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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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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冥界的非人类严无咎这几天闷闷不乐。他每天要吃掉一颗美人给的玫瑰糖,不敢多吃,又忍不住想吃。吃到最后一颗时,已过了十天。在这十天当中,他用各种方法试图还原这种糖果的制法。他打探到中州最浓郁的玫瑰花生在平阴,还破例使用了法力,一日内来回,带回了上好的新鲜玫瑰花瓣,熬制成各种浓淡不一的花酱,做出来的玫瑰糖始终和陶云出送他的不一样,而且品相也没那么美一一而杨希言教他做的雪糕,他已经可以完美还原。
到了第十天上午,严无咎看着油纸包里最后一颗糖,再不吃,过几天就该返潮了,就没那么好吃了。
他吃下最后一颗糖,又在后院栽下从平阴剪回来的玫瑰花枝,接着打算出门去逛西湖,运气好的话,还能再碰见陶云出吧?
其实还有一个作弊的方法,他可以回幽冥界,到地府查一查这个叫陶云出的女人住在哪里,不过不到万不得已,严无咎不想用这个方法。
严无咎在人间界的时候,总爱扮演一个凡人,他觉得任何不像凡人的举止都有违他的美学——凡人讲究缘分是吧?那他如果真的去查陶云出的生死簿,感觉就完全不是那么回事了。
刻意、强求、非要不可,太难看了。
翩翩佳公子严无咎出了钱塘门,经过石函桥,上了宝石山保叔塔寺。不是什么特定时候,大早上寺庙里人不多,所以放生池边的争执就特别引人注意了。
对,这就是缘分,严无咎看到陶云出的时候觉得凡人说的东西真是有道理。你看,茫茫人海,想见到一个人就能见到,这不是缘分是什么?
陶云出仍然是十天前那副打扮,她和寺中执事不知在争执些什么。说是争执,倒并非语气激烈或别的,而是那执事看起来非常恼怒,陶云出却拦着不让他离开。
严无咎走到二人面前,作了个揖,道:"陶娘子,今日好巧。不知与这位师父所议何事?"
那执事见来了个这女子的熟人,看起来是个说得清楚的人,就道:"这小娘子好生无礼,非要将走放生池的老龟!"
"我不是要拿走,我有钱可以买。"陶云出从袖口拿出一锭黄金,送到执事面前。
"那也不成,这龟将养许久,住持定是不许的,况在寺中谈甚买卖?这小娘子好生糊涂!"执事愤愤不平,"你痴缠一日,也是不给的!"
严无咎对执事再作一揖,道:"师父息怒,待在下问个究竟。"他示意陶云出到一边去。
二人走到放生池边,严无咎指着放生池道:"陶娘子要哪一只龟?"
陶云出指着一只不起眼的小小乌龟道:"那一只。"
严无咎定睛一看,倒是吃了一惊,陶云出指的那只乌龟并不是寻常的龟,那是仙界的龟,八十万年春秋,对它来说只是个零头呢,据说是神人亲手捏了几只,随手扔在了北冥,怎么会在此处?
严无咎之所以认识这种龟,纯粹是因为他在三十万年前在幽冥界最深渊偶遇了一只,跟着他回到地府,现被他大哥在地府黑乎乎的池子里养着呢。
"娘子要这龟做什么?"严无咎问道。
陶云出道:"有用,但我不能告诉你。"
"这龟不能吃,煮不烂。"严无咎告诉她。
"你怎么知道?"陶云出睁大了桃花眼,震惊地看着严无咎,"你煮过?"
严无咎咳了一声,道:"在下见过有人煮,这龟入火不化。不会死。"
陶云出别有深意地看着严无咎,问:"你见过这种龟?"
"数年前偶见过一只。"
陶云出沉吟半晌,道:"这龟对我有大用处,你可以告诉我在哪儿见过吗?"
"这一只娘子还要吗?"
"当然要,每一只都要。"
"那我们先想想这一只怎么要来,再讨论讨论我以前见过的那一只。"严无咎想,他恐怕要再次破戒了。
陶云出听从了严无咎的说法,跟随严无咎回到他的府上"从长计议"。
这美人似乎不太计较打扮,她穿得和十天前一样,况且发髻还是那个样子,头上耳朵上手指上一点饰物都没有。说她出身贫寒肯定不对,光看她拿出那一锭金子,可不像一般人的作派,那简直是视金钱如粪土了;而且她身上的衣服,都是上好的绢罗。
只能说,这是个朴素的美人。漂亮的女人多数要经过精心装扮才能显出漂亮,不漂亮的女人打扮得当也会变漂亮。严无咎虽喜欢天然美丽的东西,但是在美丽的东西上加上美丽的修饰,相得益彰,他也不反对。
来自平阴的玫瑰花如不养护,早晨摘下,下午就会枯萎。严无咎养了几支在水里,暂时还新鲜着,有一支是花蕊的,欲开还闭。
陶云出跟着严无咎回到他府上。严无咎带着她穿过回廊,来到院中小亭里,石桌上摆着正是那平阴来的玫瑰花。
严无咎请陶云出坐下,嘱咐仆人们送茶上来。然后伸手去拿那一枝玫瑰。
"有刺。"陶云出出言阻止他。
"谢娘子提醒。"
玫瑰的刺密密麻麻的,比月季和蔷薇刺多得多了。严无咎拿过手套,装模作样地套上,取下那一枝玫瑰,用刀削去上面的刺,再截下短短一支,插到陶云出的发髻上。
很好,美人吓傻了。
不过陶云出的表情与其说是吓傻了,不如说是一言难尽,脸色非常之奇怪,好像看到狗下了鸡蛋那样。
严无咎再次证明了,所有调情的手段对这位美人都没有效果,如果这位美人是男性,那么只能冠以一词——"不解风情"。这美人是女性,那只能换一个词了——"未经人事"。
严无咎将仆人送上来的茶端给陶云出,说:"娘子喜欢这玫瑰吗?"
"还行。"陶云出就这么当着严无咎的面把玫瑰从发髻上扯了下来,拿在手上看了看,嗅了嗅,说,"但是味道不够浓。"
"哦,是吗?"
"嗯,这是平地生的吧?山谷里的气味更浓些。"
"娘子上回赠予在下的那些糖,可是用这玫瑰作的?"
"不是。"陶云出说,"那些是我自己种的,没这么好看,但是比这个香。我那些是单瓣的,你看,这个是重瓣的。"
"如蒙娘子不弃,可否赠在下几粒玫瑰种子?"
陶云出看了看玫瑰,又看了看严无咎,说:"你别老是叫我娘子,叫我名字。还有,说话直接点。"
严无咎终于发现这位美人哪里不对劲了。任何真人以上的人对每个人类的口语都能听懂,并很少去区分他们有什么不同,毕竟能够修炼至真人以上,都具备"大智"的部分传承,语言根本不是问题,而且对着人类说话,自然能化出当时当代的语言。而只有像严无咎这样,在不同世代的不同种族的人类群体中都呆过的人,才能分辨出来这其中有什么不一样。
陶云出说出来的话严无咎全部都能听懂,他仔细辨别,发现这好像是仙人们通用的语言风格,直呼姓名,不用尊称和谦称,什么话都直接说。
严无咎再次开启他的透视眼,再次扫了一下,没错,还是凡人,十八岁零一个月,女性。
"这……你是让我叫你云出?"
陶云出扫了严无咎一眼,说:"你要不叫姓也可以,随便你。但是别再叫我娘子。"
"那好吧,云出,可以送我几粒玫瑰种子吗?"
"可以是可以,但是我今天没带身上,再说你不是说要帮我想个主意得到那只乌龟吗?"
"这个简单,我有一只很像那只乌龟的乌龟。"严无咎指了指花园里的池塘,刚才过来时,他破戒化了一只乌龟在那儿,"趁夜深人静,我们去把它换出来。"
陶云出说:"我看看你的龟。"
严无咎把那只龟拎了过来,放在桌子上。
陶云出仔细看了看,说:"化得还挺像的。"
"嗯?"
"我是说,长得挺像,但是你这只龟的寿命可以有多久?"
"这只大概可以活一百年吧?"
神人可以化生一切有生命的东西,寿命长短随意拿捏。像他这样的仙人体,化出来的东西能活一百年不错了,换算成幽冥年也就不到半年。
陶云出摇摇头:"你看,你拿一只能活一百年的龟,换一只能活千百万年的龟,人家要吃亏了。"
"可是你拿的一锭黄金也不太对呀?"这女子怎么知道那龟可以活千百万年?
"黄金也可以千百万年不朽的。"陶云出眼中隐藏的是什么?笑意?
"所以你是拿和那只乌龟差不多大小的黄金去换它?就因为黄金千百万年不朽?"
"保存得好的话应该是这样。"陶云出看起来又一本正经了。
还能找到什么东西在人间界千百万年不朽?严无咎感觉自己的思维被陶云出带进了奇怪的地方,他于是说:"石头保存好的话也千百万年不朽。"
"但是你拿石头给人换乌龟,人家肯吗?"
"今天你拿黄金换,人家好像也不肯。"
亭子里一片静默。自从陶云出让严无咎有话直说之后,场面就开始一发不可收拾。
话说回来,从无何有之乡修炼出来的三十万年来,严无咎还从来没遇到过可以让他抬杠抬起来的人。这大概是传说中的话不投机半句多?
"我觉得我的办法可行,如果你觉得人家要吃亏,可以把那金子再扔进寺庙里,这样就好了。"严无咎不无嘲讽地道。
陶云出也不知是真没听懂还是故意做作,竟然对着这句嘲讽点了点头,非常赞许地说:"你这个主意非常好。"
严无咎心里想:十天前他还说情愿陪这美人在人间一世,每天吃她做的糖果,假如是这种状态的话,估计陪上十天,他的火气会比《人间美食——炮炙篇》被烧了还要旺盛。看来,套出玫瑰糖的做法,就让这美人速速离去吧。
"那,我出了这么个好主意,你能不能帮我办件事?"严无咎懒得再遮遮掩掩了。
"什么事?我看看等不等价。"陶云出一脸正经。
"……"严无咎说:"能不能教我怎么做你那个玫瑰糖?"
严无咎怎么感觉到陶云出的桃花眼里边隐藏的似乎就是笑意?
"玫瑰种子呢?还要吗?你只能要一样。"
"我再告诉你另外一只乌龟在哪里见过,可以换两样了吧?"
"你说得倒是没错。"陶云出说,"好吧。"
陶云出从怀里拿出一本已经写好的书,道:"玫瑰糖的做法我这两天刚整理出来,送给你吧,玫瑰种子我没带在身上,改日让我的鸽子给你带过来。"
严无咎接过那本书,那是一本有一定厚度的书,上面用小楷写得清清楚楚,竟然事无巨细,随便翻了一页,连烧火的柴要用几根、多粗都写了。
"谢谢。你只有一份吗?我帮你誊一份吧。"严无咎欣喜若狂:虽然话不投机,但这位美人做事的风格还真叫人喜欢。
"不必了,我就是写个高兴,有空我再写一份,还能再高兴一次。"陶云出用那双桃花眼专注地看着严无咎,说,"说吧,还有一只乌龟在哪里?"
不能否认,这位美人的相貌真是好得太过了,如果她愿意用其中万分之一来风情一下,都能让我们无咎公子欢喜得不得了了。
"不在人间。"严无咎道,"我看见有仙人带走它了。"
"仙人?"陶云出重复了这两个字。
"它被煮了,但没事,还活着,后来就有仙人接走它了。"
"什么样子的仙人?"
"长得很好看的。"严无咎回忆了一下自己当天的打扮,"穿着一身黑衣服。"
陶云出再次别有深意地看了一眼严无咎,说:"很好,谢谢你,我知道了。"
陶云出到底知道了什么?严无咎感觉不太对劲,这女子全身上下透着一种古怪。
但是严无咎根本没有怀疑到哪里去,因为他太自信了。阎王殿的血统在上,他从不怀疑自己的眼力,他只是觉得这女子说不定和修真界有些联系,可能正在修道,至于她要乌龟做什么,严无咎并不想管,他一门心思已经扑到玫瑰糖上去了。所以他相当敷衍地把捧着那只假乌龟的陶云出送到门口,心不在焉地道别,然后火急火燎地赶往厨房。
至于陶云出,如果没有意外,应该不会再见面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