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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下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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及至冬去春来,岚山的樱花季悄然到来,博雅已然习惯了闲时入山小住,与好友相伴除妖。然而,世间离别向来都是猝然而至,哪怕京中贵族们作尽了千万首和歌,也难以将离去的人挽留一二。
那日博雅一如既往地带着一坛好酒来到那株枫树之下。
樱花开了,漫山遍野的粉色如云蒸霞蔚,唯有那一树红,红得突兀耀眼,漫山初绽的樱花都成为她的陪衬。
彼时相约的枫树仍在,他想要寻找的人,却已然不在了。
博雅看着手中的酒坛,轻声一叹,随意寻了树下避风的地方坐了,心想那个家伙来了之后,一定要罚他多喝几杯,再吹上几曲笛才是。
然而,直到清晨转为日落,满山樱花被夕阳染就橙黄颜色,他想要等的那人,也还是没有来。
博雅靠在树边,醒了又睡,睡了又醒,到了天黑之际,他被一阵殷红的灯光骤然惊醒,醒来时,方才发现夕露已然沾湿了衣袍,起身时,轻甲上水珠簌簌而落。
“你醒了?”
轻轻的女声响起,却是一位手中持了红叶灯,身着深蓝色振袖的美丽女妖。
“你是……”博雅初醒,尚有些茫然:“天狗那家伙,还是没来吗?”
“我是鬼女红叶,这株枫树,是我的灵魂栖息之所,”女妖温声解释:“这一年里,我一直化作这树上红叶看着你们……你要等的那个妖怪,他,大约不会再回来这里了。”
“你说什么?”博雅难以置信道:“天狗不是那种言而无信的人,不对,妖,他怎么会这样不告而别,连一句解释都不给我?”
“他是跟着一个全身黑衣的人类阴阳师离开的,临行前托我转告你,他亦有壮志未酬,此番离别,惟愿后会无期。”红叶说到此处,微微一顿,见人类武士面上那失落与怨怼交织的复杂神色,心中亦有些恻然之意。
“那个家伙,那个家伙……”博雅深吸一口气,将脸埋在双掌之间,说话的语气却是恨铁不成钢:“他不是自诩为正义的化身么?他不是说他要坚持维护自己心目中的正义么?我也是这样想的啊,又一同走了这么久,这么久,久到我已经放不下我手里的这张弓,他倒好,一转身,就这么消失了,又让我手中的箭,为谁而发,为何而发?”
“博雅君,既已无缘再见,便将那所思念的化作这川上之樱,随水流逝去罢,”红叶不忍见对方颓然模样,轻言劝慰,片刻,又是一声惋叹:“可是,我又有何资格这般说项呢,我自己,也有更加深切的执着啊!”
博雅不言,只抱起酒坛,直接饮了一口坛中酒,喃喃说道:“都道酒能醉人,若此番我可一醉,或许便可解去这心中万千愁绪。知交零落如是,莫非,真有人妖殊途这一说不成?这又叫我如何能信,如何愿信?”
一口,又一口,待得那酒坛空了,本是号称千杯不醉的青年武士,已然抱着酒坛子瘫软在枫树下,正是醉得狠了。
“是我的错觉么,我好像听见,那家伙在吹笛子了,我以前竟然没听他吹过这个……他的笛声,真是让人听过一遍,就难以忘记的啊!”喝醉的人在树下呢喃。
不远处,白衣持笛的青年却只吹奏着一首新曲,不曾走近。
“您,不去再见他一面吗?”红叶守在一旁,待得天狗一曲吹罢,压低了声音问道。
“不了,”来人沉默回望,凝视着天边远处一轮偌大圆月:“今夜的月色,果真清美至极,很适合,同吾之过去作别。”
“您一定要这样做么,不可以,有甚其余选择么?”红叶犹不愿死心。
“走过的路,何言退后。”白衣青年最终还是忍不住走上前去,拿过那只未有人动过的酒杯,本想从酒坛中倒些酒来,却不料,酒坛已空空如也,能够倒出的,仅剩坛底的一小口,浅浅地浮在杯底。
“其实我一直不习惯酒的味道,但是,既然你喜欢它,我便也喜欢了,”大天狗仰头将那点酒液饮下,轻声叹息:“也许,妖终究不能完全适应人类的生活罢,这本就是一个阴阳初辟之时,便逃不脱的咒。”
说罢此句,大天狗沉默地放下酒杯,执扇离去。
他也说不分明他所跟从的人类究竟是正是邪,是否与他向来所坚持的正义之论相悖,可是,既然选择了,就无法回头。
“*若说未见诚已见,已见却如犹未见。无端备尝相思苦,尽日空望暮云天……”喝醉的人忽然喃喃念出一句和歌,断碎的句子,被晚风吹得不甚清晰了,却字字句句,皆入了那驻足聆听的,听者的耳。
“你不是说,你不喜欢念那些伤春悲秋的无聊和歌么?”大天狗唇角有几许笑意凝驻:“原来,也不能免俗啊!”
语罢,提步,离开。
或许从此之后,再也没有一个人类愿意在他一句话之后,就换下自己原本惯穿的衣衫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