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渡》梅菜包酱

3、003

　　沈秋悬浮于半空之中，俯瞰大地。
　　钢筋水泥铸造而成的高楼大厦，星星点点的街灯与霓虹灯，与沈秋所处的黑色虚空形成了对比。
　　他居高临下的俯视，目力不知为何变得极好，远远地便能看清地上行人的每一个表情。
　　他的视线顺着行人游走在热闹非凡的街道上，身躯也跟着往所想的方向疾驰，各色的景色掠过他的眼。

　　他试探着想下降贴近他们却无能为力，两界之间仿佛有一层膜，阻拦着他进入如今不属于自己的世界。
　　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在这个世界早就死了。
　　他也清楚的知道，自己现在应当是由于《炼心诀》所产生的幻境中。
　　这是他所不能理解的，但毕竟穿越这事都发生了，脑海中自成这般幻境也无可厚非。
　　那，该如何度过？

　　沈秋的目光急急地掠过人群，像是在寻找着什么。
　　突然，他心头猛地一震，瞳孔骤缩，视线下移，看见了一对夫妻带着一个十来岁的男孩牵手站在摊子前。
　　男孩指了指摊前的章鱼丸子，父母温柔的摸着他的脑袋，付钱接过纸盒。

　　黑色虚无的半空中，一抹亮红骤然停歇在那一动不动。眼睛的焦距随着三人的身形移动而移动，目不转睛。
　　他看着远处有两位男子逆着人流艰难的走过来，笑着和父母打招呼，然后摸了摸男孩的脸蛋。
　　沈秋站在高空处默然地看着他们，随后突然叹气，闭上眼将所有的画面隔绝在外。

　　再次睁开眼时，入眼的便是一个小巷，小巷中黑乎乎的一片，但却不妨碍他的视线。
　　他视线下移，看清里面的场景。
　　这个场景与记忆中的重合。
　　他看着自己被一帮人困在小巷中，身体被踢打的闷响声仿佛就在他的耳边。那被打的人突然抬起头露出一双明亮的眼，直勾勾的盯着沈秋的方向。
　　沈秋看着那双眼与熟悉又陌生的脸，突然心神震颤，那双眼是自己的眼，那双眼里盛满了不甘与怒火。

　　沈秋一个不察，便觉得自己的身体开始下坠，下坠的感觉真实且尤其强烈，再晃神中还未睁眼时，他便觉得身上到处都在痛。
　　嗡嗡的耳鸣声褪去，他听见为首的那人伴随着踢向自己的闷响，说出历来混混的经典台词，“小子，很厉害嘛，竟然敢拒绝我们的大哥？”
　　沈秋抿紧了唇，死死地护住自己的脑袋，将自己蜷缩在一起不言语。

　　“啊？今天兄弟们就在这打死你也不为过！”
　　沈秋在他们的踢打中呛出一口血，迷糊的听见小弟劝，“二哥，人打死了就不好了。”
　　“嗯？死了就死了，大哥又不缺这么个男人！”
　　“这……不太好吧？”
　　男人一声嗤笑将沈秋的意识拉回，说出的话残忍的判定了他的死亡，“死人，在这个社会是没有话语权的。”

　　“我不想死。”
　　心底有个声音这么说。
　　不甘心，还有满满的怨恨。

　　“刀子呢？拿出来，兄弟我好久没见过血了。”
　　小弟啰啰嗦嗦的墨迹着，生怕出了人命，另一旁吸着烟的小弟看了着急，从兜里掏出匕首耍了两下递给男人，“二哥你看着点。”
　　“不就是杀人？大不了在牢里多呆几年，我正好还有些想念里面。”

　　“凭什么？难道我连拒绝别人的权利都没有了吗？凭什么？”
　　心底的声音在质问着自己。
　　沈秋也在质问着自己，当时所有的不甘心全都化为了求生的欲望。

　　“我想活着。”

　　当沈秋猛地睁开眼时，终于大汗淋漓的逃脱了梦魇。
　　沈秋抹了把鬓角的汗水，喘息着还有些惊疑不定。他看着自己不大的手，清醒的知道自己回来了。
　　那不是梦魇，那是记忆深处被隐藏的伤疤。
　　弱者甚至没有选择活命的权利。
　　不管在哪个社会都是这样。

　　沈秋将竹简放在一旁的地上，自己则瘫倒在蒲团上，仰躺着看着屋梁，脑海中掠过一幕幕那人将匕首捅进自己身体的触感，光是回想起来，都觉得疼痛无比。
　　自己不是没有反抗，对方像是一开始就打算弄死自己一样，用药将自己弄得没力气瘫倒在地上，然后拳打脚踢，像是把从别人得到的怒火全部撒在他的身上。
　　他只能抱紧自己的脑袋，哪怕爬起来都困难。

　　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一下一下，自己是失血过多而死的。
　　他就这么死的不明不白，听着他们的话，应该是自己拒绝了那个风度翩翩却不合自己胃口的男人的锅。
　　难道，别人的告白自己就必须要接受吗？不然就得死？
　　太荒唐了。

　　除了这个，他甚至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把自己拖到那个鸟不拉屎的小巷，直到自己死了也没人知道。
　　哦，或许有人知道，不过那又是多久之后？
　　还有他残留的遗憾，他的父母辛苦将他拉扯长大，他的哥哥们对他宠爱有加。
　　顺风顺水的人生，半路夭折了。

　　怨恨吗？怨恨。
　　恨什么？恨自己的懦弱。
　　恨自己懦弱，恨自己弱小。
　　唯有强大，才是通往顶峰的天梯。

　　一直被封闭在内心的伤疤被生生的撕开，血淋淋的诉说着他的曾经，逼迫他直视自己的内心。
　　他早就悟出了“强大才是真理”的道理，可说到底，仅仅是将伤疤掩藏，知道变强大是活下去的要素也无能为力。

　　懦弱的人依旧是懦弱的。
　　弱小的人依旧是弱小的。
　　将自己的内心退守在自认为安全的堡垒里，将自己的身躯缩在家族庇佑的羽翅里。
　　说到底诠释的，无非还是他的弱小。

　　呵，你说你要变强？
　　开什么玩笑。
　　若是人人都像你这样能够变强，那这个世界也迟早要完。

　　脑海中的声音嘲笑自己。
　　言语讽刺着自己的无知与弱小，一字一句伴随着疼痛锥心到麻木。
　　他像梦魇中那样蜷缩在地上，紧抱着头，最后呜咽出声。
　　昔日的恐慌真真实实的被他感受到了，如果他想要继续学习《炼心诀》，那他必须将这成为他心中的一根刺的过往斩断。

　　即使不斩，也需平息，将那当成一个故事。
　　一个写着BE结局的故事。
　　他没有看见身边地上的竹简泛着幽幽的暖光，那暖光形成一条条比发丝还细的丝线，最后凝聚成虚虚的一个光团，钻入沈秋的眉心。

　　沈秋无知无觉，不久后放松了下来，擦了擦眼泪，坐正身体，再次凝神。
　　这次他不再出现在虚空，而是睁眼时便看见对自己嘘寒问暖的母亲，他想摸摸这张许久未见的母亲的脸，却发现自己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
　　沈秋就像一个第一人称视角的旁观者，看着自己接过母亲递过来的药碗，皱着眉挥手，“我不喝，妈妈我没病。”
　　“乖啊，喝了药就好了。”
　　后来，喝药成了他的日常。

　　重温自己的人生百次，沈秋回首，终发现幸福的时光远远要比遭受苦难的多。
　　每当他这么想时，他就会一遍又一遍的重复那些受到苦难的时刻。
　　或是躺在病床上气若游丝，或是不断地重复被打。
　　可一旦他觉得生死也不过就是如此时，他就会看见母亲温柔的面庞，父亲刚毅的脸，还有两个对他笑起来如沐春风的哥哥。

　　他在感悟着自己的人生，殊不知时间已悄然从他的指缝间溜走。
　　敲门声响，阿碧的声音从远处的屋外传来，“小少爷，该用晚膳了。”
　　沈秋猛地惊醒，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平复了自己的气息这才回到，“一会儿便来。”
　　他将竹简放在书桌上，自己则去偏房小型温泉里随便洗了两下，将身上的汗渍全部洗去，又换了一身衣裳，披着一层薄薄的鲜红纱衣，顺手将书桌上的竹简放在袖袍里的暗袋里，这才出来。

　　出来时便看见阿碧守在门口，沈秋朝他点头。
　　阿碧与沈秋乃青梅竹马，关系好，胆子自然大，虽为奴，却也不像那些古板的仆人一般。
　　此时沈秋见他偷偷摸摸的盯着自己的脸瞧了半晌，便问，“阿碧可是觉得有何不妥？”
　　“回少爷，少爷看上去可是精神了些。”

　　“哦？这怎么说？”沈秋弯着唇走在鹅卵石铺的羊肠小道上。
　　阿碧嘿嘿一笑，答道：“恕阿碧大胆，小少爷看着像是精神了些，眼中的郁气少了些。”阿碧与沈秋相处久了，也早就觉得奇怪，小少爷似乎心中压着什么事，让人喘息不过来一般，如今见到少爷，竟是比以往都精神了。
　　虽然他也不太理解十岁的小少爷在这样的家庭中长大还有什么烦恼就是。

　　“是么。”
　　沈秋心下了然。

　　就像是一样东西，看多了总会腻，他看多了自己的人生，只是“看”，不是经历，自然而然的，便渐渐觉得，这也不过如此。
　　心脏被刺激着刺激着，就坚硬了。

　　桌上已经摆盘好，沈秋挥退其余的人，留守阿碧一人在身旁，“阿碧一同用餐？”
　　“多谢小少爷厚爱，主奴毕竟有别。”
　　“罢了，你一直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