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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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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确实是有个白色的影子。
准确地说,是个白衣人,背后斜背着柄乌鞘长剑。
冷冽的气息,冷冽的剑,冷冽的月光。
风吹拂着他未梳起的黑发,发丝轻扬,好像在诉说着什么血腥的秘密。
白衣反射着月光,就像剑反射着冷光般,让人不由心生寒气。
他静静地背对着他们三人站在那里,动也不动,屏息敛气,不知道来了多久,站了多久,好像他就这么理所当然的应该站在那里。
他不需要说话就已经能够说明一切。
这家客栈开在商道旁边,选址僻静,一大堆叫不出名字的野花放肆地生长,暗香一阵阵随风飘进窗子,此时并不能让人心生愉悦,树被吹得簇簇作响,白衣人在树下,树荫茂盛斑驳,遮住了他大半个身子。
陆小凤一看脸色就是一变。
朱停和碧汀都不知道为什么陆小凤反应这么大。
朱停想到什么一般,不可置信地道:“难道他就是……”
陆小凤似是叹了口气,缓缓道:“一剑西来,西门吹雪。”
还能有谁?还有哪一个如他这般年轻却有如此冷冽的气息?
朱停道:“他怎么会站在这里?”
陆小凤道:“我怎知?也许只是恰好站在这里。”
如果真的是恰好站在这里就好了。
碧汀道:“会不会,这些住店的人就是他杀的?”西门吹雪虽然很年轻,但成名已久,连碧汀这个酒铺老板娘都听过他的“威名”。
陆小凤道:“绝无可能,他不屑做。”
孤高如西门吹雪,怎么可能会做出这种事情?除非山变成平地,江水衰竭。
朱停仗着这间屋子离西门吹雪远,没有忌惮地又问道:“会不会这些被杀的人都是因为西门吹雪?”
陆小凤道:“有可能。”
西门吹雪我行我素,惹下的仇家颇多,人的名,树的影,更不用说还有很多人想挑战他。
难道是仇家像寻仇,寻他不着,所以泄愤吗?
陆小凤和西门吹雪也只见过一面,对他了解得并不深,可是,直觉告诉他,这件事情和西门吹雪也许并没有什么关系。
碧汀突然叹了口气:“很可惜。”
陆小凤道:“可惜什么?”
碧汀道:“我可惜陆小凤。”
陆小凤突然听见自己的名字有点不是很适应,他接了下去:“为什么?”
碧汀道:“陆小凤肯定没有问过他一个问题,如果我是陆小凤,我一定会问西门吹雪的!”
朱停道:“什么问题?”
碧汀道:“他为什么那么冷?没有哪一个女孩子会受得了他的。”
女孩子是不是总是对这类人感兴趣?似侠非侠,似邪非邪,冷漠如寒冰,高傲似孤星,让人忍不住想去了解他,打破他的外防,进入他的内心。
陆小凤不是女孩子,碧汀才是女孩子。
所以陆小凤也说不好西门吹雪是不是真的不受女孩子待见,受不了他冷冰冰的性子。
难道西门吹雪以后只能找个能够忍受自己的男孩子吗?
陆小凤笑起来。
如果他真的问了,西门吹雪一定不会回答他这个无厘头的问题,甚至很有可能会再次拔剑。
屋子里笼罩着三人心头上那层阴影总算消散了点,陆小凤甚至很感激碧汀这个无厘头的发言。
月色凄迷,淡淡的云遮住了忧愁的月,四下倏地变暗朦胧。
疏云飘开,人间复明。
那个迷一般的白影子已像白灯笼一样消失不见。
他不为人知地来,不留痕迹地走,不,是留给别人很多疑惑地走。
三人都吃了一惊,面面相觑。
碧汀问道:“他人呢?”她忍不住问自己,西门吹雪是不是也变成了鬼,来无影去无踪?
陆小凤淡淡道:“他走了。”这个回答总算是让碧汀微微宽慰。
陆小凤还清晰地记得朦胧中那双闪着冷光的眼,一眼万年,他和他相对无声,遥遥相望,陆小凤知道西门吹雪在向他问好,在提醒自己下个月莫忘记了对决,还在诉说着其他什么的东西。
西门吹雪似乎想传达给陆小凤什么,但分别太快,陆小凤还来不及分辨这内含的信息。
朱停道:“现在我们怎么办?”
陆小凤道:“你们忘记了还有一件事情要我们去做。”
他的表情仿佛还带着一丝希望,这希望是什么呢?为什么在面临这惨绝人寰的事件之后他还能保有希望?
陆小凤道:“碧汀,我们先送你回家。”
碧汀心生不满,道:“难道你说的要做的事情就是送我回家吗?”
陆小凤道:“当然不是,我和朱停要去做另一件事情,但那件事情你又插不上手。”
碧汀稍减不悦,疑惑道:“为什么?难不成你们要去我去不得的地方吗?”
陆小凤暧昧的笑笑,让碧汀更加摸不着头脑。
朱停倒是很了解陆小凤这表情,不是和酒有关,就是和女人有关。
陆小凤自从西门吹雪来过之后就好像变得稍微有些不一样了,具体是哪里不一样了,朱停也说不拎清。
陆小凤道:“确实是你去不得的地方,虽然那里女孩子有很多。”
碧汀问道:“那么,那些女孩子为什么可以在哪里,我却不行?”
陆小凤道:“因为你和她们不一样。”
碧汀道:“哪里不一样了?”
陆小凤道:“虽然你们都招待客人,但招待的客人不一样。”
碧汀更加奇怪,也更加好奇,内心仿佛被猫抓着,他实在是太会吊她胃口了,她打定主意,必须要跟着他们。
朱停已经明白了。
碧汀看见朱停的表情,便道:“朱停,你是知道陆小鸡在讲什么吗?”
朱停沉默,就是因为明白他才不能说。
碧汀气道:“好,好,我当你们是朋友,你们居然还瞒着我,我就如你们的意,回家算了!”
当三个朋友之间突然有一个只有两个人知道的秘密时,剩下的那个的处境就变得难堪,至少是自认为的难堪。
朱停忍不住道:“其实,那个地方是妓院。”
陆小凤很满意的看着碧汀的脸变得很红。
陆小凤终结了这个话题,道:“所以,你还是回家吧。”
他们三人也懒得再慢吞吞走路回酒铺了,看见客栈院内石墩上恰好系着三匹马,也不管劣等还是优等,主人是谁,直接骑了就走。
临走之前,朱停默念着:既然承了你们的情,我们一定会帮你们报仇的,别缠我啊,要缠去缠那只死鸡。
倒是出乎朱停的意料,碧汀骑马骑得比她还要好。
陆小凤一点都不吃惊,他早已知道碧汀肯定不是一个酒铺老板娘那么简单。
艰难地翻上马鞍,朱停开始痛恨为什么有三匹马了,而不是停着一辆马车。
陆小凤和朱停送完碧汀回家后,已经有点晚了。
但晚上无论什么时候去妓院都不嫌晚。
道路上,一轮圆月照着两道飞驰的身影。
朱停一张嘴就灌了满嘴的风,他只好偏过头去,问道:“陆小凤,你怎么知道唐天才可能会在红翠阁?”
陆小凤道:“因为‘高朋满座’酒楼和红翠阁离得很近,两个人喝得高兴了,总要找女人让自己更高兴,唐天才好像比我还要喜欢‘红翠阁’。”
朱停用作孽的眼神看着陆小凤。
陆小凤无奈道:“我只点清倌唱唱歌,喝喝酒,哪有你想的那般龌蹉。”
朱停这才收回眼神。
两人沉默半晌。
朱停又道:“你有没有觉得碧汀有点奇怪?”
陆小凤反而挑起一边的眉毛,道:“你居然也发现了?”
朱停闷闷道:“有什么不可以的吗?”
陆小凤道:“不是都说情啊爱啊让人盲目吗?我还以为你看不到她的不对劲呢。”
朱停道:“我唯独不想被你说。”
陆小凤思虑再三,没有将他对碧汀的怀疑说出口。
他不想看到他的好朋友诧异谴责的目光,或者看到他赞同自己的想法之后伤心的表情。
红翠阁实在是热闹得很。
竹丝悠扬,轻歌曼舞,依红偎翠,莺莺燕燕,红颜巧笑倩兮,佳人美目盼兮。
姑娘们早早梳妆打扮好,此时正在进行最后紧张的工作,她们对着铜镜搔首弄姿,确保今日美艳非常,已经在准备大干一场了。
从最基层的普通“劳动人员”到艳名远播的花魁头牌,从端茶送水的小厮到笑往迎来的老鸨,大概都没有想到,今天的‘红翠阁’将会迎来几位非同一般的人物。
现在的朱停还没有十多年后令人吃惊的吨位,还是微胖界的新秀。
他向陆小凤辩护只是缺乏锻炼的身体,已经被马颠的筋疲力尽。
拖着步子跟着变得精神抖擞的陆小凤走进了百花争艳的红翠阁,朱停上下左右,东南西北,前后环顾一下这里的环境,不得不赞叹这里实在是一个男人应该来的地方,实在是一个男人非得来不可的地方。
特别是陆小凤。
似乎这里才是陆小凤的家,似乎陆小凤归属地就是那软红十丈。
到底是寂寞太久,还是当真如此依恋红颜风景,只有天底下真正的浪子才能回答这个问题。
朱停看着前面陆小凤的背影,心中莫名酸涩,一声喟叹。
陆小凤大佬般阔步直直走向老鸨。
老鸨早就注意到了他,是他,确实是他,和另外一头肥羊来过这里的那头肥羊。
虽然陆小凤只是第二次来,老鸨却深刻地记住了他。
老鸨其实并不认得陆小凤,甚至都不知道他的名字,她的认知里,客人分为三种,没钱的、有钱的、很有钱的。
陆小凤无疑是属于第三种的。
第三种的人,她总是记忆犹新,历久弥新,也许很久以后还叫得出他的名头。
老鸨粲然一笑,对着陆小凤挥舞绣帕道:“这不是陆大爷吗!”
其实,何止是老鸨,连很多年轻的和不再年轻的都在偷偷摸摸地注意他。
甚至有一个人大着胆子,上前想拉着他的手。
陆小凤很高兴地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他心情好的时候,总是喜欢让别人心情也好的。
正当那个少女还来不及向自己的姐妹炫耀自己的成功时,陆小凤的人已经不在原地。
他轻轻一纵,众人眼前一花,那个英俊的少年已经跃到老鸨面前。
老鸨还没有反应过来,陆小凤已经抢话道:“上次和我一起来的唐大爷在你们这儿吗?”
老鸨下意识道:“在的在的,在疏星姑娘房间里。”疏星就是这里的当红头牌之一,上次陆小凤和唐天才来的时候点的也是这位。
陆小凤摆手高声道:“还不赶紧带路!”他看起来似乎十万火急,急于星火。
老鸨见了陆小凤的架势也不由带了几分急迫,点头哈腰完后,看到跟在陆小凤后面的朱停,还以为是小厮,不以为意,便带着两人去了后面的独立院落。
在二楼,有好几位闲着没事干,看热闹的慵懒少女。
“这位是谁呀?让妈妈这么看重,还亲自带路?”一位声音娇滴滴的,身着湖绿长裙的少女问道,她看起来不过十三四岁,还是天真烂漫的样子。
“这位就是和唐大爷来的陆大爷,”她身边人淡淡道,“上次包了整个听雨小院,喊了八伎进去给他们唱唱歌。”
“唐大爷是这里建立以来最肥的肥羊了吧,若是我能像疏星那样该多好,”湖绿长裙少女嘟嘴道,“不过你说的那些跟没说一样,这些我都知道!”
她身边的人嘲笑道:“就凭你这样?要胸没胸,没滋没味。”
刚才还很赤裸裸地上前想去碰陆小凤的少女默默地走开了,这个时候她仿佛变了一个人,她一边回房,一边低头安静地看着自己的手心,似乎怅然若失,但窈窕瘦弱的背影却吸引了很多恩客。
恩客们也在讨论刚刚的那一幕,不过让他们更感兴趣的似乎却是那个大着胆子的少女。
佩剑锦衣的大汉道:“那身法当真不错,不知道是哪个门派的弟子。”
一位平时说话就毫无根据的人胡诌道:“看身法即有点武当的纵云梯,又有天禽派的燕子三抄水的意思,恐怕假以时日,将入江湖前三。”
有人不屑道:“我看未必,他没有门派的标志,又像是故意卖弄的,哪里像你说的那般神。”
几个陪酒的都咯咯笑了。
他们都没有想到十多年后,他真的说对了,惊世绝才,彩凤双翼,凤舞九天!
江湖上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可惜现在还没有人知道。
所以那人不服,想理论,回过头却看见一个人走了进来。
白衣乌鞘,冷面肃杀,他一步一步,随意却无懈可击。
他身上的气息实在是太过森寒!
这桌人除了他,谁没有人注意这个白衣人。
身边人还在哀叹:“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可惜了那么一个美人儿。”
其中一个陪酒的道:“那是平日不见客的朗月姑娘,和疏星都是我们这儿的头牌,脾气大得很。”
那佩剑锦衣的大汉道:“难怪难怪,怪不得被驳了面子之后就走了,果然大牌。”
陪酒的调笑:“爷,那朗月姑娘她就是这样,你也莫怪,来来来,继续喝酒。”
最先看见白衣人进来的那个人此时好像被一把冰糊了满脸,猛然一震,酒也醒了大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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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翠阁好似一年四季都飘散着一股甜腻腻的味道。
好像是水果的芳香,又好像是男人女人身上蒸发的汗水味,又单纯的只是胭脂的浓香。
还有一种男人时常闻得见的液体味道。
陆小凤和朱停一进门就闻见那糜烂的味道。
陆小凤颇有些好笑地看着烂泥般倒在头牌上的唐天才,朱停捂着鼻子,而老鸨则悄悄地离开院落。
唐天才眼袋深重,眉目半睁,手里还拿着一只空了的酒杯,嘴里嘟囔着:“喝,继续喝。”
陆小凤倒是不急了,他慢悠悠地坐下,依唐天才的话,倒了一杯茶解解渴。
朱停看看唐天才,实在是想不到这个人居然是陆小凤的朋友。
唐天才微须,鬓旁竟是有几缕白发,眼角也有些皱纹,看起来已经有四十多岁了。
朱停再看看陆小凤,神采奕奕,长身玉立,眉目间自有一番桀骜。
谁能想到一个纵欲声色的中年人和一个年轻富有朝气的少年居然是朋友呢?
陆小凤又倒了一杯茶,开口问:“他来这里有多久了?”
头牌疏星看了看这有点眼熟的少年,不像老鸨的业务娴熟,好半天才想起来这是陆大爷,于是她怯生生的,好像担心吵醒唐天才般,悄声道:“已经有半个月了。”
陆小凤“哦”了一声,也就是说,上次和陆小凤在‘高朋满座’酒楼见过面后,唐天才就没有出去过。
唐天才未免太耽于渔色了。
陆小凤道:“你这儿有醒酒的么?”
疏星伸出一只涂了蔻丹的手指,点点桌上陆小凤用来倒茶的茶壶。
陆小凤也没有客气,右手拿着杯子和茶壶来到床边,左手将唐天才从疏星身上翻了过来。
疏星目瞪口呆地看着陆小凤直接将手中的杯子给唐天才灌了下去。
他似乎还嫌不够,又将茶壶嘴对准唐天才的鼻孔。
疏星咬咬唇,想阻止又不敢。
陆小凤满意地看到唐天才因为茶水倒灌入鼻而惊醒过来。
唐天才惺忪地道:“原来是你这只小凤凰啊。”
疏星已经用一块绣帕给唐天才仔仔细细地擦脸。
陆小凤道:“我有急事来找你,要不然我也不会这么粗暴地叫醒你。”
在朱停看来,这唐天才一定是一个涵养极好的人,被人如此粗俗无礼地从黑甜乡招魂回来,竟然还没有破口大骂。
唐天才打了个哈欠,背过去脸,色眯眯地摸摸疏星,懒洋洋道:“有什么事情,明天再说,既然你来了……”
陆小凤道:“那么跟我走。”
唐天才接下去:“……那么陪我喝一杯。”
朱停默默改观,也许是该说他懒得和陆小凤生气。
陆小凤正习惯性般想应下,不经意间看见朱停的脸色,改口道:“我这是天大的急事。”
唐天才露出了一种第一次看见陆小凤的神情,道:“什么时候喝酒对你来说不那么重要了?”
唐天才一直以为,像陆小凤这种人,也许现在对于他现在的年龄来说,女人还不是那么重要,但酒肯定是很重要的。
陆小凤道:“你看见我的脸色了吗?”
唐天才道:“我懒得背过身来看你。”
陆小凤道:“是非要你走不可的脸色。”
唐天才道:“那你看见我的脸色了吗?”
陆小凤道:“我看不见你的脸。”
唐天才有点无奈又有点生气道:“是我非要留下来不可的脸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