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蘸酱》林见树

1、酸

　　从和面到发酵，再到烘焙，一共需要六年的时间，也就是到我们上小学的年纪，听到“叮”的一声，我们才算真正的出炉了，这是烤箱的提示音，也是催促我们赴学的铃声。

　　在我们还是小麦粉的时候，就有人告诉我们，成为面包是我们的宿命，并且成为面包路是不好走的。刚刚出炉的我们，还需要一段小学时期来冷却自己。

　　上学的第一天，我遇到了对我们接下来十几年的人生，都起着至关重要作用的角色—果酱。果酱有个尊称，叫做老师。我们用牌子来区分果酱的类别，语文牌、数学牌、英语牌、体育牌等等，其中最厉害的当属班主任牌，我们每个人都尊敬着它，同时也害怕着它。

　　我是一个发酵得并不完美的面粉团子，和身边的同学相比，我的体型瘦小了一些，还很木讷。意识初开的我，从来没有想过未来我要成为一个什么样的面包，我只知道似乎离其他的团子远一点，自身的散热似乎就会快一些。

　　冷却的过程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我还是像往常一样，坐在角落里闻着各种牌子果酱的芬芳，直到“果酱节”的到来，有的团子将它称为“教师节”。我看到其它团子们手里都拿着各式各样的袋子，往班主任牌果酱的办公室走去，然后带着笑脸，空手而归。

　　我不知道它们在干什么，但是我发现从那以后，果酱会特意地靠近那些送袋子的同学，尤其是那些送精美袋子的同学。我很好奇，于是私下里，趁果酱不注意，偷偷地来到了堆积成山的袋子跟前，小心翼翼地打开来看，发现里面是电话卡，是月饼盒，是保健品，是……

　　我犹豫着将兜里写得满满的贺卡放在了袋子堆最不显眼的位置，落荒而逃。

　　果酱对我的态度一如既往，很平淡。但是我很开心，果酱和团子之间的关系不就是应该这样吗？我们接受它香气的熏陶，用尊敬的态度回报它，有时相互之间会有些距离感，有时又会觉得略带亲切。

　　我坐在角落里，望着和果酱交流的团子们，相得甚欢。我并不理解它们的用意，除了挨得离果酱更近一些，沾染得比我多一些香气，似乎并没有其他的好处。

　　我带着疑惑的心，彻底冷却下来，进入了分类的阶段，这是一个被称作“初中”的时期。
　　每一个面团，发酵的结果都会略微的有些不同，我自然是被分到了差等，每日和有些残次的团子们为伍，生活得没有压力，还津津乐道。往后的果酱们还是按照牌子来划分，有的果酱走了，又会有新的果酱来，但是班主任牌果酱的地位，仍旧无可替代。

　　果酱对高等团子们十分的偏爱，我的内心有些不平衡，或许对于我们团子来说，外型就相当于智商，对未来的销售起决定的作用，但是外观并不是我能选择的，是天生的，我想到了可以后天来弥补。

　　我利用闲暇时光，积极地和果酱打招呼，希望它能多关照一下我，可是果酱睁着它的大眼睛，上下扫视了我一番，摇了摇头，离开了，从此对我避之不及。我开始失望，果酱身上贴的说明书上，写的难道不是“有教无类”四个大字吗？

　　我第一次发现，果酱的眼睛可以张得如此之大，它站在讲台上，审视着坐在下面的我们，似乎在做着投资。看到意气风发的团子，还会单独地把团子叫出去谈话，名义上是了解团子的家庭情况，问的却是团子的父母在哪就职。

　　我和残次的团子们坐在一起，开始嬉戏、疯闹，成为班级里最调皮的一份子，表达着对果酱的不满，同时也嘲笑着对果酱阿谀奉承的优等团子们。

　　就这样，我浑浑噩噩地初中毕业了，直到我们差等团子聚会，我问它们接下来会在哪里读书，它们不约而同地说着名牌地高中的名字时，我才恍然惊醒，原来根本就没有什么优等差等之分，影响你未来的是，你有没有在一个阳光灿烂的午后，和班主任牌果酱促膝长谈，来一场见不得光的交易。

　　在踏入最末等高中的那一刻开始，我就暗自发誓，这次绝对不再落于人后。高中阶段对于我们团子来说是定型的作用，每个团子都开始崭露头角，有的倾向于地理牌果酱的宠爱，有的争夺历史牌果酱的青睐，我暗自地笑了笑，他们似乎还没有意识到班主任牌果酱的厉害。

　　为了成为一个外表看上去诱人的面包，我开始主动地在班主任牌果酱面前显摆自己家庭的优越性，果酱果然上钩了。果酱的亲戚需要出趟远门，可是正值春运的时节买不到火车票，我的母亲在火车站任职，轻而易举地帮果酱解决了问题。果酱欣慰地拍了拍我的脑袋，我沉醉于它的酣甜芳香中，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因为出现了新的团子和我竞争，而且是一个家庭势力雄厚的团子，这是我这个小康团子完全无法比拟的。往后的日子，我还在努力地争宠，却输得一败涂地。

　　心有不甘，却也只能含恨进入成品的阶段，也就是大学时期。几近成年的我们，开始重视个性的展现，似乎每个人都表现出对接近果酱的不屑，他们开始重视多样的发展，有的给去寻求肉松的帮助，有的邀请培根的加入，有的试图和芝士共舞。

　　可是，一次偶然地路过，我竟然在一个餐厅里发现了果酱和班上一个看似清高的团子正在共进晚餐。过了几天，我装作不经意地问起这个团子，如果我去请果酱解决自己学习上的一些问题，它会怎么看。可是我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它一脸嫌恶地打断，说要我千万别这么做，这是它最瞧不起的人。

　　我笑了，原来大家心里靠近果酱的宗旨一直都没有变，变的只是他们的手段，是明还是暗。

　　我道貌岸然地对着大家宣布，我的梦想就是做人们日常早餐离不开的最基本的面包，一个原味的黄油面包，绝不做任何的修饰。

　　此举获得了所有团子的高度赞扬。

　　回到家里，我却对父母又哭又闹，倾家荡产换了一个价值不菲的礼物，在我最痛恨的“果酱节”，偷偷地递给了果酱，以求给我面包的内心注入垂涎欲滴的酱汁。

　　我终于蘸到了梦寐以求的果酱，却眉头一皱，可是为什么是酸臭的？

　　因为我们无理地追捧，果酱早已变质，却被我们对未来的欲望衍生而来的香气掩盖住。

　　不！我哭喊着，想要吐出来，却被无情地打包装箱，送往各大超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