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玄学录》挖坑不填

2、蝙蝠（其二）

　　对康元振而言，袁不羡的提议极具吸引力。
　　可他也总不能抛下全家老小的性命说走就走。
　　虽不能同行，倒也无妨，派两个下人跟着袁不羡回去即可。
　　可袁不羡却一口回绝了好友的好意。

　　他独自一人回了家，尚未推门而入，两个道童已将门打开，将自家的郎君迎进屋来。

　　冬香道：“阿郎可用过晚食？”
　　夏风道：“药已煮好，就等阿郎回来。”

　　袁不羡先是答了冬香的问题，“不饿，不吃。”又催夏风将那煮好的药端来。
　　夏风便去提了个陶瓮过来。
　　冬香却是端来了一碟洒了薄薄细盐的梅子，轻声劝道：“阿郎可是苦夏？若是如此，不如吃些梅子开胃可好？”

　　袁不羡便抬手取了个梅子塞进嘴里。
　　梅子是去年挖了果核、用盐腌好了果肉后封在瓮中埋在地下的。
　　也是今日冬香取来，他才想起自己去年兴致起来腌过的这一零食。
　　瞧见袁不羡拿了好几个梅子吃了起来，冬香心中才安定下来。
　　要是阿郎连晚食也懒得吃，那身体怎么吃得消？
　　将一碟梅子吃完，袁不羡又摸了一下碟子中剩下的细盐，指间粘着细盐，在地上画了一个圈，将自己围在了圈中，才轻声道：“冬香，夏风，点灯罢。”

　　冬香与夏风的脸上笑意尽失，白肤红眸的面上尽是无一丝表情。
　　两名童子合声重复：“点——灯——。”
　　童子的声音混着风而去。

　　袁不羡一点也不惊慌，重复了一遍。
　　“点灯去。”
　　冬香道：“袁——郎——点——灯——。”
　　夏风道：“诺。”

　　狂风立携黑云而来。
　　知道还有些时间，袁不羡便从怀中取出一封信，展纸看了起来。
　　信上的内容很多，大约是说他的师兄于楚地见得了当地巫祝，拆穿了那巫祝招摇撞骗害人性命的把戏，惹恼了人家，差点被丢到山崖下面，结果却撞见了山中的神女——
　　“祸兮福兮。”
　　袁不羡有些不满。
　　倒不是说他的师兄至今单身，然而家中已有贤妻，可偏偏桃花运还比他要好得多。
　　正当袁不羡又一次琢磨起自己该如何回信时，就见到那遮天蔽日的黑云中出现了一点光。
　　光划破黑云，顷刻之间，原本挡住日光的黑云已经消散无踪。
　　袁不羡没打算和左邻右舍闲聊这天气异常的变化，他在看一个人。
　　踏光而来的是一位年轻公子。
　　广袖峨冠，容姿昳丽。
　　若积石如玉。
　　若列松如翠。
　　若临风之玉树。
　　这人手上提着一盏灯。
　　白纸糊成的灯罩中放着一只蜡烛。
　　“这灯……”
　　袁不羡有些嫌弃的看着那盏怕是轻轻一扯就要坏了的灯。
　　这名年轻公子却道：“有灯来就已是不错，你还挑剔灯的好坏？”
　　袁不羡却道：“我不过嫌弃为何持灯的是你。”
　　这名公子听罢，不怒反笑。
　　“闲得烧心，不如来看看热闹。”

　　热闹人人都喜欢。
　　上至天子，下至草民，只要有热闹，心中总是想看看的。
　　别说人喜欢看热闹，这踏光而来的年轻公子，也是很喜欢的。
　　就因为喜欢看热闹，他才会一听袁不羡家的道童说到“点灯”，就立即拿了盏灯赶过来了。
　　“九公子，我们走吧。”
　　听到袁不羡这么说，这年轻公子露出一个让人毛骨悚然的笑容。
　　“不知郎君想去何处？”
　　他手上提着那盏灯的烛火一跳，火光骤然转绿。
　　袁不羡心中想着，我自初二学了化学，就再也不惧神鬼妖魔和那些神婆神汉的愚蠢欺诈了。

　　天已黑尽。
　　漫天星子高悬于天。

　　“去阴间。”

　　“阴间不入阳世人，”九公子问道，“汝如何进去？”

　　袁不羡则道：“你提灯在前，我随后跟上即可。”

　　九公子单手提灯，转身便走。
　　袁不羡提起夏风给的陶瓮，便随着九公子踏出了门。

　　门外不是白日所见的街道。
　　已是宵禁之时。
　　约莫四十五分钟的钟声敲完后，就禁止没有手令和身负特殊任务的人在街上走动。
　　若是在晚上闲逛被巡夜的卫士逮住了，就会受罚。

　　但是九公子和袁不羡走的却不是这人间的路。

　　他们走的这条路左顾右盼都是黑茫茫的一片，只有九公子手上提着的那盏破灯中的一点光可以照亮前面的路。
　　那光微弱，瞧着若是一不小心就会灭了。

　　九公子和袁不羡一前一后走了一会儿后，九公子放慢了步伐，问道：“袁郎要去何处？”

　　袁不羡说道：“去房、杜二相府上。”

　　他说的便是后世留下“房谋杜断”美名的房玄龄与杜如晦二位宰相。

　　九公子便笑了。
　　“二相家的人遇上那金冠蝙蝠，也是活该走这么一遭。”
　　袁不羡答道：“你既是知道，还来管这闲事。”
　　九公子道：“你不想见我也罢，但六娘已有婚约，你见的越多就越是心塞，何必如此？”

　　“我只是不想见你。”袁不羡答道，“我对六娘无爱慕之意，你想太多了。”

　　六娘美则美矣，可袁不羡一想到她不是人，便会联想到生殖隔离，想到生殖隔离，便是再美的容貌，他也无法提起兴趣。
　　又不是聊斋中见到漂亮的狐仙便神魂颠倒的穷酸书生。

　　听到这话，九公子先是想到六娘听到袁不羡的话，心中一定气恼，可想到他前半句话，又忍不住问道：“我来又有哪儿不好？”

　　袁不羡道：“每回遇上你，都没什么好事。”
　　就算他是生物狗，但也记得初中学历史的时候说起过杜如晦贞观四年就死了，可现在人家还能活蹦乱跳的上朝去，这事该怎么说？

　　何况就算是聊斋写了那么多精怪，袁不羡也不信他学的唐朝历史上真有妖怪。

　　比穿越到古代历史更让人头痛的事，就是穿到似曾相识的架空历史里头去。

　　九公子道：“那是因为我喜欢看的热闹，总是和你脱不了干系。”

　　一人，一非人，二者行走在这阴间路上，身为人的袁不羡不知道现在走到了哪儿，倒是非人的九公子仿佛不用灯照明，也知道路该怎么走。
　　不到一刻，袁不羡就提着自己的汤药站到了杜家的门口。

　　九公子自是能带袁不羡直接进门去，可他恼了袁不羡之前说的话，直接将他往杜如晦家的大门一扔便不管了。

　　袁不羡看着门上挂着的桃符，也没说什么。
　　九公子看着丰神俊朗好一位高高在上的神仙，实际上小心眼又满肚子恶意，实在是让人对神仙的本质充满了怀疑。

　　两人现在身处阴间，与阳间唯一相同的不过是这道门。

　　袁不羡走上前，抬手敲了敲桃符，门便开了。

　　九公子咂舌道：“你有这本事，还用得着我提灯吗？”

　　袁不羡却道：“这桃符是我做的。”

　　每一个程序员都会忍不住在自己写的程序里面藏下自己的签名，每一个工程师都想给自己写的软件里头安插一个彩蛋。
　　袁不羡这种念了生物后半道转计算机的生物狗，自然也忍不住想要给自己做的桃符里头安插一个自己用的后.门。
　　现在不就派上用场了嘛。

　　九公子听到他这话，瞪大了眼睛：“还能这么做？”

　　袁不羡则道：“哦，你羡慕你上啊。”

　　可杜相又不会去找九公子定桃符。

　　两个人进了房府，九公子这种凑热闹的主立刻就往最热闹的地方去。

　　袁不羡跟着他，就顺顺利利的找到了方向。

　　事实上，他也见到了康元振。

　　他果然带来了下午时说的人参。
　　这人参还分产地。
　　康元振装在盒中的人参来自高丽，高丽参如何落到一个西域胡商的手中，这其中从采参客开始到底经手过几人，袁不羡光是想一想就对这世间的商业惊叹。

　　可这人参要是真配了药给病人灌下，就算是大罗神仙来了也没法从黑白无常手中把人抢走了。

　　袁不羡便直接推门进了屋，病床上的是一位年轻的小郎君。
　　瞧见屋中摆设，又见到杜夫人焦急的面容，袁不羡则是想到，杜家大郎杜构如今去登州剿匪，这位应该就是杜家的二郎杜荷。
　　袁不羡的历史成绩不说差，也算不得太好，他就记得初中上历史课的时候，历史老师说到唐朝的房谋杜断，除了提到杜如晦死的太早——这位贞观四年就死了，另外一件就是说这两位良相的二儿子都坑爹。
　　杜家的这位和房家的二儿子房遗爱一样坑爹。
　　人自然是要救的。
　　就算他坑爹，那也是以后的事情了。
　　瞧见一个十一二岁的小郎君倒在床上闭目昏睡，谁也受不了。

　　袁不羡自然是要救人的。

　　他从怀里取出一张白纸，折了一个漏斗的形状，将尖的那端塞进了杜荷的口中，又将陶瓮中的一些药倒进了他嘴里。

　　而他刚做完这事，康元振带来的人参熬出的汤药也煮好了。

　　这人参的效用如何，袁不羡持一种微妙的态度。
　　他总不好说，他还没来长安之前，为了筹措旅费，也卖过不少看上去很可靠，实际上药效也不能算好算坏的万灵药。
　　听上去就像是胡说八道的万灵药，实际上就是加了一些有益身体健康的草药配着麦芽糖做出来的一些保健品。
　　反正怎么也不会吃死人的那种。
　　这药的销路意外的不错。
　　这让袁不羡很是惊讶之余，凑够了路费就收手不干了。
　　若是让他的恩师知道自己的弟子居然靠卖这种药发财，怕是得打断他的腿不可。

　　不过应该可以将杜荷能救回来的功劳全都推给这人参。
　　思及此处，袁不羡便和九公子往房家而去。

　　房家的桃符也是袁不羡做的。
　　九公子就不信全长安的桃符都是袁不羡做的。

　　袁不羡和九公子去了房家的时候，房家倒下的人是房二郎。
　　杜家和房家有人生了重病，这是康元振告诉袁不羡的。

　　而在房二郎的屋中，袁不羡又听到侍婢们提到了那一日从西市回来后，不仅仅房二郎和杜二郎昏倒不起，一同遇到这事情的还有尉迟家的郎君。

　　九公子听到这时，忍不住笑道：“那金冠蝙蝠果真厉害，娶个亲还能咬了那么多高门大户的郎君。”

　　袁不羡却没有笑。
　　他和九公子一晚上跑了好六家。
　　四分之一的凌烟阁二十四功臣都给他跑全了。
　　这其中若无什么问题，他自己都不信。
　　果真只要遇到九公子，就不会有什么好事发生。

　　九公子倒不在意其中是否有什么阴谋，他在意另外一件事：“你都给那么多家人画了桃符，怎么还住在万年县？”

　　袁不羡却叹道：“长安不易居。”

　　他没白居易的才华，长安自然不易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