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我知道我失忆了》杜锦鲤

1、醒来

　　一
　　大梦一场，不知今夕何夕。
　　我睁开眼的时候貌似是中午。
　　身边还趴着一个人。
　　睡得太久了，身体仿佛都生了锈，嗓子也干的要死，无法发出一丝声响。
　　伴随着这些的，是我一片空白的大脑。
　　二
　　我记得生活常识，知道这里是医院，知道我应该是睡了很久，可是，我想不起来任何人，我的大脑仿佛被一键消除了所有的记忆，就像是趴在旁边的那个人，是的，我不认识。
　　可是我能感觉到我已经太久没睁开眼睛了，即使医院是白茫茫的一片，即使我的眼睛酸涩难忍，我都不舍得合上它。
　　窗户是开着的，午后的微风吹进来有点微冷，趴着睡的正香的男人被吹醒，我看到他打了个哆嗦，眼睛都没有睁开，然后嘟嘟囔囔的站起身，去关了窗户。
　　声音太小了，我只能听清什么“冷……手麻了……”这种类似的话。
　　真是个蠢货啊，我看着他立在窗前的身影，忍不住在心里感慨……我都醒了这么久，居然还没有发现，真是个不合格的看护。
　　直到他转过身，和我的视线对焦，我才看清了他的全貌。
　　怎么说呢，有点小帅，看起来就是那种很开朗的人，逆着光揉眼睛的动作看起来像是在撒娇一样……咳，好像有点萌……
　　他似乎是有点不可置信，又揉了揉眼睛，然后扑到了床前，一双大眼睛变成了两个荷包蛋：“安安你醒了！！天啊你真的醒了！呜呜呜呜……我……我终于等到你醒过来了……”
　　三
　　他叫宋楚，我叫姜安，据他说我已经躺了三个月啦，从白雪皑皑躺到了春风徐来。
　　至于我躺了这么久的原因，貌似是因为去年冬天爬长白山的时候遇到了雪崩，被埋在雪下好几个小时才获救，然后在医院一躺就是现在。
　　“要不是安安你一直紧紧的抱着我，我可能早就冻死了，结果我没什么大事，你却躺到了现在……”他说这话的时候眼中又泛起了水光，我不能说话，也无法出声安慰他，只好对着他眨了眨眼睛。
　　他好像接收到了我传递的信息，紧紧的抓着我没输液的那只手，然后覆在我的上方虚虚的以一个极其亲密的姿势环住了我。
　　“还好……还好你醒了过来……”
　　四
　　说起来你可能不信，知道他是我的爱人的时候我也是懵逼的。
　　因为我还不能说话，所以他也没发现我的记忆出现了问题。
　　不过他是个话多的人，知道我不能说话后就一直嘟嘟囔囔的跟我讲我昏迷的这段时间发生的事。
　　什么之前我的父母还不同意我们在一起，但经历过我昏迷三个多月的事后已经对他照顾我的事保持默许态度了，什么等我好了他就带我回家，把我养的白白胖胖的，什么外面的花开了，等风不那么大的时候带我出去看看……
　　我听着他话语间描绘出的未来，好像……还不错的样子……
　　五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会接受的那么快，可能是因为他带给我的那种源于灵魂上的熟悉感吧，我的身心对他着手安排的一切没有丝毫排斥。
　　他是一个很奇怪的人，总是像一个未成年的小孩子，但是有的时候他也会莫名的伤感，散发着和他完全不符合的失落气息，但更多的时候，他总是保持着微笑，漏出两颗虎牙和左嘴角上的一个酒窝，说着说不完的话。
　　刚醒来发现脑海一片空白的时候，要说不害怕是骗人的，可是这种空缺的感觉完全被他所填满，对于他说的那些人，我都不记得，从我睁开眼睛的那一刻，我的生命里就只有他，就像是，我是为了他而生的一样……
　　五
　　复健的过程十分痛苦，等我的肢体没有那么僵硬了他就迫不及待的带我回了属于我们的家。
　　住院期间父母从来没有看过我，可能是对我已经失望透顶了，他们不表态对我们来说其实也还不错。
　　在医院这几天我倒是没见过医生护士，用宋楚的原话来说是：“安安你已经醒过来了，我不想让其他人再碰触到你的身体！”
　　一大把年纪的人了，说这话也不嫌害臊………反正我是挺不好意思的……
　　六
　　出院的时候父母朋友都没来，只有他抱着我坐上了他开来的车。
　　我在车中昏昏欲睡，最后都不清楚自己是怎么回的家。
　　家啊……不知道为什么，听到这个字眼，我的眼睛酸涩的就像是要落下泪来。
　　家不大，六七十平米，一室一厅一厨一卫，还有一个阳光充足的阳台。窗户前是一盆盆翠绿的植物，常青藤顺着搭好的架子爬的老高，长势喜人。
　　“这些小东西生命力真顽强，挺长时间没管他们了，没想到居然还活着。”
　　根据宋楚话，我意识到这些植物应该都是我出事之前养的，就如同这个小小的温馨的家，都是我一点一点亲手布置的。
　　我无法不相信他的话，因为——我看着这个家，感到的是无尽的亲切与欣喜。
　　“你先自己坐一会儿，我去给你弄点吃的，有事就叫我。”怕我听不见似的，宋楚弯下腰，贴在我耳边说道。
　　热热的气流顺着廓吹进耳蜗，我忍不住打一个哆嗦，胳膊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引出了他恶作剧般的大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安安你好可爱啊哈哈哈哈哈……”
　　熊孩子！！
　　七
　　我的腿还没有完全恢复，一直坐在轮椅上，出门很不方便。
　　所以我最近都在家摆弄着花花草草，还有一只肥肥的大白猫麻将。
　　麻将是我出事前养的小祖宗，铲屎官的消失给麻将带来了难以想象的打击，所以她由一只宅猫变成了每天流连街头小巷的浪猫，只有每天晚上才回家。二主人也不管这位失去老父亲的可怜女儿，麻将整个猫生孤苦伶仃，无依无靠，又因为过度思念大主人而日渐消瘦……
　　什么？你跟我说她皮毛油光水滑还胖了三斤？听不见听不见快滚！
　　八
　　宋楚白天都有工作要忙，很少在家，我又懒得动，每天瘫在阳台上撸猫，和麻将在轮椅上滩成两团。
　　从这里能看到马路上车水马龙，川流不息。
　　家里没有表，我总是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好像才坐了一会儿天就黑了，华灯初上的时候门口响起了钥匙转动门锁的声音。
　　我回头看到宋楚推门进来，他带着笑容，把一兜子零食放在茶几上，然后径直向我走来。
　　“麻将，过来。”他双手张开对着麻将呼唤道。
　　麻将毫不犹豫的踹了大主人扑向二主人的怀抱，然后被二主人毫不犹豫的甩开。
　　宋楚他占据了麻将的地盘，跪坐在我腿边把头靠在我的双膝上，然后蹭了蹭，一阵发痒。
　　我恍惚间感觉自己好像养了两只麻将。
　　麻将：“喵喵喵？”
　　九
　　“真好啊……安安，你还在我身边……真是像梦一样……”
　　也许是因为曾经差点失去我，宋楚非常没有安全感。
　　他总觉得这一切都是一场梦，梦醒了就又会回到原点。
　　我只能轻轻的抚摸过他有些扎手的头发，一遍一遍的给他安慰。
　　我能看出他的不安，却不知道他的焦躁从何而来。
　　所以我不出门，也不问自己的工作，更不问他每天都出去做了什么，我享受着这种宁静，即使可能是暴风雨的前夕。
　　十
　　当我身体真的恢复的差不多了的时候，宋楚开始不老实了起来，他开始对我动手动脚的，明里暗里各种吃我豆腐。
　　难道是因为我冻的太久了？我对这种事情丝毫提不起兴趣，与此同时的也不能理解他对此的热衷。
　　最近他好想把该忙的忙完了，一直在家里粘着我，哪也不去，上厕所都要在我旁边贴身保护。
　　“安安，来亲亲～”说完，他也不等我点头摇头，上来就亲，直到我喘不过气才松开。
　　我小口小口的喘着气，他就上来一点点的舔去我嘴角的唾液，边舔边媚眼如丝的看着我，格外的色♂情，暗示的十分明显。
　　我一巴掌糊在他脸上，没有妖艳贱货的脸偏要做这种表情，简直鬼畜。
　　把他推到一边去后他的表情简直委屈死了，我忍着笑不去看他，他从侧面以一个很别扭的姿势环住我，撒娇似的把头靠向我肩膀，我们就这样静静的靠在一起，我也不知道靠了多久，只记得那种由心而发的喜悦一直都不曾消散过。
　　麻将：“喵喵喵？”
　　十一
　　我还是不能说话，喝再多热水也没用。
　　不过腿倒是脱离了轮椅可以少量走路了。
　　宋楚又开始忙了起来，他好像能感受到我在想什么一样，每当我觉得太腻歪了他就去忙工作，回来后与我相拥而眠。而当我想他的时候就会把工作提前做完或者请假陪我。
　　无数个相拥而眠的夜晚，只要想起来就会不由自主的笑出来的生活，感觉就像是满足了我对未来的所有幻想。
　　这样的生活太美好了，像梦一样。
　　十二
　　我们做了。
　　我在下面。
　　做的时候宋楚居然还爽哭了。
　　我：“………”好像有什么东西弄反了……
　　十三
　　麻将不知道去哪浪了一圈，回来后就变得特别慵懒，具体表现为能躺着就不趴着，能趴着就不坐着，能坐着就不站着。
　　宋楚说麻将有了小猫仔。
　　“不知道谁家的公猫勾搭咱家麻将，还搞大麻将肚子不负责，让我知道不打断他猫腿！”
　　宋楚一副自己女儿被人糟蹋了的表情，挥舞着拳头，气的直跺脚。
　　我选择撸猫。
　　麻将被我摸的很舒服，眯起眼睛打着小呼噜，阳光照的她身上暖洋洋的。
　　他生了会儿气后发现并没有人理他，然后更死气了，站在一边委屈的看着我，嘴巴撅的老高。
　　看不见看不见，撅再高也看不见！
　　十四
　　宋楚说荷花都开了，要带我去看。
　　原来不经意间已经夏天了吗？
　　时间过得那么快啊……我居然一点也没有察觉到。
　　麻将的肚子已经很大了，看起来像是扣了一个小西瓜在上面，所以这次出门没有抱她。
　　天有点阴沉沉的，所以路上车不是很多，宋楚开车到了小区附近的公园，公园里有个有一大片荷花的池子。
　　翠绿的荷叶衬着粉的白的荷花，一片片一丛丛的，正所谓“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
　　荷花池上面修建了精致木质的小桥，从池子这头连到了那一头，最中间在无数荷花荷叶的中间修了个八角亭。
　　天公不作美，刚下车就下起了暴雨，可能是知道了今天会下雨，所以这个公园今天根本就没有游客，整个公园都空荡荡的，更遑论荷花池了。
　　宋楚好像提前有准备，他拿了把大伞撑在头上，然后用手搂住我的腰：“安安，小心路滑。”
　　我们两个小心翼翼的走到最中间的亭子里，他把伞丢在了旁边的地上，抱住了我。
　　“安安，今天这里是属于我们的！”
　　我们在无数的荷花之间接吻，像是要拥抱到地老天荒一样，久久没有分开。
　　十五
　　他的电话响了，好像是有急事。
　　我对他摇摇头表示不用在意我，然后指指车让他先走，又不是很远，我自己可以回去。
　　宋楚替我打开车门让我进去坐着，然后说：“让你自己回去我不放心，再说还下着雨……我送你到小区门口吧。”
　　到了小区门口后他把伞递给了我，然后嘱咐我赶紧回家。
　　我接过伞，点点头，然后目送他离去，直到他的车变成了一个小点。
　　我并没有急着回家，开始在小区里逛了起来，回家这么久，还没有好好看看附近的环境。
　　十六
　　我看到了麻将……
　　满身是血的麻将……
　　麻将的前肢以一种不正常的姿势弯曲着，雪白的毛上粘满了泥水，身下的血流成了一小滩……然后被雨水晕开……
　　她似乎已经保持这种状态很久了，虚弱的发不出一丝声音，只睁着一双布满泪水的蓝色眼睛看着我。
　　我知道的，她在等我……
　　我把伞放在她小小的身体上，替她挡住铺天盖地的雨水……我几乎控制不住我颤抖的手……
　　我还是没办法说话……可是我有太多的话想和麻将说啊……
　　我想说麻将别怕……我想找人救救她……
　　可是我没有任何能联系别人的工具……我对外界一无所知……
　　我甚至没有一点办法救她………
　　我突然感觉到了自己的没用……我轻轻的撸了撸她的头，就像平常她无数次窝在我怀里对我撒娇一样，她似乎想做出一个舒服的表情，或者是想打一个呼噜，可是她已经没有力气做了……
　　我眼睁睁的看着她在我面前停止了呼吸，带着那几个还未出世的小猫仔一起死去。
　　我也不知道我是怎么把麻将悄悄的埋在树下的，等我回过神，我已经在阳台坐了很久了……
　　如果我今天没有出门……如果我带着麻将一起走……如果我早点回来……是不是麻将就不会死？
　　我不知道为什么……我感觉的到自己的悲伤……我觉得我应该是哭了的，但是实际上却没掉一滴眼泪……反而却有一种“这就是命”的想法。
　　命运，谁都逃不掉的。
　　十七
　　门锁被打开的声音响起，我还在想要怎么告诉他这个不幸的消息，却听他说道：“安安，家里还有没有纱布药酒了？麻将的爪子好像流血了。”
　　我猛地抬头看向他，他怀里抱着的，不正是麻将？
　　“麻将也是的，这么大的肚子了还到处乱跑，一点也没有做妈妈的自觉，还好伤的不重，一会儿给她包扎完了你在家多看着她点，别让她再到处乱跑了。”
　　麻将听到她的名字抬起头冲对着宋楚喵喵的叫了几声。
　　这是多么不可思议的事？我几乎要怀疑下午麻将死在我面前的事是我的幻觉……
　　我伸手接过麻将，顺着她的脊背摸了下去，摸到了她温热的，带着心脏跳动的起伏的身体，麻将还活着……
　　那我下午看到的又是什么？
　　为什么会有两个麻将？究竟哪个是真的？哪个是假的？
　　我不知道……也不想去知道……
　　我害怕真相的背后，是我无法承受的结果。
　　十八
　　我没有再提过那天下午的事，日子仿佛又回到了过去，麻将依旧每天和我晒晒太阳，撒撒娇，宋楚依旧早出晚归，然后和我做，最后相拥而眠。
　　好像又和过去不一样了……
　　就像我从前从来都不会注意，麻将每天下午都会出去一段时间，然后快傍晚了才会回来，也不会注意到，宋楚每天拎回来的一兜子零食即使没人吃第二天也不会剩下。
　　看，楼下的那个蓝衣服的女人会在骑自行车的时候压到石头摔倒在地，那个白衬衫的男孩会被一只大狗咬到小腿。
　　我为什么会记得这么清楚呢？因为啊，每天那个女人都会在同一时间同一地点摔倒，每天那个男孩都会在同一时间同一地点被咬。
　　就像是后来我发现，麻将每天都会在同一时间死掉，在我埋了她四次之后依然会在每天的傍晚回家。
　　我渐渐的明白了一些我一直无法明白也不想明白的事。
　　十九
　　宋楚站在了我背后，他从身后环住了我，依旧是那么亲密的姿势。
　　“亲爱的安安啊，为什么要想起来这些事呢，一直无忧无虑的和我在一起不好吗？”
　　我也很想一直这样过下去，放任自己沉浸在自己编织的完美幻想与梦境之中无法自拔……
　　可是当所有的记忆回笼的那一刻，我再也没有办法继续欺骗自己。
　　就像我无法接受麻将死在我面前一样，我更无法接受宋楚死在了我的面前。
　　所以我在梦中不愿意醒过来，逼迫自己忘记一切。
　　我闭上眼睛，任由泪水划过脸颊：“我也不想的啊……宋楚……你可能永远都听不到了，我爱你……我爱你啊……”
　　可是时间不会为了我而暂停，午夜的钟声响起，灰姑娘华丽的外衣外衣消散，这个梦境也就此破碎，在梦境的碎片里，我好像看到了依旧躺在病床上没有睁开眼睛的我，和病床外以泪洗面的父母。
　　这个梦……该醒了……
　　二十
　　大梦一场，不知今夕何夕。
　　我睁开眼的时候貌似是中午。
　　身边还趴着一个人。
　　睡得太久了，身体仿佛都生了锈，嗓子也干的要死，无法发出一丝声响。
　　伴随着这些的，是我一片空白的大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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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小短篇，第一次写着玩的，就喜欢这种淡淡的，无病呻吟的感觉，不喜欢请轻喷，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