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冢》五力

7、黄昏界

　　李青铜后脚跟进去便看不见小梁谨等人，连续几日在不见边际的迷雾中，他开始慌了，师父也不再催促他去抓那小梁谨，只叫他快找寻出路。

　　而另一边，自进了此处，小梁谨还是一言不发，梁容容显然是给吓坏了，紧紧抓着她的手，脸色苍白，睫毛上还挂着泪珠。

　　大爷打量四周，迷雾沉沉，望不到尽头，就怕才离虎穴又入狼窝。它爬上小梁谨肩头，伸着脖子，道：“主人爹爹拼死换得你一线生机，如今你我尚不知身陷何处，若主人一意消沉，不若就此拆伙，我自个儿逃命去，也不枉费主人爹爹一番良苦用心。”它顿了顿，又长叹一声，道：“只可惜主人爹爹的仇竟是报不得了。”

　　小梁谨睫毛微闪，一把抓过大爷，咬牙切齿：“你哪儿都不去，杀父之仇，我怎么能不报！”说罢将大爷紧紧搂在胸前，终于哭出声来。

　　梁容容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一把抱住小梁谨，也放声痛哭，边哭便道：“长老爷爷将我一手带大，我不曾见过阿爹阿娘，旁人只晓得羡慕我好福气，可我宁愿不要这福气。可怜的阿谨，阿谨……”

　　大爷挣扎许久才探出头来，它怒道：“噤声！仔细招来祸患。”见二人并不理睬，无奈之下运转灵力，放出一个一阶灵力罩。

　　过得许久，小梁谨红肿着双眼平静下来，边打着嗝儿边由着梁容容帮她收拾干净。

　　此时灵力罩已摇摇欲坠，终于砰地一声消散了，大爷也昏睡过去。小梁谨将它抱好，与梁容容一道向前摸索。

　　越往前走，雾气越是沉重，小梁谨不知脚下踢到什么，连着梁容容一道摔了出去，被脖子上挂着的玉锁硌得骨头生疼，皮肉也不知磕破了几处。她还未来得及起来，便感觉到胸口烫得慌，不禁痛叫出声。

　　梁容容急忙爬起来扶她，却被一股力气掀到一边，试了几次都近不得身，只得捡起大爷在一旁看着干着急。

　　少顷，小梁谨自己坐了起来，梁容容扑上来直问她如何了。

　　小梁谨抬手抚着胸口，舒了口气，道：“我知道咱们在哪儿了。”她微微扯开领口，那里不见玉锁，只有红绳空空挂着，而锁骨下方，印上了浅浅的一尾红鲤。

　　“我们，”小梁谨指指胸口印记，“都在这里。”

　　梁容容吓了一跳，伸手探向她额头，被她扭头避开。梁容容有些尴尬，正想开口，就听得小梁谨道：“这里自成一个小世界，我们便是入了此处。如今迷雾沉沉是……”

　　“是你修为不够！”大爷打了个哈欠，不知醒了多久。

　　小梁谨撇撇嘴，心念一动，雾气缓缓散去，眼前渐渐清晰了起来。她瞥见大爷两爪抓住她的衣袖蹭蹭地往上爬，也不理它，只垂着头，盯着自己的脚尖，道：“容容姐，你想家去吗？我可以送你出去的。”

　　梁容容有些意外，伸手轻抚她头顶，道：“我家里没有人啦，长老爷爷那样厉害，我只会给他添乱，我可以陪着阿谨吗？”说罢对着欣喜抬头的小梁谨眨眨眼。

　　大爷昂着脑袋插嘴道：“那我就勉为其难照看你们吧。”

　　对于小梁谨来说，十岁生辰未过便遭此难，失去至亲，曾经的骄傲和欢乐都化为乌有，然而此刻，那时时尖锐的疼痛一下子安静了下来，轻轻地沉到心底。

　　雾气已经散尽了，这个小世界就这样子展露出来，二人一龟有些意外。他们脚下是干涸的土地，用力一碾便化为尘土飞扬起来；身侧是蜿蜒龟裂的巨大河床，这大小连冀洲的河流都无法比拟；前方一座山脉绵延横贯大陆，并不很高但很宽阔，山脚依稀有些绿色；抬头望去，一颗莲花样的东西嵌在空中，发着微弱的光。这个小世界就像停在一个凄冷的黄昏，静止不动了。

　　小梁谨有些沮丧：“好歹也是做了个界主。”

　　大爷瞪着黑豆眼儿嚷嚷着：“好歹是个界主，赶紧的修炼去，好把这地儿给换了，忒寒掺了。”它愣了愣，忽的拔高声音：“那里！山上有屋！”

　　众人匆匆赶到山脚，不知耗了多少时辰，天色也不曾变过一丝。山脚覆满青草，一座石雕牌坊还绕着许多蔓藤，上头“甄氏”二字龙飞凤舞。走过牌坊，一排房屋错落有致，间或有绿树穿插，有些甚至结了果子。

　　见此，梁容容松开储物袋，舒了一口气，她想：天可怜见，辟谷丹只剩下一颗了。

　　当先的屋子大敞着门，梁容容跟着跨过高高的门槛，一抬头便与小梁谨一般怔住了：有一女子在屋中走动，婷婷袅袅，房内氤氲着淡淡的清香。

　　这女子约莫双十年华，身穿纱裙，眉黛青颦，一双杏眼与小梁谨一般无二，只见她双唇微张，向着来人道：“孩子，这些都是你的，千万保重。”

　　小梁谨淌了一脸的泪，抽噎着扑到那女子怀中，却一下子撞倒在桌边。那女子听得响动又转向她，道：“孩子，这些都是你的，千万保重。”

　　梁容容上前将小梁谨扶起，抹干净她脸上的泪水，轻声说：“只是前辈留下的虚影。”又犹豫了一番，斟酌道：“凌云宗的仙长说，令堂与令外祖父将甄氏祠堂带走了，想必就是这里。”

　　人世间的得与失就是这样，谁也说不清哪个更让人欣慰。

　　甄芸留下的虚影不比修士的灵活，只能来来回回说这么一句话。这类小把戏可用术法驱散，但谁也没有动手。

　　小梁谨也不吭声，只在房内摸索起来。终于，她在甄芸原先站着的地方找到一处凸起，用力一按，身后的墙面喀喀作响分向两头移去，露出一个密室。在大爷的惊叹声中，二人清点起里头的东西。

　　密室一边的架子上密密地摆着丹药瓶罐，架子角落竖着一本册子，细细地写了丹方，有些丹药是在东极界都不曾见过的，一半是修士用的，一半凡人可用来治愈百病、延年益寿。另一边的架子上堆着凡人武功秘籍，既能防身，又能健体。下方还有大量符箓，也有册子记着用法，恰好泰半无需引入灵力也可使用。

　　打扫了附近几间屋子，大爷要求将此处唤为“界主府”，他们便住了下来。因了这个小世界整日都是昏昏暗暗的，难辨黑白，小梁谨便将这里命名为黄昏。黄昏界实在是荒僻，除了梁容容偶尔外出躲懒，平日里连大爷都在发奋修炼。

　　不知过了几日，梁容容见外头新长了果子，便抱了大爷踱到外头解决口腹之欲。大爷远远地瞅见外头有团东西往这儿过来，它运足了气大吼一声：“什么人？”

　　那物显然一震，加快速度奔了过来。

　　待他走近，大爷笑得不能自己，梁容容有些尴尬地道：“李师兄。”

　　来人正是李青铜。起初迷雾消散，他以为能有转机，谁知转了几日才发现这是个荒芜的地界儿，昔日梁府的天纵之才此刻也只一心为了活命，模样确实惨不忍睹。

　　梁容容心内疑惑，仍是将他带进“界主府”，梳洗一番后，总算能见人了。

　　李青铜只道自己同被凌云宗的人掳来，一时惊吓跟着入了此地，梁容容信以为真。

　　二人并肩向内走去，李青铜暗暗运转灵力，衡量着到时要用的招式。偏偏大爷一路炫耀不停，待大爷得意地说小梁谨是此处界主时，他强行制住涌动的灵力，险些呕出一口血来，问梁容容道：“当真？”要知道一界之主是能掌握一界生灵生死的，东极界无人见过界主，只有这个警告流传下来。

　　梁容容无奈点头，略过大爷的吹嘘不提。

　　李青铜心思急转，见到小梁谨时，心内已有对策。

　　小梁谨见是李青铜，没好气道：“怎么是你？”

　　李青铜只笑着问：“不知师妹可否送我出去？”话音刚落，他手腕上的铜环内传来气急败坏的声音：“还不快抓住她！”

　　李青铜闻言色变，正欲解释，便见小梁谨呵呵一笑，指着他手腕道：“这里面住着老妖精呐，她可是看中了师兄的躯壳，可见师兄资质确实上佳。”

　　“这可是甄氏血脉，你还愣着干什么？吃了她便能飞升上界啊！”那声音已是痴了。

　　梁容容飞身挡在小梁谨跟前，大爷连忙召出灵力罩。

　　眼前这些李青铜只当不见，他心内挣扎万分，当日一时不察被这残魂种了契约，夺舍不假，只是如今被说破，若不照做自己怕是性命不保，倘若自己妄动，在小梁谨一念之下也无活路，竟是进退两难。

　　小梁谨见他状若癫狂，拨开梁容容，她胸口隐隐浮出红色图腾，伸手朝他腕上铜环一点，刺啦几声，如烧红的铁块浸入冷水，再无声息。

　　李青铜只听得她道：“界主的小能耐，她不会再扰着师兄了，师兄可要离开此界？”

　　他闻言抬头，见小梁谨神色，心生惧意，拱手道：“多谢界主大人。青铜自当报恩，不敢离去，只求在此界有个容身之所。”

　　梁容容与小梁谨商量了一番，小梁谨只说要修炼，梁容容无法，带着大爷和李青铜走了。

　　门一关上，小梁谨便软倒在地，她听到脑海里有个清冷的声音：“嘁，真是个坏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