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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追根问底 ...

  •   邢阳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是半夜了。
      他躺在沙发上,昏昏沉沉的睡了大半天,饭都没有吃,本来就不怎么健康的胃现在更是难受得厉害。他往后抽了抽身体,大腿却被颗沉甸甸的脑袋压得死死的。

      邢阳这才看见他弟大大咧咧的、用一种奇葩的姿势躺在他的大腿上,笑眯眯的跟他对视,圆溜溜的眼睛闪着光泽:“睡醒啦?好点了没?”

      邢阳笑道:“好多了。”
      真的是好多了。就这么一场不长不短的梦境,弥散之后云开雾散,什么都是恍若隔世,不再那么真切。

      邢星爬起来,给他倒了杯热水,两个杯子交替吹凉,然后找出了邢阳惯吃的胃药,塞进他手里,再爬到沙发上躺下。

      他金毛犬一一样的趴在邢阳腿上,看他吃药。

      邢阳把水喝完,犹豫道:“我跟你讲件事儿……”

      邢星笑道:“讲呗。”

      邢阳伸手给他梳理头发。青年个子比他高,委屈的蜷缩在沙发上,把脑袋伸到他手底下,尖锐的爪子收进肉垫中,哼哼唧唧的像是个小孩子。

      邢阳轻声道:“我穿进你写的书里边去了。”

      他话一说出口就后悔了。他没想隐瞒,但是说出来的时候又觉得太仓促。果不其然,邢星半晌没说话。他靠着邢阳的腿翻了身,宽大的驼色T恤被撩开了一点,露出紧绷结实的腰。

      “哥。”邢星戳他一下。

      邢阳:“嗯?”

      “在书里过了多久啊?”
      “……不到二十年。”邢阳下意识道。说完觉得有点不太对,一低头果然看见他弟惊叹崇拜的眼神儿,他做了一个停的手势,结果还是没能堵住邢星的嘴。

      “天啊噜,哥你超厉害的!”邢星一本正经道:“怎么回来的呀?被干掉了?”

      邢阳:“……”某种意义上猜对了。
      邢阳:“我是说真的。”

      邢星鼓掌道:“哇!哥你好棒棒!为你一百八十度转动椅子亮灯打call!”

      邢阳捂住了自己的脸。邢星爬起来,把他的手掰开,面对面把自己额头贴了上去。他体质偏凉,跟一年四季都温暖的邢阳不一样,夏天里贴过来,简直就像是清清爽爽的冰块。
      他软绵绵的撒娇:“哥。”

      邢阳一边心想算了算了,能信就有鬼了,一边把他薅下去。邢星偏不下去,小狼狗一样凶狠的翻了脸:“你不爱我了!背信弃义!抱抱都不愿意。”

      邢阳心道,我一个刚从书里边回来的人都没要抱抱,你要什么?虽然这么想,但是该哄还是要哄,邢星毛绒绒的脑袋拱来拱去,下巴压在他肩膀上,又叫一声,“哥。”

      邢阳无奈道:“我在呢。下午你就不该陪着我睡,睡多了晚上就太精神。”
      他伸手轻轻拍了两下邢星的后背。

      空调打的很低,邢星靠在他哥身上,胳膊绕到他后背,紧贴在他身上,贪恋的蹭了两下。
      邢阳道:“下来吧,饿不饿?”
      中午邢星做的饭还摆在那里,没动。

      “不饿。”

      邢星低着头,没敢让他哥看到他的表情。他舔舔嘴唇,眉头紧蹙,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拦腰抱住他哥,往死里勒。

      ……《神墟》。
      他嬉皮笑脸的当个玩笑,随手一写,放在网上很快就会被淹没,甚至可以大大方方拿出来给他哥看。
      但是神墟的世界,是个不能接触的禁忌。

      邢阳觉得不对劲儿,戳戳他翘起来的头发:“怎么了?”

      “没怎么。”
      他语气轻快,死活不愿意从他哥身上爬起来。

      邢阳一巴掌拍在他脑袋上,催促道:“赶紧起来。你今天下午睡了一下午,手上的活儿做完了么?”
      邢星毕业之后宅在家里,做了商业分析师。邢阳出去上班的时候他就一个人窝在房间中,敲敲打打干活儿,往椅子上一坐就是一天,懒起来水都不喝,唯一能让他精神抖擞的就是竖着耳朵听他哥的脚步声,稍微有点动静就啪嗒啪嗒跑过去给他哥开门,乖得不得了。

      邢阳懒洋洋的从他肩膀上滑下去,没骨头一样的又躺回了他腿上,“我再躺一会儿就去把报表做完,哥你不要总是催我嘛。”

      邢阳问道:“急么?”
      “不急。”

      邢阳喝了口水,“不急就等明天再做吧。熬夜容易猝死。”

      他一顿。
      这话……他好像跟戚观水说过。是在洛城的客栈里吧,戚观水还是个小不点,挂在他胳膊上摇摇晃晃的。邢阳伸手使劲儿压了一下太阳穴,不能再想了。

      “哥,你最近太累了。”邢星道:“我去给你把饭热一下,凑活着吃点。你一个人在这里休息一下。水现在还是温的,赶紧喝,凉了就不要再动了。”

      邢阳笑着应了一声。
      邢星哼哼唧唧的还是不想起,好不容易下定决心准备从他哥身上爬起来,却被邢阳按住了。

      青年偏头道:“哥?”

      邢阳抓着他的手腕,轻声道:“……为什么要写两个主角?”

      邢星的眉头皱起来,又松开。半晌后他道:“没有为什么。顺手就写了。”

      邢阳呼吸一停。
      人总是会钻牛角尖的,邢星就是个典型。喜欢什么东西一定要拿到手,但是他伪装的很好。偏执又激烈的一面被他轻松的掩埋到了深处,连近在咫尺的邢阳都不能轻易看见。

      而在这里,在此时,平稳柔然的沙发上,两个人靠在一起,他忽然就露出了这一面。并不锋利,邢阳却轻而易举的感受到了。

      邢星懒洋洋的躺在他腿上,掰着自己的手指玩,漫不经心道:“老哥,你这种智商……老老实实过日子就可以了。别整天想些有的没的,神墟就是本写着当消遣的东西,你要是想看的话跟我说一声,我给你填坑。”

      邢阳没说话。

      小崽子咬了一口他哥的手腕,不满道:“我不想说这个了。你今天真的很奇怪。”他也不撒娇了,爬起来趿拉上拖鞋,给邢阳盖好被子,点着他额头道:“你在这里乖乖呆着,我去把菜给你热好。”
      邢阳啼笑皆非,什么情绪都没了,笑道:“去吧。”

      邢星转身去了厨房,不久之后房间中就爆出了一阵油香味。邢阳盘腿坐在沙发上,手里捧着玻璃配,里边的水果然还是温的。

      黑暗中他心脏怦怦的跳动。
      他忽然想起了很早之前的一件事——一件让他如鲠在喉的事情。厨房中邢星一直在走来走去。邢阳侧着头听他的动静,握着玻璃杯的手在发抖。
      原来这么多年,它非但没有化掉,反而更加难以泯灭,深深镶嵌了进了骨肉中。

      几年前的事情?
      十年、又或者更多?

      他们父母离开的时候邢星还不怎么记事,跟屁虫一样牵着他的衣角跟着他到处跑。一开始他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问他,说哥哥,爸爸妈妈呢?
      屋子里热闹得很,各路亲戚、邻居都在。父母的遗像还没有做好,邢星抱着他的腿,抬着头看他。

      小孩儿唇红齿白的,脸颊肥嘟嘟的,被养得一派天真。他不喑世事,什么也不明白,咬着嘴唇靠在他哥身上,茫然的看着周围的人走来走去。

      邢阳就比他大三岁,也还是个小不点,沉默一会儿,拍拍他的头,说过会儿带你买糖吃,好不好?
      邢星就开开心心、奶声奶气的说好。

      他安安静静的坐在那里,绞着衣角,小短腿晃来晃去。等给他们父母处理后事的人走干净,空荡荡的屋子中只剩下了他跟邢阳,他再凑过去,小心翼翼的问,哥哥,我们什么时候去买糖呀?

      邢阳说,再等等

      一等就是很多年。长久的时间终于越过邢阳,缓慢的、沉重的压在了邢星身上。父母黑白色的面孔变得狰狞,将他温暖安静的岁月剜开了一道巨大的豁口。他站在忽然出现的遗像前,紧紧抓住了邢阳的手。

      哥哥。他能叫的就这么一个人了。
      邢星委屈极了,他瘪嘴想要哭,抬眼却看见了邢阳的侧脸。邢阳比他大,比他懂得多,也更知道父母的离去意味着什么。

      邢星抓着他哥的一缕头发。
      他被邢阳抱在怀中,反过来捧着他的脸,给他擦眼泪,说哥哥,你不要走,我只有你了。

      他明明还那么小,却已经知道要讨好邢阳了。邢阳低着头看他,把下巴抵在他柔软的头发上,说好,我不会走。

      他勾着小孩儿雪白的手指头,做下了这个保证。

      邢家的爷爷奶奶走得早,他们两个的抚养权其实是在外公外婆手中,但是两个老人年事已高,没有抚养能力,几个亲戚都敷衍的表示可以收养两兄弟,不情愿非常明显的写在脸上。
      ——所以当邢阳说,他不想搬走的时候,没有人反对。

      他们就这么放心大胆的让两个小孩儿留了下来,临走前千叮咛万嘱咐,要邻居帮忙看着点,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为什么不呢?有存款、有住所,可以做饭,那就能活下去。谁都不想要两个拖油瓶。

      邢阳也确实做到了。
      钱够,上学有社区的阿姨帮忙安排,他踩着板凳做饭,抽空还能洗一下衣服。邢星被他养的白白胖胖,小孩子又不怎么记事,很快就适应了这种生活。
      放学后兄弟两个人一起坐在旧沙发上,邢阳写作业,邢星看电视,为了省电把所有的灯都关掉。邢阳趴在桌子上,眼睛疼得厉害,邢星就乖巧的跪在沙发上,给他揉眼。

      其实一点都不舒服,甚至更难受。

      邢阳问他,委屈么?我们连一盏灯都不能开。
      邢星眨着眼看他。

      那时候他的脸已经是远超常人的精致,睫毛纤长浓密,在老旧电视散发出来的光芒中微微抖动,像是一片泛着色泽的金箔,漂亮的不可思议。
      “不委屈。哥哥……哥哥还在。”他红着脸,结结巴巴的表示着自己的喜欢,“哥哥是、是最好看的灯。”

      有那么一段时间,邢阳是真觉得他能把邢星养大、养好。

      然而被粉饰的太平终究是脆弱无比,外界的压力仿佛无数尖锐的刀刃,任何一把轻飘飘的落下,都可以将这个被勉强维持起来的‘家’割裂成千片万片。

      大概是邢星十一岁的时候。
      有一天,他没有按时回家。

      邢阳自己也刚刚下课,回家做好饭喊了一声邢星,没人应他。他没觉出不对劲儿来,只当邢星调皮,出去玩没回来。
      他坐在旧沙发上,等到八点。

      ——邢星还是没有回来。

      邢阳急得满头大汗,耳边一片喧哗。邻居、警察都在忙着寻找邢星,他踉踉跄跄,边哭便喊,几近抽搐,便被人先送到了楼底下,叮嘱他安静待在家里,说不定邢星会自己回来。
      邢阳一边哭一边往上走,爬了两阶就已经冷汗涔涔,他头发黏成了一缕一缕的,紧绷的小腿酸软得几乎站不住。

      楼道中黑暗又空荡,只有他一个人的脚步声。他抵在防盗门前连开门的勇气都没有,坐在地上低声抽泣,耳边却忽然响起了悉悉索索的声音。
      他转头,赫然看见了蹲在角落里的邢星。

      小孩儿缩成小小的一团,抱着他的书包,抿着嘴,奶猫一样的喊了一声‘哥哥’。

      那一瞬间邢阳几乎是没有意识的,他往前走了几步,又是惊喜又是愤怒,竟然一句话都没有说出来,谁知道还没等到他走近邢星,就听见了一句话。

      邢阳很长时间都没有动。

      邢星抱着他的书包,怯生生的说,哥哥,有人摸我,我害怕。
      他眨着眼睛,黑漆漆的像是块冰冷的石头,又沾染了点湿润的泪水。他不知道发生在他身上的事情意味着什么、只是下意识的觉得恶心难受。

      邢阳没有说话。
      这件事远远超出了他的能力范围,跟做饭、洗衣服。写作业完全不一样。他像是看怪物一样的看着邢星。

      ——是……什么意思?

      他太慌乱了,他也小、也不懂事儿,却又比邢星多明白那么一点。也就是这么一点,几乎压垮了他稚嫩的肩膀。

      邢星低着头,绞着手指玩。玩了半天终于意识到了邢阳的不对,他往前走了一步,却被目光涣散的邢阳吓到了。

      “别过来……”邢阳后背全是冷汗,紧贴了冰凉的防盗门上。
      “——别过来!”

      “哥哥?”
      邢星像是在寒冬腊月被迎面泼了一盆凉水,他抱着他的书包,不解的看着邢阳,那些隐晦的、深而不见的恐惧,统统都在这一刻,在邢阳的一句‘别过来’之中,如同万丈瀑布,从深渊顶端,轰然而下。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7章 追根问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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