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砂痣》景潜

3、第三章

　　楚老太爷这一辈子什么场面都见过了，却因为即将见自己的孙子而有了忐忑之心。
　　在那个孩子十三岁的时候赶走他，某种程度上算是迫不得已，儿子楚京航闹出来的私生子，瞒了几年，终究还是让亲家知道了。
　　楚京航本来接受的就是家族联姻，与妻子于妍一直相敬如宾，直到在楚尧十一岁的时候接他回到楚家。
　　楚老太爷瞒着何家，将那孩子的身份改成了远亲的孩子，最终竟是被从小娇养到大的孙子楚君发现了。
　　楚君这孩子从小就单纯，但眼里容不下沙子，从那以后就没再叫楚京航一声爸爸。在于家的指责下，思量再三，再加上那段时间楚尧的作为让人失望，楚老太爷最终还是让楚尧搬了出去，只是让何叔照料着他。
　　如今已经有了近五年。
　　楚君的病情有些加重，在家族里的人都尝试了配型之后，每个人都不约而同地想到了楚尧。
　　许是被儿子日益消瘦的模样吓怕了，于妍拉下面子，请求楚老太爷找楚尧回来，看配型能否成功。
　　再次见到楚尧，楚老太爷面色未动，心里却有了几分慨然。
　　自己的这个孙子比以前更冷了，但也长大了些，骨架已经接近成年人了，明明还没到十八岁，却成长得极快，如同被催熟的果实一般。
　　尽量忽略了他的视线，楚尧说道：“楚家的配型只剩我没有做了吗？”
　　“是。”
　　“我可以做，”楚尧勾起唇角，“但我有一个要求。”
　　见楚老太爷皱起眉头，他凝目道：“我要一个与楚君公平竞争继承权的机会。”

　　周末林毅有严格的午睡时间，但刚刚躺下没多久，于丽丽催着他去批发市场代替她签一下名。
　　他揉揉惺忪的眼睛说：“于妈妈，我想睡觉。”
　　“睡什么睡，快去，不能耽搁了。”于丽丽将他从床铺上拽了起来，林毅委屈地耸了耸鼻子，从院子里推了自行车出了门。
　　他一路骑着，身后一阵风刮过，林毅胆子小，急火火地按了刹车，再猛地一抬头，发现楚尧骑着机车飞到了他前面。
　　“是八哥！”
　　林毅顿时觉得不困了，卯足了劲往前骑去，但是两人的坐骑差异显然不小，林毅气喘吁吁地追了半天，只是离楚尧越来越远了。
　　“追不上了……”他嘟囔着停下了追赶。

　　而楚尧一路抵达了中心医院，穿过森然的走廊，看到了等在门口的楚京航和于妍夫妻两。
　　他们见到楚尧，脸上有一闪而逝的惊喜，也带着丝丝点点的尴尬。
　　“我去看看。”楚尧先开了口。
　　楚京航点头，冲他指了指病房：“小君刚刚睡下。”
　　“我知道。”
　　没有再多说什么，楚尧推开门，轻轻走了进去。
　　这是五年来，他第一次离楚君如此近。
　　楚君的脸色苍白了很多，眉头紧锁着。手臂消瘦，可以清晰地看清上面的血管。
　　楚尧的手轻轻地放在他的脉搏上，感受到规律的跳动，他嘴角才显出一丝弧度。只有他一个人能够救眼前的人，无论如何，他们的羁绊都无法斩断。
　　冰冷的针头刺入身体，楚尧忍不住闭上眼睛，他想到的是第一次见到楚君的那一年，那一年，他们只有十三岁。
　　可是听杂种两字听到麻木的楚尧迅速地成熟了，他跟在楚京航的身后，第一次进入那个庭院深深的大家族。满屋子压抑的气氛，只有楚君对他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
　　或许从那以后，他就走不出来了。直到后来楚君对他态度发生翻天覆地的改变，直到他被送出楚家，直到现在，楚尧都懂得，要想将这个人留在身边几乎是不可能的，而他想在这不可能中抓住任何让自己靠近的机会。

　　林毅从批发市场回去后，还是被于丽丽骂了一顿。他不太懂单子上的一个项目，人家将电话打给了于丽丽，她那时候还正在同儿子程强商量让林毅辍学帮家里看店的事呢。
　　林毅在她心里也就是个傻子，只是奇怪的是还能拿到比程强高的成绩，为此程强心里也很郁闷。
　　林毅辍学这件事，林毅的父亲林贺自然是不会同意的，于丽丽知道，林贺虽然惧内，但是对林毅的学习成长一直比较看重，不会轻易妥协。她和程强正说着这事，林毅那边就来了电话，她自然是厌烦无比。
　　一见到林毅回来，她就冷了脸：“还不快过来。”
　　“啊，于妈妈，我签完单了！”
　　林毅乐呵呵地走过去，手上的老酸奶是刚刚他在路边买的，捧在手上冰凉凉的，他正准备拆封呢。
　　程强一把夺了过去：“给我吃。”
　　“外面有卖的。”林毅急急地说道。
　　“你自己再去买吧。”
　　林毅正准备去抢，就被于丽丽扯到了一边。她对着林毅的耳朵轻声说：“小毅，家里比较穷，你不要再读书了，我们一起好好经营商店好不好？”
　　愣了愣，林毅问：“最近生意不是很好吗？”
　　于丽丽磨着牙道：“不好，物价都上涨了！”
　　“那我问一下我爸。”
　　林毅想了想，说了这么一句话。他其实很喜欢待在学校，做数学题这种在别人看来很枯燥和艰辛的事情在他眼里却是最简单的休闲方式。他虽然在情感和社会性这方面有先天不足，但他的智商没有问题，也不是真傻，他知道谁对自己好，谁对自己不好。从内心深处，他其实是希望远离于丽丽的。
　　听了他的话，于丽丽忙咂舌道：“不是，不能告诉你爸爸，他最近工作很辛苦，工资不高，不要让他担心，啊？答应于妈妈，要体谅大人，你再好好想想。”
　　“唔……好。”林毅点点头。

　　傍晚的时候，林毅同刘奶奶打了声招呼，牵着嘟嘟去外面转悠，因为想得入了神，反而走远了。
　　天际晕染着一片热烈的火烧云，走累了后，林毅停下脚步。他将最大的那一朵想成了一个几何图形，又将地平线看成坐标轴，大概估算了一下那朵云的函数方程，眼睛已经有些酸了。
　　他垂下头，看向四周，眨了眨眼，扬起自己牵着嘟嘟绳索的手：“八哥！”
　　胖子乍一听，吓了一大跳，一回头发现是林毅，切了一声，又吸了口气，奇怪地问道：“这家伙怎么跟疤哥你很熟的样子？”
　　楚尧站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土，看了林毅一眼，没有说话，林毅却径直地朝他们跑去。
　　可跑到跟前，他才意识到胖子的存在，往后缩了缩，又小心翼翼地看了楚尧一眼。
　　楚尧说道：“一起回吧。”
　　“嗯嗯。”
　　嘟嘟喘着气，跟在林毅身后，而林毅则跟在胖子和楚尧身后。
　　实在是受不了沉闷的气氛，胖子回头看了林毅一眼：“怎么不说话了？”
　　见林毅还是没有动静，胖子不耐烦地勾了勾手臂，将林毅从后面拽到了跟他们一排的位置。
　　“今天我心情好，来聊天！”
　　“……”
　　胖子瞪眼：“不给面子！”
　　林毅憋红了脸，很久才挤出一句：“不是。”
　　“你倒是说句话啊。”
　　“嗯……他，”林毅指了指楚尧，“为什么他要叫八哥，是因为他很喜欢八哥这种鸟吗？”
　　嘴角一抽，胖子下意识地看了看楚尧，见他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喉结滚动了几下，然后不可抑止地哈哈大笑起来，但是很快又在楚尧扫过来的眼神中慢慢停住了笑声。
　　林毅显然还不知道怎么回事，他有些无措地看了看他们两个人，楚尧突然道：“你家到了，还有以后不要叫我八哥，叫我楚尧就行了。”

　　一直到林毅的身影看不见了，胖子还没回神。他转过头，却意外地在昏暗的光线中，看到了楚尧嘴角融在夜色里的浅浅弧度。
　　一瞬而过。见鬼，胖子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