意就点了一份。
      她这样好说话,让宫人们松了口气:他们见过诸位妃嫔挑选宫人形形色色的方法,无不想安插自己的亲信,剔除他人的耳目,往往把安排名册的人折腾够呛。子虞却连问宫人的来处都省了,他们打铁趁热,赶紧呈上宫殿的图册。
      这一下子虞却犯了难,久久难下定论。杨都监指了指图上宏伟华美的宫殿,说道:“甲观,天禄,画堂,这几处宫殿都是上好之选。”子虞在图上流连许久,指向步寿宫:“这里还空着吗?”杨都监点头,有伶俐的宫人道:“已空置三年了,只是不吉利。”
      子虞是清楚文妃谪为文媛,最后病死皇陵北郊的事情,握着图册的手不由紧了紧,放下时淡淡说:“就这里吧。”

      午时过后,子虞就收到女官送来的玉册金状,瑞祥宫的宦官宫女纷纷来道贺。那些熟识的,陌生的面孔都变成了同一张笑脸,人情反覆向来如此,等全部应付完,子虞已感疲惫。秀蝉在献茶时趁空对她耳语:“陛下还未下朝。”
      子虞一惊,暗忖与自己脱不了关系:她在后宫尚且感到四方敌意,不难想象朝堂会闹成什么样子。
      如此棘手的事,幸好是由皇帝去面对朝臣,不是她。
      一杯茶了,还未歇过一口气。交泰宫又过来请她。子虞换上朝装,匆匆赶去。皇后身着儒裙坐在胡床上,见宫女领着子虞进殿,却没有给什么好脸色:“晋王因为你而难堪,陛下因为你饱受非议,以后还会有谁为你出头,你好自为之吧。”
      她的口气鄙夷而冷淡,仿佛呵斥的是一位女官,子虞悻悻退下。
      明妃从殿后踅入,向外望了望,转头对皇后说:“如此轻易放过她,她未必会领娘娘的情,反而越发狂妄放肆。”
      皇后皱眉冷笑:“还有什么比现在的情况更放肆的。陛下要抬举她,难道我能拦着。”
      “只要娘娘愿意,有些事不用亲力亲为,”明妃笑道,声音更加嘶哑,“不过是个微末的婢女,成为王妃已是几世修来的福气,现在竟想染指宫廷,这样的人不稍加惩戒,只怕日后妄想一步登天的人会越来越多。”
      “若她还只是个微末婢女,要想断她念想是轻而易举的事,可现在她大不同,”皇后幽幽道,“是陛下亲封的玉嫔……”
      明妃哂道:“这有什么大不了的,不过比对付宫女费事些。”
      皇后没有应声,倚着锦团休憩。明妃已明白她不愿插手的意思,暗自思忖了半晌,怏怏告退。她早就猜到皇后自持身份不屑动手,今日来不过试探她的意思,既然皇后已经默许,后面的事就容易不过。
      兰嫔也是新晋不久,如果被人压过一头,日后都要被宫人轻视,明妃这样想道,淡然笑了笑,就往春锦宫走去。

      朝堂中果然乱成一团,大臣们曾经准备了规劝说辞,并且有自信:子虞的身份见不得光,要将她送去妙应寺容易不过。
      事态发展往往出人意料,在他们还来不及提及,欣妃已经出面将她接入宫来。大臣们都心道不好。欣妃作为内宫妃嫔命妇,要想阻拦她也是不能。文武百官赶紧准备另一套说辞,想要阻止  子虞晋位。今日一早,宫中就传来了消息,皇帝亲封玉嫔。
      这一来,朝臣们又晚了一步。
      御史们愤愤不满:子虞本就出身不正,来自南国,兄长是降臣,又曾嫁为人妇,夫婿不是别人,是皇帝长子晋王,如今竟然要再谯帝王,此等荒谬之事发生在一人身上,让他们心头怵惕。  历史上不乏因女色误事的君王,如今的事不就暗合此兆。
      于是大臣们以倪相为首,纷纷劝谏皇帝远离新晋的玉嫔。
      朝堂中还从未如此整齐一致,皇帝大感头疼。
      子虞认殷相为父早也朝野尽知,大臣们劝谏时,殷相便一言不发,仿佛事不关己。皇帝几次想结束朝会,都被拦了下来。他们引经论点,高谈阔论,无不暗指玉嫔出身不正,沦为天下笑柄,无意中就捎带了皇帝。
      帝忍受了半日,耐心尽失,当发现大半个朝堂都跟随倪相一党的说辞,冷笑了一下,拂袖离去,留下群臣面面相觑。

      朝堂上争吵不休,皇帝刚回到内宫,玉城公主求见。她的说法皇帝早已听过多遍,烦不胜烦,便说不见。谁知过了半日,宦官又来报,说玉城在宫外等了半日,滴水未进。秋日晒人,皇帝想了想,还是召她进殿。
      玉城这次却不再提及玉嫔之事,饮水后笑着说要为父皇解忧。
      皇帝知道她的秉性,自幼娇宠,不添忧已是万幸,可看她脸色真诚,不禁来了兴趣:“你往常出的主意,十个有九个让我头疼,嫁人之后倒懂事了许多,莫非是驸马教了你?”
      玉城笑道:“驸马的性子父皇也清楚,要等他出什么主意,只怕头发都要愁白了。”
      皇帝笑了笑:“这么说,你是自己有了主意,来解什么忧呢?”
      “听说父皇受臣子非难,”玉城娇憨地微笑,一如她出嫁前的样子,“儿想了许久,要让朝臣闭嘴的方法。”
      皇帝默默看着她,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晋王留在京中,所以朝臣们总是提及此事。人们的常性能有多久,只要晋王离京,过一段时间,自然就会消淡……”玉城说着,抬头看向皇帝,却在他深沉平静的面容前徒然暗惊,后面的说辞偃旗息鼓。
      皇帝道:“你要说的我已明白,下去吧。”
      玉城起身要走,又有些不甘:“父皇……”
      “玉城,”皇帝的神色有些疲惫,说道,“今天的话不要让别人知道,以后管住自己,什么时候说什么样的话,你应该好好学学。”
      玉城出嫁前,未曾听人说过一句重话,尤其帝后二人,即使她有什么犯禁之语,也当成孩童乱语,笑过便罢。今日皇帝一番教诲,在她听来已觉严厉之极。鼻子一酸,眼中已经有泪悬悬欲坠。
      皇帝皱起眉,语重心长地说道:“有我在一日,你自是万人宠爱的公主,若我不在,你因为今日失言得罪的人还会拿你当一回事吗?回去仔细想想,该如何处世。”玉城低低哀戚:“父皇……”
      皇帝一摆手,让她告退。

      世上没有不漏风的墙,宫中更不例外,第二日玉城公主求见被皇帝呵斥的事就已经传遍。
      宫人都是善于捕风捉影的,在这件事中感觉皇帝态度坚强,都谨慎起来,不敢在宫中肆意议论,对新晋玉嫔的态度也不再轻慢。
      欣妃听闻后抚掌相庆:“玉城以往倨傲不群,这次可给了她一个好看。”
      子虞道:“圣上也没有说什么,却被宫人传的有鼻子有眼。”
      欣妃道:“任谁都觉得,一个已经出嫁的公主,整日到宫中指指点点不是桩美事。”
      子虞笑了笑,心中另有计较。玉城公主果然深受皇恩:只有不受宠的孩子才会被父母弃之不理,皇帝已经先行呵斥公主,以后不再会有人再向公主发难,此举保护的意味更甚于责难。她低下头,颇有些感慨的叹了口气。

      朝臣们和皇帝相持了几日,殷相始终不发一语,旁人不知他意图,只当他知难而退,遂以为胜券在握,劝谏的折子在御案上高高堆起。皇帝对这些非议置之不理,在永延宫对两相说:“后宫有皇后打理,如今群臣异议,插手后宫事务,莫非对皇后不满?”倪相一惊,连称不是。如此一来,非议的声音也渐渐平息。
      皇帝忙于朝政,几日未曾宣召。子虞在宫中无所事事,宫人知情识趣地为她出点子寻乐。这日有宫女提及:“娘娘要入主步寿宫,何不去看看如今的模样。”步寿宫空置已有四年,虽然有宫人洒扫修葺,毕竟没有主位妃嫔,失去了用心,植被自然凋谢。在子虞入住前,移栽花木成了首要。宫人们早已打听到子虞喜爱栽种花木,纷纷投其所好。
      子虞没有额外注意这个伶俐的宫女,但首肯了她的主意,带着秀蝉歆儿静悄悄地来到步寿宫。
      庭院前几个宫人正为石榴树填土。火红的花开的正艳,花瓣下已藏着龙眼大小的果实,那沉实的红和花红又有了细微的区别,绚丽得像锦绣堆成,将一色灰暗的壁墙都掩盖下去。子虞来来去去看了几步,宫人们都没有发觉。子虞却注意到墙角石边坐着一对年轻的男女,双手紧握,窃窃私语。
      直到子虞走近了,宫女模样的少女首先发现,受惊一般抽回了手,站起身,局促不安地向子虞行礼。少年却慢慢转过头,眉目秀雅,唇畔含着一抹恬淡的笑意,仿佛含情脉脉,又仿佛漫不经心,殷红的花瓣落在他的肩上,随着他站起的动作又飘落到地上,衣袖拂动时有一丝纯净的暗香,和着泥土的一息清爽,清雅过人。
      子虞看到他衣襟上还有一点红痕,淡淡不似花瓣,细看了一眼,又望了望宫女,顿时领悟那是胭脂。她素知皇室子弟比寻常人家的孩子早熟,但瞧见如今模样,不知该做如何反应。
      睿绎先笑了笑:“娘娘。”子虞轻轻哎了一声,看她撞破他人略有局促的样子,再看睿绎气定神闲,两人状况似乎完全颠倒。细想了下,子虞也觉好笑。
      睿绎对那宫女说:“看见没有,娘娘大度心慈,不会计较。”宫女脸上仍有惊色,睿绎挥手让她告退。
      子虞看了他一眼:“私相授受,若被人发现,殿下无碍,她只怕要吃苦头。”
      “若连这点准备都没有,又岂会有胆子私相授受,”睿绎嘿嘿一笑,“娘娘只看到她怯怯可怜,没有看到她在宫中已有七年,还能稳步晋升,手段圆滑可不同一般呢。”
      子虞浅浅笑了笑,不置可否。睿绎的目光越过她直穿庭院,提起另一件事:“他们把墙垣外的石榴树都移进来了。”他蹙眉敛笑,子虞以为他不喜石榴,问道:“你不喜欢?”
      “我的母亲很喜欢,”睿绎口气清淡,可神色有些凝重,“她说石榴是富贵花,最懂审时度势,夏日酷暑,它花开正艳,等到秋风一起,躲过了炎热,它结出果实,果实外表坚韧厚实,不怕风雨侵袭,内里却多汁多籽,正是符合子孙繁盛的意喻。”
      “说的真好。”
      “我也觉得说的极好,”睿绎缓缓道,“可惜那年的果实还没有在秋风里长成,就已经枯萎。”
      他脸上含着笑,子虞反而更生怜意。
      秀蝉过来问:“娘娘,要不要去内殿看看?”子虞本不想麻烦,可这一刻还是有些心软,点头应允,走到正殿口,回头一看,睿绎果然跟了过来。
      宫殿宽阔深宏,幽静地落针可闻。殿内的摆设与子虞当年所见的已大有不同,她转头对睿绎说:“殿下,妾当年是在这里第一次见你。”睿绎四处张望,脸上难掩一丝惆怅,听见子虞的话,思索了一下,说道:“我不记得了。”
      “殿下当年还是童子,已像大人般侃侃而谈,见解让女官们赞叹。”子虞含笑回忆。
      睿绎怔忪了片刻,又是点头又是摇头:“不该,不该。”
      子虞诧异:“不该?”
      “像娘娘这样的美人,第一次见面我不该会忘记才是。”他促狭道。
      他一句真一句假,性情极多变,子虞摸不透他真实想法,心中知道他是言行不羁,并无恶意,狠狠嗔视了他一眼。睿绎笑嘻嘻只做不知。

      睿绎环顾四周,连栋檬梁柱都细细看了一遍,眼神渐渐有一丝迷茫,似乎陷入不可自拔的回忆中。子虞知道日后他未必有这样追忆的机会,带着秀蝉悄悄离开,将这一刻留给他独处。
      填土移栽的宫人已经离去,子虞走到树下,抬头去看石榴花,想要验证花下是否已偷偷藏起了果实,赤红的颜色烙在她的眼中,鲜活地仿佛一团火。
      有人走到她的身后,步伐极轻,又突兀得停住。
      子虞头也不回:“殿下看完了么?”
      半天未听见回应,她回过头,睿定站在树丛的另一边,身着蟹壳青的大袖衣,日光勾勒出他俊美无暇的面容,神情冷漠肃然。
      风里依稀有树木清香,飘举他的衣袖。他立在那里,数步之遥,可他的表情眼神,让子虞感到两人之间的距离早已千仞鸿沟,再难触及。
      没有想到会这样相见,以至于曾经在梦中预想的场景话语都没有了用处,她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脑中思潮起伏,仿佛一锅难平的沸水。
      秀蝉咳嗽一声,子虞一震,睫毛在风中微微颤抖,转身就要离开。
      “何不耐心听我把话说完?”睿定缓缓开口。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4章 第四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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