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情事》其君折枝

22、第 22 章

　　秦清回府的时候，天地已彻底被黑夜笼罩了，一轮弯月悬挂天际，秦清手里抱着书走下马车。

　　管家秦望是秦渭当山贼那会救的，后来就一直跟在兄妹俩的身边照顾他们衣食起居，府里发生的事，别人不敢多说，他却是没这个顾虑的。
　　几乎是秦清一回来，他就立刻找了过来，半路碰到后，他跟秦清说了今天发生的事。

　　他是担心秦清不知道，回头和西厢房那两位冲撞了。
　　也是担心两兄妹因为这事闹别扭。

　　虽说这对兄妹闹别扭的情况几乎不可能。
　　但秦望这个年纪，难免操心。

　　秦清平日不管家里的事，听到这话，脚步却不由一顿，面上倒是没有什么多余的表露，轻轻嗯了一声后，问秦望：“大哥呢？”
　　秦望回答：“前头刚散了宴，这会郎君还在书房。”

　　秦清点头，说了句：“我知道了。”
　　她原本是想回房，这会沉吟了一会，还是先往书房走去。

　　秦渭正好在处理今日残留的事务，听到有人报“娘子来了”，连忙起身，走到门前正好看到秦清抱着书过来，又见她衣衫单薄立刻皱眉，“更深露重，你过来做什么？有什么事遣人来喊大哥就是。”

　　他说完从秦清手里拿过书。
　　察觉书面都被寒风吹得一片冰凉，更是担心地让人去准备热茶。

　　秦清跟应声要去准备的下人说：“东西拿来，我来煮。”
　　下人答是离开。

　　冬月早晚寒凉，尤其是夜里。
　　外头寒风拍打着轩窗，草木发出簌簌声响。

　　秦渭担心她的身体，心中隐约也猜到她过来是因为什么。

　　他在外无论对官对匪都游刃有余，偏回了家面对秦清却格外小心翼翼。

　　他们兄妹相差足有十多岁。

　　秦渭十五岁的时候，秦清才三岁，他少时性格冲动莽撞，又听多了说书先生的故事，自以为一腔正气，不顾爹娘阻拦就离开了家，想着一定要成就一番功名事业，却没想过自己离开之后会发生什么。

　　等他脱离山匪身份积攒了一些家业有脸回家的时候，他的爹娘早就不在了，他年幼的妹妹更是被堂叔一家折磨得不成样子。

　　明明都过了十岁，身量却还没别的七、八岁的小姑娘高。
　　瘦骨嶙峋。
　　脚踝露着。
　　寒冬腊月居然还睡在牛棚。

　　那个时候他就下定决心，这辈子一定要出人头地，要让他的妹妹再也不会被人欺负！

　　“阿清……”见秦清煮茶不语，秦渭心里更为忐忑，双手握拳抵在膝盖上，又不安地松开摩挲着膝骨，他小心翼翼询问，“你是不是都知道了？”

　　秦清听到这话，终于抬眸。

　　茶过三巡才是好茶，她斟一碗茶递给秦渭后与他说：“大哥，你不必如此。”依旧是平静的语气，并未责怪秦渭的自作主张。
　　虽然她并不喜欢哥哥这样的做法。

　　秦渭抿了抿干涩的唇，握着茶盏沉声：“士农工商，若不是因为这个，以你的品性，如今早有良嫁，是……大哥耽误了你。”

　　他当年一心想要出人头地。
　　这些年万义商行也的确遍布全国各地，但秦清的亲事却始终定不下来。
　　差的，他看不上。
　　好的，又看不起他们商户出身。

　　他的妹妹今年已经二十了，寻常女子在这个年纪早许了人家，成亲早的，恐怕孩子都生了两个了，可阿清却依旧孑然一身。

　　秦渭岂能不心急？
　　他的妹妹样样都好，无论是才情还是样貌，与那些王侯小姐相比也是不差的，却因为出身，即便如今在鸿蒙书院任教也总被人看不起。
　　他如今接济学子，就是想替他的妹妹铺路，就算彼此看不上不投契，但有一份善缘在总是好的。

　　秦清无声叹了又气。
　　她知道哥哥心里的疤，也知道他做这一切都是为了她。

　　哥哥总觉得对不起她，但其实她早就不怪哥哥了，她幼时失怙又受尽苦难，年幼的时候的确怪过哥哥，怪他一腔热血却不顾家人，害爹娘因为他日日消沉以至于双双抱憾而亡。
　　但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们兄妹相互扶持才能走到今天，那些怨啊恨啊也早就没了。

　　不知多少次，她说同样的话：“哥哥切莫再说这样的话，若我所嫁之人，因此嫌我，那么我又何须嫁给他？”
　　“这些年若非哥哥一路护着，我岂能如此顺遂无忧？”
　　“哥哥待我的好，我都记着，也请哥哥早日忘却前尘，不要再把自己囿于过去。”

　　“何况我从不觉得女子的归宿只有嫁人。”
　　她读书学礼，并非为了觅得一个好人家，而是为自己。
　　今日特地走这一趟，也是想与哥哥说这一番话。

　　看着秦渭怔忡的面庞，秦清也知道自己这番话着实是有些大胆了。她轻轻抿唇，未再多言，留时间让人自行消化便先行离开了。

　　知道新来的两位举人住在外院的西厢房，她让侍女泽兰交待府中婢女平日没事不要往那边走。

　　这些年，她碰到过不少大哥收留的读书人。
　　性格迥异，有良善温和的，自然也有令人头疼之辈，虽然很快就被大哥解决了，但秦清实在不想再和这些人有什么接触。

　　她今日晚膳是在书院用的。

　　简单洗漱完，本想寻本书看，但和哥哥说了这番话，心中到底有些不静。

　　心不静，书便有些看不进去。

　　她索性起身站在窗前看外面月明。

　　她并非不想嫁人。
　　自幼养在爹娘身边，见过爹娘恩爱的样子，她自然是希盼着能像爹娘那样找个如意郎君相守一生。
　　但这世上有情人向来最难寻觅，与其随便找个，还不如孑然一身。

　　有书看、有琴弹。
　　有几知己好友，还有家人相伴。
　　足矣。

　　秦清阂目凝思了一会，最后还是走到琴案那边。
　　夜里的风传来院中幽幽梅香，秦清闭眼轻弹，指下是一曲《流水》。

　　而此时，西厢房。
　　因着晚间用了些酒，孙逾早早就酣睡过去了。

　　徐修却睡不着。
　　何况这个点对他而言实在是太早了。
　　他平日看书都得过子时方歇，今日耽误这么久，更该多看一会。

　　他跟孙逾住一间屋。
　　知道孙逾的脾气，回头他在屋里看书点着烛火，他又有话要说，实在不想和人多吵，徐修索性提着灯笼，抱着书往外头走。
　　刚走到外头院子里，他就听到一阵琴音。

　　原以为是听错了，但仔细分辨一会后，的确是琴音。

　　循声辨方向。
　　徐修猜测是那位秦家娘子。

　　他亦通音律。
　　家中未出事的时候，他亦有知己好友，偶尔泛舟弹琴鼓瑟，好不快活，从琴音便能知晓这位秦家娘子是此中大家，他站在廊下闭目倾听了一会，
　　直至琴音尽，他继续拾步。

　　院中有石桌石凳。
　　冬月的夜十分凉寒，两旁竹叶簌簌，可徐修坐在院中肩背挺括，烛火微弱，他一边看书一边注释书写，并未因为这严寒天气而躬了脊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