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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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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我教的一贯作风,教主的道德稍微沦丧一些其实也无可厚非。
可是吧……
我慢慢展开手里新买的折扇,遮住自己的半张脸。
追月姑娘正站在做糖人的小摊前,专心致志地看着老板用糖浆在铁板上勾画,一双寒潭般冷静清亮的黑眸追着装糖浆的勺子转。
等糖浆凝固了,老板把那签糖人从铁板上取下,她还会微微睁大眼睛,嘴巴小小地张开,露出一点点白牙,很惊讶的样子。
她好可爱。
我的良心有点痛。
教主离开前给我叮嘱过,追月看上什么都可以买,除了入口的东西。
噫——这话背后什么意思,我都不想深思。
教主以前明明很禁|欲,看着是唬人了点,但也没这么——唉……难道说,人压抑久了容易走上另一个极端?
我轻摇两下折扇,百思不得其解。
我现在很怀疑像追月姑娘那么懵懂,在经历某些坏事的时候,到底知不知道自己遭遇了什么?
而且这个姑娘好像从来没有什么逃离魔窟的想法,或者说她根本连“自由走动”这个基本的概念都没有。
我在客栈里问她要不要出去走走,她没有回应,我就当默认了。
然而我走出两步,发现她没跟上来,于是问她是不是不想出去,她也没有反应,我就建议她回房间休息。
又走出两步,发现她还是没跟上来。
如此往复几次,说不着急是假的,我也不是什么耐性的人,便大着胆子学教主牵了牵她的手。
本来不动如山,结果一牵就走。
……原来要这样操作吗?
哎呀,可是这个样子,又好像不大好啊。
于是我买了把扇子,让她牵着扇子的另一端,这样就很恪守礼法了嘛。
也不容易被教主看见了产生不必要的误解。
并不是我非要大冬天买把折扇附庸风雅。
出来以后也是一样,到处都是新鲜玩意儿,不要说一个懵懂少女,就是看惯繁华的我都看得有些眼花。
绵延数里的长街,灯火已经点起,人来人往,小铺大店、临时街摊一家挨着一家,换了别家小孩儿,早跑得没影了。
可这位呢?我走到哪里,她跟到哪里,一站定,就和脚下生根似的,一动不动,直到我下次把她牵走。
乖乖巧巧的,省心是省心,可总有些……心疼?
我扇着扇子,摇摇头。
也不知道是谁家姑娘,学东西那么快,应当是很聪明的,怎么给养成了这样?
落教主手里,也不知道是好是坏。
嗯?
手中折扇一顿。
我好像,听到一些,不该出现的声音。
放开五感,眼睛无意识地眯起。
呵,挺熟悉的动静啊。
“啪”一声收起折扇。
“追月姑娘。”
追月回头看我,周围的烛火映进她眼中,尽是带着暖意的亮光,连那清冷淡漠的气质都柔和不少。
我把声音放柔:“我们去前面看看。”
追月眨了一下眼睛,依旧没有回应。
我将合起的折扇递过去,她轻轻地抓住了另一头,我便这么牵着她,慢慢走过点满灯火的长街。
这么温馨而又富有诗意,适合跟心上人相处的场景,我身边牵着的是教主夫人,身后还跟了几只小老鼠。
……
啧,可恶。
走出灯火长街的范围,拐入一条冷街。
街道两旁只有三两盏红灯笼,再深冬的寒风中轻摆,气氛冷得渗人。
我从追月手中抽回扇子,潇洒一展。
“鄙人都已经这么配合,几位还不愿现身吗?”
“温莛。”清润如玉的声音自我背后响起,冷得像寒冰。
我转身,笑:“少庄主,好久不见,哦,不对,是我记岔了,您现在已经正式继承了浩然山庄,该称白庄主了。”
出现在我眼前的人,和过去一样,白到刺眼、走夜路怕别人看不见的纯白锦袍,头戴玉冠,腰间别着一支玉笛。样貌堂堂,仪表不凡。
像是比以前清瘦,可见庄主当着确实要比整日无所事事满世界乱晃的少庄主辛苦些。
“劳温左使记挂。”
“哪比得庄主千里寻访来得上心。”我摇了两下手里的扇子:“不知庄主此番来见,是叙旧,还是寻仇?”
他神色冷然:“那要看温左使心里还有几分旧情。”
这话说的,仿佛我们之间真有过什么似的。
我拿扇面碰了碰鼻子。
“关于老庄主的事,在下谨代表个人,向庄主表示遗憾——”
浩然山庄的前任庄主于三月前暴毙,所有证据都指向圣教。
但对于这件事,我其实是不大清楚的。
这两年,我在教内从没听到过任何针对浩然山庄的指令,不知道是哪个兔崽子私自惹祸,牵扯了圣教。
又或者是有人故意栽赃,甚至真相很可能就是起意外事件,犯事者为了逃避责任,随手把锅甩给了我们。
反正圣教风评不好,背锅也背习惯了,没人想着澄清,就任由他去了。
但寻仇的人显然不是这么想的。
啧,麻烦。
这个人挺难缠的,身边还有个追月姑娘,我真不一定能打得过。
“阿莛。”对面的人叹息着唤起从前的昵称。
“诶。”我摇着扇子应。
他顿了顿,有那么一瞬间像是要发火,可还是按捺下来了。
“你为何……要加入魔教?”
我用扇子遮了半张脸,只露出眼睛:“这个问题问得有意思,加入圣教又不是我自己选的。”
我爹娘是圣教高层,我师父是圣教长老,我生来就是圣教的人,有什么不对吗?
但对面那个根正苗红的正道才俊,思维回路显然和我不太一样。
他咬着牙问:“有人逼迫你?”
“呃……”我把折扇合拢,在另一只手上敲了敲:“不不,你想岔了。濯清,我可和你不一样。你生在清池里啊。”
我望望天,念起他取名出处的那句诗:“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
“莲花好歹还是淤泥里长出的,你可连淤泥什么样都没见过,比白莲还干净。”
心地善良,天真单纯的我都想哭,要是在圣教,他连三天都活不过。
他以前赈济过路的灾民,饭钱都贴了进去,剩下几天都靠我接济,好巧不巧我身上银票还兑不出去,靠着点零散铜币,两个人差点没饿死。
说起这个……
扇子在我指间转了一圈:“哦,对了,白庄主,还钱。”
三十文呢,利滚利滚到今天,起码还个三百文。
白濯清没理我,呆立了很久。
所以说啊,别看有些人表面光鲜,庄主门主喊得起劲,实际上连三百文的饭钱都还不起。
寒风吹得我脸有些僵,对面那人思考人生还没个结果。我凑到一旁,低声问追月:“冷不冷。”
她看着我,眨两下眼睛,幅度很小地摇摇头。
不冷就好,不冷就好。
那我再拖会儿,不知道教主什么时候回来。
白濯清打手带挺多的,我一个人怕接不下来。
刚想着打手,他身边打手之一就提醒道:“庄主,莫要忘了正事。”
多嘴!
大家干站这儿摸摸鱼多好,你是有多想干活?
白濯清目光复杂地看向我:“阿莛,我最后问你一次……”
“请叫我温左使。”我正色起来。
我温莛好不容易才爬到圣教左使这个位置,怎么可能叛教呢?
白濯清闭闭眼,缓缓抬起手,就要发起号令。
“追月姑娘,得罪了。”我揽过追月的腰,朝白濯清笑笑:“明日报上见。”
没等他多思量这句话的意思,我扯起嗓子,高声喊:“允江洲浩然山庄庄主欠钱不还,追杀债主啦!”
不管眼前一片哗然,足下轻点,脚底漾开圈圈金纹,我抱着追月朝后掠去,周围的景象飞速后退。
“污蔑庄主,简直大胆!”
“抓住他们!”
“动手!快动手!”
白纸飞掠,带着金芒环绕身周,挡下无数攻击。碎纸飘动,随着心意变幻无常,给后方追击的敌人设下重重障碍。
群架我不太会打,但是逃跑这事儿还是比较熟练的,多带个人也毫不费力,除非那几个顶尖高手亲自拦截,否则就连正道坛都任我来去。
“温左使,请留步。”
前方不远处的屋顶上,一个人影缓缓转身。剑眉星目,英姿勃发,眼角眉梢满身满脸都是浩然正气。
正道魁首。
“……”
果然,话不仅不能乱说,连想都不能乱想。
好嘛,你说让停我就停下了。
上回没听劝,差点被突然出现在面前的剑捅个对穿,我现在的修为比起上次也没长进多少,完全不想让历史重演。
我停在那座屋顶上,松开了追月。
她安静地站在我边上,不声不响,面色如常,眨眼的频率都没变。
经历过一场紧张刺激的追逃,普通人一般都是害怕居多,少数人可能会有些兴奋,像追月姑娘这样平静依旧的,实在少之又少。
到底是跟在教主身边的人,总归有些殊异。
我只看了一眼,确认她情况良好,就没再深究下去。
我脸上扬起笑:“魁首。”
身后的追兵已经赶上来了,看到正道魁首在此,便没有妄作举动。
“温左使。”正道魁首看了看我,继而转向追月:“还有这位——”
他拖长声音,意在等我解释。
我就不。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气氛变得很尴尬,正道魁首终于“位”不下去了,自顾自接:“姑娘好。”
“敢问魁首深夜在此,有何要事?”我展开扇子,顶着深冬的寒风轻摇两下。
别问,我不冷。
他正要回答,身后又出来一人:“魁首,莫要与这魔教妖人多言,魔教左使计谋多变,行事诡谲,我等应当将其速速拿下。”
……现在抓人都不要理由了吗?
这是把江湖公约置于何地?
好吧,并没有这种东西。
“且慢。”我扇子一合:“在下有一事不明。”
正道魁首在下属不赞同的目光中对我道:“请讲。”
“您心中爱慕的,究竟是我教旗下五行门的炽火门主,还是断金门主?”
真的,好想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