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云翩跹皎珠乱》Dagur山色

1、楔子

　　这天清晨，像一年多来的每一个清晨一样，天还没亮，羊小五已经提着小水桶到村西头的龙吟泉边打水去了。
　　小五并非排行老五，家里满打满算也就他一个孩子，只是他出生那天，家里养的四只小鹅都相继下了蛋，他是第五个被生出来的，所以就有了这么个潦草的名字。
　　给他起这名字的父亲两年前去世后，年迈的祖父受不了打击，一直卧病在床，后来有个游方郎中给他开了些药，说务必要用太阳出来那一当儿流下的龙吟泉水作药引来煎，可以补充阳气、增加寿命，此后，他便每天一大早起床，只为赶在太阳升起那一刻接上一小桶泉水为爷爷熬药。
　　小五家在村子最东头，几座茅草房和一些花草及果树围成了一处安静的院落，院子坐北朝南，掩仰在一片高大的树林中。龙吟泉在村西南山脚下一个看起来很隐蔽的地方，泉水从山崖上留下来，聚而成潭，清澈的潭底常常倒映着美丽的云彩。
　　整个村子绿水环绕，往南，是一座又一座连绵起伏的山脉，往北，是一片浩渺望不到边际的湖水，也许由于这里过于适合生活，除了村民，很多小生物也在此快乐生活，水底的鱼虾蛇蟹、不时在潭上飞过的白鹭、灰雁，潭边草丛里的蜗牛、蚯蚓，以及灌木丛里穿来穿去的松鼠、野兔，它们和村民和谐共处，共同绘制着一副欢快祥和的美丽乡野村居图。
　　山上时而也会窜下豺狼野猪之类的猛兽，但对人却没有半点攻击性，也因此，十三岁的羊小五才敢放心大胆地独自上山放羊。
　　此时，他匆匆走在长满青苔的石板路上，虽然路两边野花满径、景色宜人，他也只能匆匆一瞥，一眼带过，半分不敢多耽搁。快到潭边的时候，不小心惊动了草丛里的一只水鸟，它扑棱一下飞了出来，一道白色的剪影在潭面上空划过一个美丽的弧线飞到了对岸。
　　春日清晨的龙吟潭，像一滴晶莹的泪珠，滴落在一片芊芊绿草、簇簇野花中间，背靠一座秀丽的小山峰，湖面如镜、风光旎旖。虽然每天清晨都要走过这里，每天都在惊鸿一瞥中被她的美深深吸引，可是，能接到做药引的水的时间稍纵即逝，小五根本来不及多看。
　　怕再次惊动小白鸟，到对岸时候，他蹑手蹑脚地移着步子，没移几步，便“哗”地一下站住了，小脸儿上显出一副被吓懵了的神色——一个戴着黑色披风的银发的老头儿正雕塑般坐在离龙吟泉不远的地方，面向龙吟潭，手里拿个鱼竿，保持着钓鱼的姿势。
　　早春的寒气还不曾完全褪去，他不自觉打了个冷战，白发“老头儿”却是巍然不动，他心里有点发怵，正要鼓起勇气越过老头儿去接水，却只见他右手轻轻一扬，一只白色小鸟稳稳的站在了自己抬起的左臂上。
　　前一刻还惶恐不安的小人儿，一下子就被眼前这只漂亮的小鸟吸引了——虽然是被扔过来的，却没有丝毫慌乱惊惧，一双蓝色的小眼睛探究般地望着他，浑身的羽毛雪白顺滑，泛着丝绸般的光泽，只在头顶夹杂着几根金色羽毛，阳光投射过来，一闪一闪地泛着金光。
　　阳光？小五傻呆呆地看着东方已经升起的太阳，这才想起自己错过了什么，又是沮丧又是着急，气恼地差点一把把小白鸟扔在地上：“都是你，都是你！”
　　它一脸委屈的仰头望着他，像是求和又像是忏悔，想让他把自己捡起来，最好带回家，他又忍不住蹲下来把它捧在手上。
　　“好，我把你拿回去炖给爷爷吃。”小白鸟歪头看他，好像对于自己即将被炖的命运并不计较，只要他肯带自己就行。小五悻悻地拖着步子往回走，不知道回去该怎么交待，都忘了和那个赐鸟给他的人打招呼。
　　小白鸟“哧”的一下飞到了桶的边沿上，等他走到家门口的时候，发现小水桶里已经有了大半桶水，足够煎当天的药了。
　　“从你嘴里流出来的？”
　　小白鸟微微点了点头。
　　“太阳出来的时候你正好在喝水，所以那人才把你扔给我的？”
　　小鸟再点点头。
　　“可是你这么小的身子骨是怎么盛得下这么多水的？”白鸟没说话，小五惊讶的发现它宝蓝色的眼睛变成了珊瑚红。他赶紧附在它耳边轻轻说，“我会为你保密的，你也不要让人发现哟！”
　　第二天……
　　第三天……
　　说也奇怪，自从喝了小白鸟吐出来的水之后，爷爷的病竟一天天好转，不过半个月光景，竟主动嚷着想喝鱼汤，小五忙不迭地拿着鱼竿过来，和银发人并排坐着钓起了鱼。
　　半个月来，银发人一直保持着同一个姿势，手持鱼竿面对潭水坐在一片茂密的灌木丛中，脸正好被其中一丛灌木挡着，好像白天黑夜都从不曾离开过。小五从每次看到他都会打个招呼，可他连眼皮都没动过——其实即便动了，小五也看不到，如果不是曾一扬手甩给他一只鸟，他都以为他是个雕像。
　　村民们也在议论着、猜测着，甚至有好事之人想去跟他本人一探究竟，可一走近，都会被他身上那种冰冷的气场所震慑，灰溜溜地逃开来。
　　“老爷爷，这里的鱼好不好钓？”小五主动开口，没指望他回答。
　　“水至清则无鱼，要钓鱼，应该到北面的湖边去。”他扭过头来对小五扬了下嘴角，小五呆住了——这哪里是什么老爷爷？分明是一个眉目如画的美男子——光洁英俊、疏离清冽，透着一股清雅的贵公子气息，在一头银发的衬托下，更显得面如满月、目如朗星。
　　小五拍了拍自己的脑袋：这头发的颜色分明不是老爷爷们那种没有光泽、刺眼的惨白，而是闪着银光、中气十足，比黑发更显飘逸和活力，之前怎么就错认了呢？
　　“有匪君子，如圭如璧”，小五脑子里第一时间冒出了这句诗，可又觉着这根本不足以形容眼前男子的风韵，甚至自己读过的所有书里，都找不出能用来形容他的文字。
　　“那你为什么每天都在这里？”愣了半天，想起刚才的对话，又接着问了一句。
　　“我啊，在等一条小鱼，如果在鱼多的地方，就不好看见她了……”
　　小五一时无话，呆望了半天水面之后，又没头没脑地蹦出一句：“那条小鱼应该是你放生过的吧，她感念你的恩德，所以隔断时间都会回来看看？”
　　男子清冷的脸上有了几分温润，笑意莹然地看着他，轻轻摇了摇头。
　　小五为了掩饰尴尬，就转过头来继续盯着龙吟潭。
　　这潭水清澈的没有一点杂质，潭底的小石子和水面的上的荇菜在水的浸润中越发透亮，潭底也有几条小鱼儿在嬉戏，但比小石子大不了多少，最多也只能看看而已。
　　“哥哥，快看。”小五指了下潭里，银发人却是狐疑地看着他，像是在问他的称呼为啥从老爷爷直接跳跃到了哥哥，“这个……我之前都喊错了，您还这么年轻……”他弯着嘴，有点不好意思。
　　“如果你不好意思叫我爷爷，那就叫我前辈吧。”
　　“好，前辈，小鱼儿那么多，又几乎长得一模一样，您能认得出哪条是她？”
　　“如果你认识她，也能一眼都认得出。”
　　“那，它是什么样子的？我帮您一起找。”
　　他久久凝视着潭水，像是能够从中看出一条鱼来，许久之后才悠悠道：“她呀，会发光。”
　　羊小五从没听说过鱼会发光，不过看他如此神态，觉得他说的不像有假，于是睁大眼睛往潭底瞧，想看看会发光的鱼是什么样子的。一边四处查看，一边又忍不住问道：“她一定跟您一样，也是神仙，哦，不，神鱼吧？”小五问。
　　银发人看着他，脸上显出一丝神秘的微笑。
　　突然，小五手里的鱼钩晃动了一下，水面上荡起一层涟漪，像是被什么驱动，涟漪急速旋转，形成一个漩涡，那些刚才还在潭里慵懒的游动着的鱼儿，像是被漩涡召唤了过来，呼朋唤友地迅速围成了一群，红的、蓝的、紫的、黑的、黄的，吐着一串串泡泡，在漩涡边穿梭交织往来、欢快地畅游，如同一群在田边地头打闹玩耍的孩子。
　　“前辈，你看！”小五指着漩涡惊呼。漩涡继续旋转，速度从慢到快，突然急剧加速，窜出了一丈多高，银发人盯着它，神色淡然，好像这一切原在他的掌控之中。
　　许久，转过头，悠悠地对小五说：“两万年前，在东海之东，一片荒凉而黑暗的海底，哚哚和她的同伴就是这么出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