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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新鬼烦冤旧鬼哭 ...

  •   “我没事了,你去睡吧。” 那个男人忽然道。

      “我不困。” 楚凌坚持道,同时他也感受到了男人身上紧绷的气息。他并没有亲眼看到,只是从他忽然变得谨慎的呼吸感觉出来的。 “怎么了吗?”
      “你们那个年代,有讲过日本人在中国做过什么吗?” 那个男人这样问。
      楚凌心中咯噔一声,心想不会是他想的那样吧。

      “看来你知道。那你还坚持吗?” 那男人淡淡的问。

      楚凌捏了捏手指,他点了点头,又想起来那边的人看不到,于是道:“是的,我继续。我想亲眼看到。” 楚凌有些些的好奇,但是更多的是一种莫名的责任感。不知为何,他知道自己必须要亲眼看着,甚至是替所有当代的人睁眼看着那所有一切。

      那男人惨笑了下道:“那么,欢迎你来到1939年。”

      说完纵身下跃,几步就跑到了村庄中。

      在见到那村中景象的一瞬间,楚凌浑身不可抑制的颤抖了起来。

      “不怕……不怕……” 耳边传来男人像是唱摇篮曲一样的轻声,然而两声之后声音已经哽咽的再也发不出来。

      村口有个古老的大水井,大水井旁生着一颗大槐树。大槐树上滴滴答答的挂满了人头。那些人头用铁丝穿过两个耳蜗高高低低的挂满了大槐树的每个树枝。有男人的,也有女人的,有老人的,也有小孩的。有的人头似是被砍歪了位置,脑袋丢失了一半,白色的脑浆与血红色的雪一起滴落到雪地上,斑驳一片。北风吹过,满树的人头随风摆动,有的还碰撞在一起,发出毛骨悚然的钝响声。

      热闹的像是灯会。

      而那些人头的身体,则在不远处的空场之中堆叠在一起。有的是完整的,而更多的则是被利刃砍成了一块一块,那些肉块滚在一切,堆在一起。曾经属于人类的断肢内脏随处可见,楚凌还在那尸堆中看到了半个人,被刺刀从脖子整个劈下来,到大腿根,整个人分成了两半。哪半个没有脑袋的人,就那样趴在地上,没有头颅,也没有另一半的身体。像是……屠宰场里出场的半扇猪肉。鲜血染红了满地的白雪,渗透进了土地。

      大槐树上的人头在风中转过头来,永远闭不上的双眼,空洞的望向他们身体的方向。

      这是一场恶魔的盛宴。

      楚凌捂住嘴巴不住的干呕。他的脚底像是变成了泥泞,恐怖感从泥泞中伸出血手要将他拉入无尽的深渊。他紧紧靠向椅背。即便看过千百部恐怖片,他却从未感到过如此的恐怖。因为他知道那不是恐怖片,那是真的,一切都是真的。

      徐沅澧沉默的穿过尸山血海。脚下是奇异的绵软感觉。徐沅澧不敢深想。如果地狱真的存在的话,那这就是地狱。那些披着人皮的修罗恶鬼,将地狱带到了人世。

      然后他就看到了尸堆边的火堆的灰烬。在无尽的鲜红中的一个燃尽的黑色火堆格外显眼。

      徐沅澧向前走了几步,却忽然停住了脚步。

      那火堆上用树枝插着什么,像是串烤的肉串一样留在余烬消散的火堆上。

      徐沅澧只看了一眼就转过了身,随后他就听到了那边楚凌不可抑制的呕吐声。

      那燃尽的火堆上的肉串,不是山鸡,也不是野兔,而是一个婴儿,一个尚未出襁褓的婴儿。被树枝从天灵盖贯穿全身架烤在了火堆上。那婴孩保持着生前痛苦至极的挣扎状态,然而全身上下的肉却已经被烤熟了,在这寒天雪地中,在这森罗地狱中,散发着可怖的肉香。

      耳边伴随着楚凌止不住的呕吐声,徐沅澧想他现在应该马上离开。但是却挪不动脚步,他走在洒满献血的村庄中。他想要强迫自己记住这样的景象。他的家国人民已经被欺凌至斯。

      徐沅澧双拳紧握,他推开每一扇门,试图找到一个幸存的人。然而却只是徒劳的见到了更多的单方面的屠杀。究竟哪一个国家的屠刀,可以这样泯灭良知的向着无辜百姓挥去。那个国家所尊崇的武士的尊严又在哪里。在这个偏僻的小山沟,这些人甚至不知道日本人长什么样子,甚至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来,就付出了自己的生命。

      徐沅澧耳畔响起楚凌的啜泣声。他推开一扇门又推开另一扇门。在一家看起来最是富庶人家的厨房见到了一个被尖刀杀死的怀孕的妇人。那妇人大睁着双眼靠在厨房的米缸上,双手还保持着保护腹部的状态。她的裙衫被从中间破开,露出隆起的腹部与被jian wu过的xia ti,而她双手护着的腹部正中,有着尖刀刺下的空洞,血与羊水一起从那个洞中流出淌了满地。

      徐沅澧转过身在角落里找到一张晒谷子的草席盖在了那妇人的身上。又蹲下身隔着草席怀着微薄的希望摸了摸她的肚子,那里面也是僵冷一片。那腹中的胎儿想来是随着他的母亲一起去了。

      徐沅澧叹息一声,正打算出去的时候。忽然听到在妇人身靠的那个米缸里传来细微的响声。 徐沅澧把手放在王八匣子上谨慎的盯着那个米缸,那米缸安静了许久之后又发出了轻微的一声。

      徐沅澧似乎还听到了一声细微的叫声。

      那声音很是微弱,徐沅澧又等了一会儿。看再没了声音后,才走到米缸边,敲了敲米缸上面盖着的木板。

      米缸里这时候清晰的叫了一声妈妈。

      那是个很稚嫩脆弱的声音。徐沅澧轻轻把压在米缸上的木板移开,在打开米缸盖子的一瞬间,徐沅澧闻到一股难以言喻的恶臭,他条件反射的后退了两步。

      “啊!” 而几乎同一时间,另一时空的楚凌也发出了一声尖叫。

      那米缸里的角落蜷缩着一个全身脏污的小小的孩子,看起来绝不超过三岁。她把自己埋在米中,只露出上半身在外面,而米中则混杂着很多的排泄物,让缸里的情况看起来污浊不堪。

      那孩子这时候正用一双无神的双眼望着徐沅澧。

      透过徐沅澧的眼睛,楚凌也与那孩子对视上了。那脸上也抹上了脏物的孩子,特别特别的瘦,瘦到只能看到一双眼睛。没有现在街上那些白白嫩嫩的幼儿的可爱。而那唯一的一双眼睛,也毫无希望毫无欢喜可言,那是行将就木的惨淡目光,仿佛随时可以接受自己的死亡。绝不应该出现在一个稚龄孩童的身上。

      徐沅澧向米缸中伸出手,那孩子向米缸深处缩了缩。

      徐沅澧将手放到那小孩的头上,摸了摸她紧贴在头皮上的头发。徐沅澧是高兴的,至少还有人活着。活着本身,就是救赎。

      他用最温柔的声音缓缓:“乖妞妞,没事了。来,叔叔带你出去。妞妞最乖了。” 他一下一下的摸着那小女孩的头。

      那小女孩就那么直直的看着他。许久之后,像是小猫叫似的喊了一声妈妈。

      “妈妈没事。等妞妞好了,咱们就去找妈妈。” 徐沅澧说着伸手将小女孩抱出,那孩子身上穿了件破棉袄,但是现在已经结了冰,硬邦邦的冻在身上。那小孩瘦的,裹在棉袄里根本感觉不到。只有棉袄和冰碴的重量。

      徐沅澧也不嫌那孩子脏,一把把那孩子抱在了怀里,用羽绒服和毛巾被裹住。同时捂住她的眼睛,不让她看到地上她那个被草席盖住的妈妈。

      厨房的地上有一道血痕拖行了很远,从厨房的另一侧延伸到她妈妈的身下。想来,这个妈妈是在死前拼劲了最后的力气爬到了米缸边上。

      也许她还会和她的妞妞说,不要出来,我们玩捉迷藏,出来了就会被大妖怪捉走。饿了就吃米缸里的米。她还会叮嘱很多很多,直到她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这就是妈妈。

      楚凌啜泣了一声。这一天一夜,他仿佛经历了一辈子的大悲大喜,沧海桑田。他一边抹着眼泪,一边站起来向厨房跑去。他要给那孩子烧些热水。或许一会儿应该出去再买些牛奶。

      徐沅澧裹着那个孩子往她家的正房走。院子中有两个老人倒在血泊中,应该是这孩子的爷爷奶奶。

      徐沅澧将那孩子抱到正房,给了她一点省下来的红糖姜水喝。那孩子现在已经有些意识不清了,但是似乎是糖水的味道太好,所以她还是喝了下去。
      脱掉那孩子那硬邦邦的棉袄的时候,楚凌的热水也烧好了。他想热水瓶和一身他自己的保暖衣放在塑料袋里递了过去。

      徐沅澧以最快的速度用热水给那孩子擦干净,然后马上给她换上保暖衣,再用电热毯和羽绒服抱着那孩子,抱在怀里。那孩子瘦得四肢像是小树枝一样,一层皮抱着她细小的骨头,徐沅澧每一个动作都要小心翼翼的,生怕把这孩子的手脚折断。
      他想给那孩子吃些巧克力之类高热量的东西。但是那孩子已经开始发起了高烧,最后只喝下了一些楚凌递过来的热牛奶,又被徐沅澧强灌下了些药。

      那小小的孩子躺在徐沅澧的怀中脸烧的通红,露出一张不如巴掌大的小脸,一声一声的叫着妈妈,还用尽了力气往徐沅澧怀里钻,徐沅澧将那孩子又抱紧了些。

      “妞妞乖,妞妞乖,妈妈最爱妞妞。” 徐沅澧不停的这样安慰着,同时哑着嗓子哼起了一支儿歌。

      儿歌响起在咧咧风中。

      新鬼烦冤旧鬼哭。在外面满地的尸山血海中,这场景看起来温馨又诡异。

      房间里没有烧火炕和炉子,除了有片瓦遮身可以阻挡些风雪外,温度与外面无益,太阳下山后几乎是滴水成冰。徐沅澧将电热毯和羽绒服都给了小孩,他身上又迅速的冻起了一层冰。但他却仿佛没有感觉似的,只讲那孩子抱在怀中摇晃。

      楚凌有些担心,本来就没有恢复的徐沅澧会再次生病。同时,他更担心的是那个孩子,那孩子受了那么的罪,现在又病得这样严重。在现代的医疗条件下,都有可能救不回来,何况是那小山村那样的环境。

      楚凌急急的呼叫了SR问是否可以将那孩子送过来,让他可以带她去挂急诊。那瘦瘦小小的孩子通过平板电脑那个窗口基本没有问题。然而SR却拒绝了。

      “不可打乱时空秩序。” 它这样说。

      那他和徐沅澧的通话就不算打乱时空秩序么。楚凌心中愤懑,但是却又无计可施。他怕那个孩子熬不过来,也怕如果那孩子熬不住后,徐沅澧受不了打击。

      死了那么多,那么多人。只有那个孩子活了下来。

      而果然如同楚凌预料的,那孩子在喊了半个晚上的妈妈后,在凌晨的时候,脸色开始从通红变成了腊黄,又由腊黄变成了青白色。

      “可以用生命值换取那孩子活下去吗?” 楚凌像是抓住最后一根稻草的问。

      “目标对象错误。” SR回答。

      “你可以多收取一些!”

      “目标对象错误。”

      “你到底是还是个机器啊。”

      已经两晚没睡的楚凌,就那么看着那个孩子,也看着抱着那孩子摇晃一言不发的徐沅澧。他想,78年的时差,他能做的实在太少太少了。

      在天色将白的时候,那个小孩在喊完最后一声妈妈后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徐沅澧依然抱着那个孩子在轻轻摇晃。

      楚凌也没有说话,世界陷入了一片寂静之中。他从未觉得死寂这个词如此形象。

      很久之后,一滴眼泪,落在了那小孩青色的脸上,然后第二滴第三滴。

      连面临死亡时也没有流泪的那男人哭了。紧紧抱着那孩子小小的尸体哭了。

      连这最后的希望,也被夺走了。

      楚凌伸出手,想要碰碰那个男人。但是最后只碰到了冰冷坚硬的平板屏幕。他就这样静静的看着那个崩溃的男人,像是要把心中所有的悲痛都哭出来。

      这时候楚凌模模糊糊的想,也许这个男人注定了要走一条荆棘之道。

      那他呢,他又能为这个男人做些什么,为这个时代做些什么呢。他不认为凭自己一己之力可以改变些什么,即便他的时代优势让他可以预知了很多东西,但他依然只是个普通人。

      他想,也许他能做的就是这个男人希望的一切吧,尽他之所能。

      楚凌最小化通讯,点开视频网站。

      徐沅澧将那个被她妈妈接去另一个世界的孩子放下。抹了把眼睛。他想他应该把这孩子和她妈妈葬了。

      而就在这时,隐形了很久的平板突然飘在了徐沅澧的面前。

      这次里面出现的不是楚凌,而是一个穿着金灿灿短袖,胸口贴着丰的人。那人站在灯光靓丽的舞台上,在东北小伙姑娘中间喜庆的唱唱跳跳。
      一张嘴,就是满满的东北味:

      “大棉袄,二棉裤,里面是羊皮外面裹着布。
      哪怕是零下四五十度
      穿上它咋冷咱也不打怵。
      开山劈岭伐大树。
      ……
      西瓜就是甜,黄瓜也是香,
      收货的季节挎着柳条筐。
      五谷丰登,山河壮丽,
      旱涝保收咱的黑土地。
      土地是妈,劳动是爹,
      只要种啥,啥都往出结。”

      那些男男女女唱唱跳跳,脸上笑的几乎要发出光来,那些男男女女穿的衣服,也是乡下从来没见过的漂亮。

      徐沅澧看的有些愣。这关外土里刨食土里挣命的人,什么时候这样开心过。

      “这是我们那个年代的东北。啊,也不是,这是我刚出生那会儿的节目。现在算起来,应该是距离我们二十多年前,距离你们五十多年后的东北。” 楚凌的声音伴随着歌舞声传来,本来他想给徐沅澧看的是抗日胜利70年tian an men 阅兵的视频,但是忽然看到了视频网站上首页赵X山大叔往年小品红高粱模特队的视频,他忽然觉得这个也许更加合适。

      “以后的东北么。” 徐沅澧痴痴的看着视频,仿佛要把每一个细节记住。

      “是的,所以一切都会好的。这孩子也许可以重新投生到我的年代,这里没有战争,没有饥饿。她会有爸爸和妈妈的疼爱,有数不尽的衣服玩具和糖果。” 视频结束,屏幕中又出现了楚凌那张白净的脸,他微微笑着说。因为两夜没有睡好,他的眼下生出了浓浓的黑眼圈。

      徐沅澧定定的望着屏幕中的楚凌叫他的名字:“楚凌。”

      “什么?”

      “没什么。” 明明萍水相逢,楚凌于他确是天高海深的恩情。再多的道谢,都不能回报万一。他想,这个青年,是上苍派给他的天使。

      而就在徐沅澧找到了锄头想要将小孩母女下葬的时候,村口传来了吉普的车声。还有几声中国话与日本话混杂的说话声。
note作者有话说
第8章 新鬼烦冤旧鬼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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