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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9、山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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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冬之后的长安阁下了第一场雪,水悠悠一人坐在后山竹屋之中看雪。
炉上的水沸了起来,她起身冲了壶茶。
桌上摆着两个杯子,屋中只有她一人。
“小婉,你走了以后,我也开始喜欢在这间竹屋之中烹茶了。因为我总觉得你还在我身边。”水悠悠一边自言自语,一边端起茶杯啜了一口。
商婉坠崖之后,按照商婉信中嘱托,水悠悠接任长安阁掌门。神香宫举兵多次围剿沉水溪,伤亡惨重。后来李无白召集沉水溪旧部与长安阁合并,水悠悠本就是沉水溪弟子,由她来做这掌门,无人不服。
也许,她早就料到了会有这么一天吧,所以才在信中将所有未知的可能都为他们做了最好的安排。
“小婉,我们的长安阁终于位列五大门派了,你若泉下有知,一定很开心吧。”
“小婉,盖前辈现在留在我们长安阁了,再也不怕有人来欺负我们了。对了,还有若水,他的武功废了大半,我让他留在长安阁中,他拒绝了。他说他无脸见你,只在山下搭了间茅屋,终日不与人说话,只是闷头练功。我想着,他是想练好武功,护长安阁吧。你会原谅他吗?”
无人应答,已经不知道这是第多少次了,她这样对着一杯清茶说话。
“我想,你会原谅他吧,纵使这可能需要点时间,你那么好……。”
“小婉,看到窗外我种下的两棵桂花了吗?你在信中说让我每年都种两棵的,等到来年我再去为你种。然后等到它们都开花了,我和荷包蛋就做桂花糕给你吃,不知道能不能比君澈前辈做得好。”说到这里,她笑了起来,嘴角扬起温柔的弧度。
“对了,无涯那孩子又起身去寻翎儿了,那孩子固执的性子特别随你这个师父。江湖之大,要寻一个人是多么难得一件事情?可我好羡慕他,能有人可寻。”
“小婉,这些日子,江湖太平,长安阁应该可求得长安了。可我最近却总梦到我们四个人一无所有的时候,觉得那时候比较幸福。没有你,我们还要一世长安做什么……啊?”泪水顺着她的脸庞悄然滑落。
“小婉,长安阁落雪了,我好想你。”
山下,若水正擦拭着他的凝水剑。
今日落雪,他去山下买酒,听到有人谈论起长安阁旧事。
酒馆之中有人说了一句:“这长安阁旧时的掌门大概真的是个不祥之人,她死了之后,武林倒是太平了许多。”
若水直接拔剑而起,杀了那人。
众人惊愕,而他却只是擦拭着自己的剑,冷冷道:“若是我再听到有人诋毁她半个字,我便杀光你们。”
从前,他没能保护她,让她受众人非议。
如今,他再听不得任何人欺辱于她,哪怕是为她杀遍天下人。
可惜,她再也回不来了。
他回到了山下那间茅屋之中,烂醉在桌边。这些日子他愈发清瘦了,在他的手上还缠着白色的布条,隐隐约约还能看到血污。
几个月前,他在长安阁半山搭起了这间小屋子,从前他想做她的守护神,可自始至终他都没能护她周全,如今他只为了护长安阁而活。
每一天他都拼命练功,拼命让自己忙起来,唯独这样才能暂时忘记她。
没事做的时候,他便会喝酒,想她。
屋中窗台上摆着一排木雕,每一个小娃娃都有着大大的眼睛,粉嫩嫩的嘴唇,每一个的脖子上都挂着一颗小珠子。
每一个都是她。
太晚了,他恨自己,恨自己愚钝。
他还记得那日他带她出门游历,小小的她讲着梦话,傻乎乎地说:“今日师父不在,小婉好像一个人过了好几个秋天。”
他楞了一下,起身将披风给她盖盖好,她却一把抓住他的袖子,怎么也不撒开,若水无奈,索性在她的身边坐了下来,看她睡得一脸满足。
还记得那日她在溪边为他舞剑,他吹着一首适合离别的曲子,仿佛看到了她又变作了初遇时那倔强的模样,却不敢直视月光下她举手投足间的倾城。
还有那日神香宫擂台之上,他看她的铁剑从中而断,他赠剑与她,看她那般努力的样子,看她瘦弱的肩膀担负起一派掌门的责任。
那日凝花殿中,他拿着她的念珠,不敢承认自己为何生气。
直到那把霜寒剑架在他颈上的时候,他才真正感到了那种锥心之苦,那个时候他才明白:
那日游历,她抓起他袖子的时候,他分明是想抱她在怀中的。
那日别离,她为他舞剑的时候,他分明是想对她说不许她去的。
那日擂台,她的剑断掉的时候,他分明是想冲上去护她在身后的。
那日树下,他见她躲着自己的时候,他分明是想惹她为了自己生气的。
如果他能早一点点看清自己的心,那么他们会不会不同?
她坠入山崖的那天,他的心便死了,他从不知自己的心从什么时候变得这样小,小到只能装得下她一个人。
“小婉……。”他痴痴喊着她的名字,情伤入骨。
他的手指慢慢拂过那木雕娃娃的脸庞,嘴唇,还有它脖子上挂着的那颗小小念珠。
门忽然被推开了,有风雪灌入屋中,若水全不在乎来者的身份,因为不是她,是谁都好像不是那么重要了。
“你这傻叉还活着呢?”盖大宝将从山上拿下来的冬衣与棉被扔在了若水凌乱的床榻之上,然后看着对方这般样子气不打一处来,一把揪过他的领子骂道:
“又喝酒,你特么离了酒就活不下去了是不是?”
若水一把推开了大宝,他冷冷道,“你让我喝吧,我只有醉了,才敢放任自己去想她。”
“哎!”大宝深深叹了一口气,不忍再凶他了。
“你振作一点,如果小婉还在的话,她一定不希望看到你这样的。”
若水却摇了摇头,“她恨我,所以才会在连一声“师父”都不愿再喊我。”
他的嘴角扬起了一抹苦笑。
“她是应该恨我的,那日我一掌打在她身上,一定很痛吧。从那个时候我就已经失去她了。”
他的额头上有青筋爆起,“你知道么?我恨不得剁掉自己这只推她的手。”
“她不会的。”大宝拉住近乎失去理智的若水,“那日在祁城,我跟她说,或许你在乎你的夙愿胜过在乎她。她却跟我说,因为你在乎你的夙愿,所以她便同你一起在乎。从那个时候我便知道她对你不仅仅是一个弟子对一个师父的敬重,这世间所有的感情都是自私的,唯有爱不是。
她对你用情那样深,又怎么舍得看你如此。你们之间有误会,她会原谅你的,一定会。不然她根本不会去落花涧救你,小婉自幼聪慧,她又怎会不知道,落花涧的那帮人不会放过她,可她还是去了。”
“是我害了她,如果不是因为我,她就只是一个落花涧的小弟子,还是学不好功夫,还是倔强地把剑法练上一遍又一遍,她一定会好好活着。可如今她再也回不来了……。”若水的眼中布满了红色的血丝,
“她不在了,可我却好好活在这世上,多么可笑。”
“当年祁城之上,她为你守护你的夙愿,现如今要轮到你来偿还了,这是你欠她的。”
“我知道,长安阁是她所有的心血。”
“你明白就好。”
“待我的功夫练成从前的样子,我会去落花涧为她报仇。”有白色的雪花飘落在他的发丝上,他那棱角分明的脸上写满了仇恨。
“小婉在信中说了,她只想长安阁平安……。”
“那是你的师门,不是我的了。你千万不要拦我,我没了古渊,又失了她,如今这世上,我就只剩下你这一个兄弟了,你不要逼我与你为敌。”
大宝默然。
他知他已再不是那个想要去争天下第一的若水了。
自打酒馆死了个人这事传开以后,除去上山拜师学艺的人,长安阁周边镇子无人敢上山了。
街头巷陌传说长安阁山下的茅屋里住着一个怪人,终日穿着黑色衣裳,几乎不与人交谈。
江湖中天气变得很快,人如草芥,晴和雨都是须臾之间的事情。
谁会知道,那个长安阁山下的黑衣怪人曾经是江湖中赫赫有名的天下第一冰剑。
人们以为他死了。
他确实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