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甜妻》叶逐月

1、楔子

　　腊月里，一场大雪过后，一片银装素裹。

　　叶澜夕裹了裹衣裳，屋里无炭火，她有些冷。

　　她如今身着的衣裳，都是旧年的款式，洗的次数多了，上面的花色都褪色不少，唯有衣裳绣的牡丹花还是一片红艳艳，红艳的刺眼，她将头倚在窗边，一双眼睛空洞无神的看着不远处，白茫茫的大地……，阳光透过纱窗洒在她的脸上，浮现出淡橘色的光晕来，皱纹爬满她的脸，消瘦的脸颊加上下陷的眼窝，让她看起来形似饿殍，哪里还有当年叶家嫡女明艳动人的模样。

　　叶澜夕轻咳了几声，兰香刚刚从外间回来，将热水放下，哈了一口寒气，真的是太冷，她一进来便瞧见叶澜夕一直看着窗外，兰香忙走了上来，拿起一大氅，大氅也已经很破，上面坠着补丁，低声道：“夫人，天寒地冻的，你体虚，可要好生养着，这件衣裳您且披上。”

　　兰香忙上前关上窗户，她顺着叶澜夕的目光往前看，窗外雪白一片，雪上竟还有几只雀儿跳来跳去，一只雀儿立在一株腊梅之上，跃起，抖露了些许的白雪。

　　“夫人！雀儿已经不在了，你……”

　　雀儿是一只云雀，是早年定远侯府二老爷养的，赠予叶澜夕，给她解闷用的，早几年就死了。

　　叶澜夕失望的摆了摆手，一滴眼泪顺着脸颊滑落，手中的佛经被她放置在一旁。

　　兰香瞧着她这副模样，鼻头一酸：“夫人，七爷怕是晚些时候就会来看你，今日，今日他……”

　　叶澜夕摇头：“罢了，休要再提了，到底不是我的孩儿，养不熟的了，还落人口实。”

　　兰香口中的七爷是叶澜夕的嗣子。她与夫君成婚一年，夫君就奉旨出征，不出三月，就战死沙场，在那之后，她就守寡了。族内害怕她老无所依，就将从二房过继了一人给她做了嗣子，她当年也曾尽心尽力的抚养嗣子，许是太过尽力，外间就开始传闻她与嗣子之间不清不楚，如今嗣子避嫌从不来看她，就连成婚请的也是二房他的生母，而非她这个养母。

　　而她从十六岁到而今的五十六岁，她守了整整四十年的活寡，为定远侯府守了一座贞节牌坊，侯府自是欢喜，有此节妇，焉能不欢喜。

　　可叶澜夕呢？

　　如今却是这般凄惨的模样，二房那位算计她，算计的深，她亲手养大的仇人之子，还落人口实，晚年的时候，她只能一个人在破屋之中，潜心礼佛。所有的荣耀都给了二房，二房老爷袭了爵位，成了侯爷，嗣子也认回了娘亲，他们一家人团聚了，而她得到了什么，一座贞节牌坊，她被这所谓的贞节桎梏了一辈子。

　　四十年了，她早已不是单纯天真的少女，她学会用眼睛看，用耳朵听，用心去想，一切的一切都是算计。

　　为何她会嫁入沈家？她虽是沈家嫡女，盖不过自幼丧母，乃是丧母长女，世人谓之不吉，外加继母徐氏对她行捧杀之道，养成了飞扬跋扈的性子，以定远侯府簪缨世家的身份，焉能瞧上她这样的女子。

　　若不是那日她去白马寺去看望出家入僧的表哥，也不会与沈临一通落入水中，污了名声，后来两家嫁娶，方才息声。

　　而这都是侯府二房的算计，都是二房主母李氏的手笔，她至今都记得那日是有人推她入水的……，为了就是让沈临娶了她这个不着调的女人。

　　事实上李氏成功了，她后来做的事情确然是极其不着调的。

　　她夫君如何战死沙场，她至今虽未完全弄清楚，但也知晓着与二房脱不了关系。

　　后来她守寡，都是那些狼子野心的人劝她，让她过继嗣子，而结果呢？嗣子养不熟，最终大房的一切，她都没有守住，全部都给了沈家那些下作的人。

　　她守了四十年的活寡啊，整整四十年啊……

　　想起过去一件件，一桩桩的事情，都在别人的算计之中，而她则是别人的一枚棋子而已；还错将二房的人都当做是好人，一直都被蒙在鼓里，直到一年前她才得知真相。可惜一切都已经太晚了，如今老年病弱的她，再也没有选择的机会。

　　“哈哈哈……”

　　她无奈的大笑起来。

　　“夫人！”

　　兰香低下头，语带呜咽：“夫人，奴婢伺候您洗漱吧。”

　　兰香为她擦身之后，就将门帘放下，端着水出去了，她觉得好累，扶着椅子，走向床，许是常年礼佛的原因吧，屋内檀香沉重，扰她头疼，她扶着床沿坐下。

　　不多时，兰香捧着炭火盆进来，她听到外间的响声，正是热闹，吹锣打鼓的，好不喧哗。

　　“兰香，可是府上发生什么事情，这般的热闹……”

　　兰香说：“是二老爷娶了平妻，是南城梅家的嫡女，二老爷前不久刚升了官，如今正值春风得意之时，今日请了戏班子唱戏，还开了流水席……”

　　叶澜夕一阵笑。

　　“哈哈哈，他娶了平妻，当真是老当益壮，徐氏终究还是防不住啊，若不是……，若不是……”

　　叶澜夕想起了早年二爷看她的眼神，又想起外界传言她，因长期守寡，性格古怪，勾引小叔子不成就移情嗣子……

　　还有徐氏对她的种种怨恨，瞧，如今没有她，还有其他人，徐氏终究还是棋差一招啊。

　　叶澜夕忽觉胸口一疼，嘴上一股甜腥味，轻咳了起来。

　　“夫人，夫人，您吐血，奴婢，给您请大夫去，这就去……”

　　叶澜夕看着帕子上面殷红的血迹，了然于心：“不用了，兰香我小柜子里面还有些首饰，细软，那些都是你的……”

　　“夫人，夫人……”

　　叶澜夕觉得眼前一片模糊，她想起了过去，想起以前在家里做闺女的日子，祖母疼惜她，阿爹也宠着她，闺中的小姐妹们一起玩闹斗草，好不快活。还有他，她的夫君沈临。

　　沈临对她是真的好，那日她身着大红喜袍，他手持秤杆掀起盖头，“夫人，你真美，谢谢你愿嫁我为妻，我定不会负你。”

　　他握着她的手，为她洗手作羹汤，为她闺中画眉忙，两人一同调素琴，阅金经，琴瑟和谐，莫不静好。

　　一切的一切，他都做的很好，唯平安归来。

　　……

　　流光容易把人抛，如今再也看不到绿的芭蕉，红的樱桃了。她觉得很冷，炭火就在她的跟前，她也觉得冷，骨头都带着风，好累啊。四十年来，她也该好好休息了。

　　　不远处，戏文咿咿呀呀的传来，“偶然间心似缱，梅树边, 似这般花花草草由人恋、生生死死随人怨、便凄凄惨惨无人念, 待打并香魂一片，守得个阴雨梅天……”[1]

　　叶澜夕，不恨吗？

　　她岂会不恨，她恨那些人，欺她，骗她，瞒她！

　　她恨自己好坏不分，错把恶人当好人！

　　她恨为何她不早点看透这些！

　　若是有来生，她定不会放过这些恶人。

　　若是有来生，她定然会好生珍惜她和沈临之中的感情，好生护他周全。

　　若是有来生……，真的会有来生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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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摘自《牡丹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