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勾魂时代》且醉风华

15、人脉

　　眼前这个看上去最多只有三十出头的女人实际上已经快四十了，简蓝对她这张脸非常熟悉——五年后，这个名叫汪璇的女人就会因为一部电影而重返职业巅峰，并从那时起彻底奠定了实力派地位。

　　而现在，她只是个青春岁月已逝，事业又处于转型瓶颈期，看似已经过了气的女演员。

　　这部《璀璨》，是她无奈地第一次开始演妈妈辈的角色，却也是她顺利转型的第一步。

　　简蓝还记得汪璇在后来的一次专访中曾经提到过这段日子所遭遇的人情冷暖，这直接推动了她决定抛弃从前的玉女形象，脱掉那些拥满了鲜花的回忆带给她的束缚，开始大胆突破自己的戏路。

　　还有件事，简蓝想，如果自己没记错的话，汪璇的婚姻也是在这个时期遭到失败的——曾经和她一起被誉为才子佳人的丈夫，知名导演钟长鸣，仿佛重演和妻子的爱情故事一般和他挖掘出来的新人有了感情，不顾十几年的结发之情提出了离婚，在汪璇后来的回忆叙述里，这场婚姻拉锯战持续了将近两年，最后她为了赌气，并没有和丈夫争取女儿的抚养权，而是索性一头扎进了演艺事业里。

　　简蓝在她身旁坐了下来，眼睛透过树丛望着远处，模样忐忑而不安。

　　汪璇看了看她，冲着刚走回来的助理说了句：“让他们再送个杯子过来。”

　　助理很快就亲自去拿了个玻璃杯回来放在桌上，然后察言观色地一个人拿着东西去了另一张桌子坐。

　　汪璇给简蓝倒了杯薄荷青柠水：“天气热，喝点儿吧。”

　　简蓝不由一怔，虽然是自己有意接近，不过她倒是真没想到汪璇原来也有这么平易近人的时候，在她的印象里，对于一个不能带来利益的人，汪璇如果愿意搭理你那就已经算是她最好的态度了。

　　难道说，这个时候的她还没有对人情世故那么失望？

　　那可真是太好了。

　　想到这儿，简蓝双手握起了杯子：“谢谢阿姨。”然后抬眸看了对方一眼，眨了眨眼睛，“阿姨你好漂亮啊！你……你不会是那个很有名的女演员吧？”说到这儿，她还特地压低了声音，四周围打望了一眼，“您姓汪是不是？我以前陪我妈看过您的电视剧，呐，就是您演一个民国世家的大小姐，男主角是对家的少爷啊，超级好看的！这些年都很难出一部那么有时代感的片子了。可惜结局太悲了，历经千辛万苦好不容易在一起，最后却在大时代下因为观念冲突分了手。”

　　汪璇笑了笑：“那都十年前的戏了。你那么小看过的还记得啊？”

　　“我是电视剧儿童嘛！”简蓝很大方地笑道，“有些片子就算不记得名字了，可剧情大多都记得，我妈也说我记忆力没用对地方，念书也不见这么厉害。”

　　汪璇不知想到了什么，略一走神后，看着她的目光又变得温柔了几分：“你来试角色，你妈妈不陪你来吗？”

　　想到过世的母亲，简蓝眼神一黯，语气里不自觉就带出些复杂的意味：“她已经不在了，所以别人才能得偿所愿。”

　　汪璇是什么人？一听就联系前后大概明白了七八分，她忖思了片刻，说道：“其实演戏很累的，你不用羡慕她们。小孩子嘛，出去旅行度过假期也很好。”

　　“我不是羡慕她们，”简蓝说，“我只是想要一个机会。我其实已经决定了高考的时候报戏剧学院的，所以……我想借这次机会试一试，并不是一定要和我妹妹抢角色，我也和楚姨说了我争取演个配角就可以，但我不知道为什么她连和导演见面的机会也不给我……不管怎么样，她和我爸的事已经都这样了，我一个未成年也做不了什么，她又何必这么处处防着我？好像生怕我抢了小乔的东西一样，我……我就快连自己的东西都守不住了，难道想以后活得自由点儿也不行吗？”

　　她说着说着，就红了眼眶，但脸上却透着几分倔强。

　　汪璇默然地看了她半晌，忽然道：“小妹妹，你叫什么名字？”

　　简蓝立刻回答了：“我叫简蓝，您可以叫我蓝蓝。”

　　汪璇点点头：“好，蓝蓝。如果我是你妈妈，原本在你眼里我们一家三口过得非常幸福快乐，你在学校里成绩也很出色，但有一天，你忽然发现你爸爸出轨了，你很慌张，但又不敢告诉任何人，甚至连学校里最好的朋友也不敢说，你试想一下那种情景，然后，假设现在我因为你期末考试成绩下滑来责备你——”

　　话音一落，她先是看了眼自己助理，接着回过头时已变了神情和语气。

　　“蓝蓝，”汪璇说，“你这次考试怎么回事？明明期中的时候还是全班第二名，现在怎么一下子掉到了三十五名？”

　　简蓝心里一紧，说不出是因何而生的紧张，她躲开对方的目光，咬了咬唇，下意识就说了句：“我，那天不太舒服。”

　　说完她就觉得糟了，她说得这句词太规矩，不利于对方续词加快冲突的节奏。

　　但她还没来得及懊悔完，汪璇已经接了下去：“你从来不会用身体不舒服做借口，你忘了有一次考试你发高烧都没告诉我，但那次还是考了全班第三。会不舒服到什么程度你才会考得这么差？你当时考完了也没跟我说啊！”

　　果然是璇姐，原来这会儿就已经开始不是花瓶了。简蓝心中油然而生了一丝佩服，情不自禁就顺了下去：“妈你别问了行吗？！我答应你我下次考好还不行吗？”

　　汪璇不依不饶：“成绩是其次，但我们要找到失败的原因啊！你说，是不是那个坏小子影响了你？我早就说要去找你们老师换座位，就你脸皮薄不让我去，你说你……”

　　“没有没有没有！我说了没有！你怎么那么烦？！”简蓝捂着耳朵朝她边吼边红了鼻子，说话也有些哽咽，声音却毫不减弱，“难道我就不能考砸一次吗？！我又不是机器人，凭什么你觉得我应该次次都考前三我就一定要考前三？我特别累你知道吗？！”

　　汪璇愣住了，下一刻，眼睛里泛出了水光：“你……蓝蓝，你说妈妈烦？”

　　简蓝倏地一震，乍然间仿佛回到了从前的某一天，她面对自己病容日衰的妈妈，当对方再一次在她面前提起从前和简博文的校园恋情时，她终于忍无可忍地丢了药碗吼道：“别自欺欺人了行吗？回忆过去有什么用？我爸现在就算每天陪着你，可他心里装的是别人，是别人！”

　　那个时候，她妈妈愣怔了良久，然后闭上眼，泪水就簌簌落了下来。

　　仿佛洪水破闸，简蓝还来不及要强地咬住唇，眼泪就倏地涌了出来。

　　先是强忍，然后是再也强忍不住的低头大哭。这么些年她一直逼自己不去回忆那些让她后悔的过去，因为后悔已经毫无用处，但那些后悔，却成了一碰就会让她疼的伤口，永远结不了痂。

　　直到哭得耳朵里嗡嗡作响，脑仁也有些发疼，她感觉到有人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背，递了张纸巾过来，然后在她身旁说话：“这小姑娘，很有天分，就是感情容易过。”

　　这是……汪璇？！简蓝刹那回过神，捂着纸巾立刻转过了头。

　　“……对不起啊，汪阿姨，”她老老实实道，“我，想起了一些事。”

　　汪璇笑笑，用纸巾包了一块冰递给她：“整理下。”又一边看着她敷眼睛一边说道，“演戏的时候我们虽然讲要有感情，但这个感情应该是剧中人物的感情，不是自己的，也就是我们圈内说的‘专业’。”

　　简蓝诚恳受教：“嗯，我记住了。”

　　汪璇温和地笑看了她一眼，不再多说什么。

　　过了几分钟，助理拿着电话走了过来：“璇姐，张导那边好像结束了。”

　　汪璇点点头表示知道了，然后看向简蓝：“如果不害怕的话，就跟我一起去见导演吧。”

　　简蓝二话不说地就站了起来。

　　汪璇有些意外地看了看她，随即弯起唇角笑了：“待会我说话的时候你就听着，可别拆我台啊。”

　　要不是亲眼所见，简蓝根本不敢相信汪璇居然会说这样的话，她当即点头：“嗯，我知道了！”

　　于是，她就这么跟在汪璇后头，朝着那张围坐了数人的雕花桌走去。

　　“阿璇来了？”张导回头看见她，笑道，“你可真会掐时间啊，我这儿刚刚结束，正准备通知你们再开一次研读会的。”

　　汪璇笑着往空位那边走：“先前就过来了，听小陆说你们在忙着试镜，我就坐在那边等着。”她说着还回手往自己原本所在的方向指了一下。

　　张导听了，似乎微微蹙眉转头看了眼坐在自己右手边一个三十来岁的男人。

　　小陆？简蓝想起来，这么看，这个人应该就是楚芯语的那个剧组人脉了。

　　“你来了正好，”张导也没多说什么，回过来冲着汪璇笑道，“你看这个女孩儿……诶？你身边这个女孩子是？”

　　“哦，她叫简蓝。”汪璇笑笑，“刚才帮着我对了两句词，这小妹妹演戏很有天分，我看着合眼缘，所以就冒昧带来给您看看。说起来也巧，她和您这儿试镜的这个小姑娘还是两姐妹呢，要不是她在到处找家人，我还没机会撞上，您说有不有缘？蓝蓝，这位就是张导演。”

　　简蓝非常适时地微微笑了一下，大大方方打招呼：“导演好。”

　　几乎是话音落下的瞬间，她眼风一扫，就看见原本见到自己时只是有些惊讶和不自在的楚芯语母女两的脸色陡然就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