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山》阿柠阿零

1、第 1 章

　　草草洗漱好，把牙缸放回去，宋远背着行李包，揣着几个馒头离开。早上的那趟车时间很早，他昨天和一个拉货的师傅说好，坐他的车去车站，现在出门正好。太阳还没照亮这片土地，可已经陆陆续续有声音传来，明明都已经走远，宋远却仿佛能看见一样，这时候灶边该响响当当，开始新的一天了。

　　宋远是几天前来的，下车已经是晚上七点，天还下着大雨，他没带伞，就站在车站口等。联系时江清问他怎么不提前联系，他碾了最后一支烟，只说来这儿玩，事实上，来这确实就是个偶然。那会儿他手上就一个旧手机，反应慢得他差点扔了，结果不知道是误点了什么，出来一张照片。他想了会儿，终于确定，这是江清的家乡——云南龙陵。他直接去了车站，二话没说，买了票过来。

　　江清毕业后直接回乡，这是他一开始就定好的计划。三年后再见到他，还是一副乐呵呵的模样。辗转到达后已经临近深夜，好在雨终于停了，江清体谅他旅途辛苦，让他早点休息。谁知宋远把行李包一搁，留下一句“看星星。”就往外走，弄得江清莫名其妙，这人又发什么疯。

　　宋远下来转了一圈，直接把竹床搬进院子。枕着手抬眼望的第一下，是真被震撼到了，比当初看那张照片的感受还要深得多。天幕暗得很，显得星光愈发闪亮，这光一直延伸到远处阴影下的山间，映得天边的轮廓都带上柔色，漂亮地不可思议，也仿佛带着莫名的安定。

　　宋远想到上回看到这样的星空不知是多少年前，不由翘了翘嘴角，一会儿就合眼了。将睡未睡的那一下，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这一趟，没白来。

　　第二天江清赶早就走了，有几个孩子住在山上，这几天下大雨，去学校路上的那条沟指不定多深，他先去看着。宋远一觉睡到中午才起来，灶边的馒头和黄花粑粑都已经凉透，他也不介意，慢悠悠吃完就沿着土路晃出去。

　　昨天来的时候天色太暗，他没瞧见这村子的模样，如今瞧的清清楚楚，稍稍皱了皱眉，也没说什么。来时路上只有一段是平坦的公路，村舍都是陈旧的矮房，还有不少背着孩子提着竹篓的身影。走近了看的更是清楚，几乎每面泥墙上都漆上了标语，扶贫的口号占了大半。他差点以为是回了他出生那个年代。

　　途经一家店，宋远向里面招呼，“大爷，来个板寸。”

　　“好嘞。”

　　师傅手法娴熟，宋远看着镜子里的人，还挺精神。他摸出钱包，只有整百的，来的时候把零钱全给那司机大哥了，他倒是忘了。余光里正好撇到对角，他向师傅说明了缘由，又把手机压在桌台，抬脚往外走。师傅扯着他，笑眯眯地说了大段，他大部分都没听懂，但连蒙带猜也大概懂了，依旧把手机推回去走了。

　　江清昨天路上就把情况和他说了说，这恐怕就是他口中唯一的小便利店了。

　　宋远走过去扫了一圈，掠过帐台，开口要了一瓶水。老板转身去后面架子上拿水，他就站在外面看。离他最近的是挂在店口的一堆，他稍上前看了眼，全是一元一袋的洗发水，上面还有明显的灰迹。找了钱，他又拨出四个硬币交给理发师傅，捏着水瓶往学校走。在这，他这头发也就值外面一瓶水的钱，真是便宜。

　　晃到学校时正是饭点，江清给他也拿了个瓷碗，边上拨着菜。香椿炒蛋，青椒腊肉，极简单的家常菜，但鲜得他差点吞掉舌头。吃完饭，江清等孩子们都去午睡，领着他去后山晃。绿油油的梯田格外显眼，衬着旁边的荒地也生机起来。他边走边说，“这上面是茶园，后面是竹林，嘿，我说，里面的东西啊，估计你都没见过。”宋远哼了一声全当答应，倒也当真仔仔细细瞅了瞅，淡紫的花，殷红的果，还有不知名的香，不枉江清这一段夸。

　　江清下午要上课，他们也没走远，一会儿就回了学校。叮嘱几句，江清就摆摆手跑了。宋远顺手开了上午买的水，刚喝了一口就觉得不对劲，再盯一眼瓶盖，“哇哈哈”明明晃晃，上午那货架上摆的全是这个，老板神色自然，估计根本没这个意识。他也没准备说什么，只是也不打算再喝了。

　　下午绕完村子，江清还没下课，宋远就站在窗外等着。刚刚路上有很多树上结着青果，他好奇往上凑，旁边正有人在屋外歇着，直接摘了几个让他尝。几番推托不了，他只好连连道谢，随意蹭蹭，直接咬下，酸酸甜甜的滋味一下子泛滥，连心情也增甜几分。这地方，倒像是有几分魔力。

　　三天仿佛一瞬就过，宋远定的第二天早上的票，收拾行李时江清提了一大袋子过来。很多东西宋远确实不清楚，也就听着江清给他讲，最后有两件，宋远挑出来又被江清塞回去。“这是我阿爸做的，万一回去又下雨呢，竹子的又结实，你拿着。”江清坚持，宋远也不再推辞，那东西他知道，代代相传的手工工艺，他不多说什么，只是锤了江清一下，“多谢。”

　　早年他们在大学时候，也常这样，做了些事，给些东西，也就一句“多谢”。晚上他睡不着，继续躺在院里看星空，江清就在旁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那时候江清总说家乡有多么多么好，宋远以为是作为这方人的骄傲，直到刚来他还这么想，但就在这个要离开的夜晚，他突然觉得，是真的好，活得也肆意，短短几天，他觉得连他都找回了那个几年前的自己。

　　卡车咚咚作响，眼前的群山慢慢变小，天色昏暗，其实什么也看不清楚。他走在去车站的路上，不禁想起江清说的那些，泡着野果的水，流过蕉叶的糖，昨晚江清说这次时间太紧，下次来再请他尝，他当时“嗯”了一声，现在突然又想起这些，忍不住笑起来。
　　他想啊，他一定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