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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宝塔镇河妖 ...


  •   徐沅澧

      这是一座神殿。
      一座阎王殿。

      “……只听得钟声法号,不住手的击磬摇铃擂鼓吹螺,平白地与那地府阴司做工课。……念几声南无佛,哆咀哆,萨嘛呵的般若波罗……”

      徐沅澧摇头晃脑的哼着曲儿,额头流下的血糊住了他一只眼睛,而他另一只眼睛倒还是能清晰的看清眼前的那张脸,距离他两尺的距离,几乎可以感受到那张脸的呼吸,如果那个人还需要呼吸的话。那是一张腐烂到一半的脸,舌头探出超过人类极限的长度,眼睛已经不见了,有蛆虫从眼睛该在的位置里爬出来,从空中掉落,落到了徐沅澧身上鞭伤流出来的血上,变成了血虫子。那是个被吊死的人,麻绳挂在他的脖颈上,将整个尸体吊在了半空中。挨着这具尸体的是另一具尸体,那具尸体看起来新一些,那尸体穿着黄绿色的军装,还能还出人类的形状,看起来像是个日本兵。这尸体外,还有另外的尸体。一具挨着一具,吊满了整个大梁。有的还是新鲜的,有的已经腐烂,有的则完全变成了骷髅的模样,很是有些年头了。

      偶尔有暖风从紧闭的门缝中吹进来,所有吊在壁顶的尸体的都在空中左右摇晃,撞击在一起,发出或是沉钝或是清脆的声音,像是特殊的风铃声,倒也别有一番风味。徐沅澧旁边的那具尸体擦着他的身侧在空中缓缓转了一圈,将伸出长舌的头面向他,像是在给他唱的曲儿叫好。

      这些吊死鬼似的尸体的下方,是一尊挨着一尊的菩萨。没有神台,没有香炉,只密密麻麻的全是菩萨,有的满目慈悲,有的嬉笑怒骂,有的捻花而笑,有的面目狰狞,有的穿着袈裟,有的则身着道袍,还有的戴着面具穿着奇装异服,不像是一座神殿的神佛,明显是被从不同的庙宇道馆抢过来的。殿的正中则供奉着黑衣青面的菩萨,神牌上书五殿阎君。

      在阎罗王前的香案的左右两侧,放着两个骷髅,有豆大的昏黄灯光忽明忽暗从那骷髅里透出来,拉长了梁上悬挂尸体的影子,与地上佛影纠缠在了一起,分不清是鬼是佛。大肚弥勒佛抚肚而笑,他的头上踩着一双失掉了鞋子的腐烂的脚。

      徐沅澧抓紧了绑着他双手的那根麻绳,脚在下面那张摇摇晃晃随时会散架的凳子上打着板。脖子上的绞索随着他的摇头晃脑也跟着一晃一晃的,血从他的身上一滴一滴地滴落,把那个破凳子也染红了。

      “……又只见那两旁罗汉,塑得来有些傻角。一个儿抱膝舒怀,口儿里念着我。一个儿手托香腮,心儿里想着我。一个儿眼倦开,朦胧的觑看我。惟有布袋罗汉笑呵呵,他笑我时光错……降龙的,恼着我,伏虎的,恨着我。那长眉大仙愁着我,说我老来时有什么结果…… ”

      他摇头晃脑的哼唱。此情此景,倒是颇有几分小尼姑殿中思凡的意境,就是这佛是索命佛,这殿是阎罗殿,失了几分美感。不过此生能有此常人不可得之经验,倒是也应该击板而歌之以留后人知晓。

      不知过了多久,但是他猜已过了午夜。

      有脚步声不急不缓的从殿后由远而近,咯吱作响,那声音无由地引人恐惧。

      先出现的是一缕火光,混黄色斜照在大殿中,照亮了弥勒佛的半面笑容,众佛的影子随着灯光移动。

      随着那灯光走出来一个人,那人很瘦,一件洗得发白的长衫罩在身上,像是一件衣服飘在空中,看不到手脚,也许那真是一件衣服。

      看不清那人的长相,并不是因为距离,而是那人戴了一张面具,那面具很眼熟,是他两天前杀死的那个叫冈部的日本军官,那是一张人皮面具,他们剥了冈部的面皮做面具戴在脸上。

      那飘过来的白衣手执了个灯笼,灯光透过灯罩发出幽幽暖光,呼应着香案上的两个骷髅灯烛。那灯笼也奇怪,那灯笼不似纸也不似皮,倒有一种常见之物与之相似。徐沅澧想,那是人皮。

      这人,就是白叔。在这拔舌地狱,那缓缓走来的,倒更像是索命的白无常。

      那人手执灯笼闲庭信步的走过来,在徐沅澧的面前不远处站定,缓缓抬起灯笼,似是要将他这个人看清。

      “唱的很好。” 这人张嘴说,声音嘶哑,如同锈锯锯木,不似人声。

      “私以为,某已递了投名状,得到如此这般的态度实在没有道理。莫非这胡子连规矩都不讲了?” 徐沅澧从被血糊住的眼睛缝里,笑眯眯的觑着对面那个白无常。

      那人听到后,反倒慢悠悠的笑了一声,“有猴子自告奋勇来当弼马温,当然要分清这猴子是要来大闹天宫,还是带着他那帮猴子猴孙要来沐猴而冠,鸠占鹊巢的。否则,被只猴子给耍了,岂不是贻笑大方。”

      徐沅澧也跟着笑道:“这就不对了,你怎知这猴子不是佛祖派下的斗战胜佛,来帮这个神仙都跑光了的天庭呢,这儿给了猴子,总比给那些天外魔物的好,到底还能剩下些小神仙。你说是不是,太白星君。”

      话音未落,徐沅澧已看到眼前黑光一闪,顿觉身上一阵疼痛,他已被抽了一鞭。也不知那鞭子是从哪里来的。看来土匪就是土匪,到底没有什么耐性。

      “可这猴子满口谎言,怎可轻易相信。我倒是不知道张队长的队伍里,有这么个能通天彻地的孙猴子。反倒是听说,这鬼子老在这长白山上侧目。”他说着的时候,手中比了个四,“我等倒平白受了池鱼之殃。不如把这猴子出去,看他们神仙打架,我等落得清闲。”

      侧目,目侧过来,就是个四。

      “我以前听过个故事,” 徐沅澧继续笑眯眯道,仿佛刚刚那个白叔说的与他无关。“说原来猎人有只猎狗,用它来猎兔子。等到兔子猎光了,冬天没有吃的的时候,猎狗就变成了狗肉锅。白先生,吃过狗肉锅没有。”

      “兔死狗烹。” 那白先生咧嘴一笑,从日本军官的人皮面具里露出一口黄牙。

      “鬼子从民国22年开始扫荡这东边道,那时候连目都没有,可就更没有什么侧目了。多少胡子不是被诏安就是被灭了。到底不过是卧榻之侧,岂容他人安枕。你这十殿阎罗,就算守着天险地利,现在也是死人多过了活人,还有心管猴子是从哪里来嘛,怎知这猴子不是上天的来使。”

      “你怎知我这里没人了。” 白无常问。

      “如果你有人的话,我早就是个死人了。不会还在这里被下了下马威等待考量。我能下手杀鬼子,但是有可能是个你们所说的四,你们想用我,而又不敢用。” 徐沅澧直直的看着那个白无常,一字一顿的说“而且,我猜,你们的总瓢把子,也受伤了把。”

      话落,又是一鞭子。

      徐沅澧吐了口血吐沫,笑道:“我猜的,猜的。别激动。我是个文人,身体羸弱。要是两鞭子打死了,就枉费你们布置这么个阎罗殿了。”

      他歇了口气接着道,“林冲被逼上梁山前还是八十万禁军教头呢,上了梁山不也就是个贼。”

      徐沅澧说到贼字,又是一鞭子。

      “喂,喂,喂,说错说错。好汉,好汉还不成嘛。别打了啊,再打就打死了。”

      那白无常阴测测的说:“我可以随时送你下地狱。”

      徐沅澧笑:“这里不就是地狱吗。既已在地狱,又何谈地狱。”

      那白无常道:“ 你不能让我们相信。”

      “我不需要让你们相信。” 徐沅澧道,“因为你们需要我。”

      “怎么需要。”

      徐沅澧眼中闪过一抹柔光,笑道:“因为我认识天使。喂,等下,放下你的鞭子!只许你们是阎罗,还不许别人认识天使了?”

      “怎么说?”

      “大道五十,天衍四十九,人遁其一,一即是变数。魔从东方而来,佛也自从东方而来。万物否极泰来,阴极而阳生。想要印证的话,就等到阴极而阳生之时,自有祥瑞降下。我猜马上就要天亮了吧,可否请白先生聚集众人一起,观看祥瑞,自可知我话中真假。”

      “我怎知这不是你的阴谋。”

      徐沅澧嗤笑了一下,“古有因噎废食,杯弓蛇影。没想到白先生也如此胆小。我已经被绑成这样了,还能做些什么。况且这些又是你的地盘。你担心这是我的阴谋,就说明你已相信了我的话。”

      徐沅澧又得到了那白无常的一鞭子。

      “天明之前将我打死了的话,可就没有祥瑞了。”

      “如果没有你说的那个祥瑞的话,我会杀死你。”

      “我可不会死。” 徐沅澧依然眯着眼笑,“不过既然这样会让你安心的话,那就这样吧。”
note作者有话说
第20章 宝塔镇河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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