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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甄家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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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娲补天后身归天地,灵气四散而催生万物,各界重焕生机。有一界名为东极,分一洲四岛,其洲名冀洲,为灵气氤氲之地,育出修仙者不知凡几。辗转万年,黄、粱、邓、魏四大修仙世家退居四岛,拱卫冀洲。而冀洲有凌云宗扎根凌云山,为此界宗门之首。凌云宗内竹海剑修、幽谷丹修、莲花峰禅修乃至主峰凌云峰管理宗务的修士,都叫外人艳羡。
凌云山麓,数十条山涧清泉奔流而下,至甄家村水势顿减,蜿蜒贯村而去,于村中祠堂前汇成一池清水,无数鲤鱼在池中游曳嬉戏,池边两株苍天大树相拥,树底立着鱼冢。所谓鱼冢,既鲤鱼身后之所。
历代甄家直系以秘药养的鲤鱼于金丹修士而言是难得的仙宝,可淬炼筋骨,碎丹成婴。奇怪的是,甄氏直系均无法修炼,与凡人无二,只靠着祖上布下的天然阵法,隔绝外界窥伺。
三百年前修真界传言以甄氏直系心头血喂养池鱼百日可得金鲤,能再造灵根,重续仙途。消息一出,引得各路修士齐聚甄家村。族长携全族以每十年上供五尾药鲤的代价投靠第一宗门——凌云宗,换来安宁至今。
而后甄氏直系血脉日渐稀薄,现任族长甄远只得一双龙凤儿女,儿子叫做甄荣,六岁时走失,不知所踪。女儿名唤甄芸,双十年华,容色秀美,两年前招了误入此间的青年为婿。这青年孑然一身,重伤昏迷于凌云山,机缘巧合被甄芸救下,醒后身世姓名却忘了,族人便叫他“忘忧”。忘忧生得出尘,面如冠玉,目如点漆,待人温文,引得甄芸一心相许。身为赘婿,这女婿倒不见酸腐,夫妇相协,恩爱非常。且忘忧原是饱读诗书,颇通医理,每日进山林采摘药草,也时常给人看些小病症。众人都道甄芸好福气。
春分子时,山中夜寒露重,甄氏族人早已焚香祝祷,取了五尾鲤鱼封存于玉盒中,在宗祠门口等着凌云宗的仙长。因甄氏临盆在即,忘忧也在其身旁搀扶,略侧着身子,微垂着头,在灯火映照下,显得有些肃穆。
远处有群白衣修士御剑而来,在月色下微微泛着光。为首那人剑眉星目,一派正气,于水池边收了术法,率众修士步行至宗祠,拱手一礼,道:“竹海弟子梁恒携众师弟见过甄前辈,久等了。”
甄远捋须一笑,说道:“原来是梁家大公子,果然不凡。”
言谈间忘忧领着族人步入宗祠,梁恒望着入口,所有所思。待忘忧等人手捧玉盒回转,梁恒身后一圆脸少年率人接过,嘻嘻笑道:“有劳有劳。不过十年,你们甄家竟出了金丹修士,也就比我大师兄差一点,说出去再没人敢信的。”
“安宁!”梁恒低声唤道。
“不过安宁心中还是大师兄最厉害,哼。”安宁说罢退到梁恒身后,嘟着嘴,面上瞧着一派天真。
忘忧神色自若,一言不发走到甄芸身旁,握住了她的手,轻轻捏了捏。甄芸杏眼微敛,扶着肚子轻轻摩挲,不见异样。
凌云宗众弟子告辞离去后,忘忧正要说话,却见梁恒一人脚踏飞剑折回,身子一顿,停在半空中沉吟道:“昨日母亲传讯,殷姬已是弥留,家将四处寻你不得,你既无恙,当速速归家。”说罢转身而去。
沉默,宗祠前的甄氏族人不约而同选择了沉默。似是受不了这样的寂静,甄芸紧紧抓着忘忧的手臂,颤声道:“父亲!”
“阿芸,这是梁氏的四公子,你且松开,到爹爹这儿来。”甄远轻轻地说,神色莫辨。
“他是忘了啊,他受了那样的重伤,他不是,爹,他是忘忧,我的丈夫,孩子的父亲啊!”甄芸声泪俱下。
“三年前,梁氏族长的宠妾殷姬被人废了修为,灵根俱毁,药石罔顾,殷姬所出的四公子梁慎亦不知所踪,可是如此?”甄远望向忘忧,缓缓说道。
“确是如此。”梁慎目光坦荡,不闪不避。
忽地,甄芸痛呼一声身子滑了下去,梁慎急忙托住甄芸将其打横抱起,细细查看。甄远上前,见女儿面色惨白,连声唤来仆妇产婆,众人着急忙慌将其送入备好的产房。更深露重,翁婿二人守在门口,相顾无言。待天色渐亮,甄远长叹一声,温声道:“梁公子,我甄氏一脉稀薄至此,如今这般局面,不管你所求为何,怕是求而不得,你且回吧。”
“父亲,”梁慎缓缓跪下,直视甄远,正色道,“意外来此是真,而后有图谋之心是真,然我待阿芸之心亦真。”
“尔等修仙之人逆天而行,需夺天材地宝。为此我甄氏一族累世困于此地。你不过梁氏庶子,如何能护住阿芸?”
梁慎如遭重击,顿觉头昏眼花,转眼竟似入了幻境。待镇定下来,哪里还有什么甄家村。眼前是奔腾的河流,水汽蒸腾不见边际。前方一道瀑布横贯水面,哗哗作响,梁慎定睛一看,一条青龙在瀑布间穿梭,不住拍打,引得下方水波动荡,有翻江搅海之势。水波翻腾间,一尾红鲤跃出水面,恰要被龙尾扫到,梁慎不假思索飞身上前将红鲤抱入怀中。耳边忽闻“哇”的一声,梁慎霎时清醒过来,顾不得岳父,立时起身进了房。
甄芸半躺着,怀抱襁褓,脸上带着泪痕,气色却大好,竟没有产妇的憔悴疲态,面颊粉润,望着梁慎盈盈一笑,似有千言万语。梁慎心中大恸,大步上前,哽咽道:“阿芸。”甄芸仿佛没听见,慢慢摘下脖子上的玉锁,系在襁褓上递过去,这才开口:“倘若你记得往日恩情,带她走,带走你的女儿,永远不要回来。”
那样小小软软的一团就这么安静地睡着,教人心软。梁慎笨拙地托着襁褓正有些不知所措,听得此话怔住了。半晌低头深深望了甄芸一眼,终于下定决心一般怀抱襁褓走了出去,与进来的甄远擦身而过,再没有回头,很快消失在雾气中。
“你将玉锁给了出去,可是想清楚了?”甄远眼眶微红,竭力镇定,伸手挥退仆妇,命众人都回去歇下,背着手走了进来。
“阿爹可怪我自作主张?我们这些人藏在此处仿佛没个尽头,我那可怜的哥哥还不知如何,总与那些人脱不得干系。不若放她出去,能平淡一生是我甄氏的不幸却是她的造化,倘若回来也不过是命,有了玉锁引路,总不至于为人鱼肉。”甄芸说着缓缓下床,脚步虚浮,走到父亲身侧。
“你做得很好,”甄远笑道,“说什么药鲤,不过是我甄氏的血肉所筑,祖宗的阵法却挡不住这些真小人。我老了,也护不住祖宗的东西,如今你已为甄氏留下一线生机,当记你一大功。走,少不得要给我外孙女儿留些好东西。”说罢牵住的手甄芸往外走去,一路上只有父女俩的脚步声相伴。
二人行至鱼冢,天已蒙蒙亮,甄远蹲在树下摸索一阵,听得“咔咔”两声,鱼池翻腾,迸出耀眼金光,一柄长剑跃出水面,嗡嗡作声。甄芸深吸一口气待要上前,被父亲伸手拦下,只听他柔声道:“囡囡,再唤我一声。”
“爹爹。”声音清脆明快,一如既往。
“诶!”甄远朗声应道,再不迟疑,纵身跃向长剑,于剑光闪烁中灰飞烟灭,再不见踪影。良久,长剑一阵抖动,哀鸣一声掉落在岸边,甄芸颤抖着双手握住剑柄,咬牙狠狠插在鱼冢前。四周八尺内的地面开始规律地震动起来,一阵风带着凄厉的呼号将甄芸掀翻在地,一个远古阵法自她身下浮起,迎着朝阳渐渐凝实。甄芸仰面躺着,阳光在她脸上投下了阵法的虚影,阵法缓缓下降,阴影逐渐盖住了她明亮的眼睛。伴随着轰的一声,鱼冢前方的整块地面和宗祠消失不见,只余下光秃秃的山岩。
闻声而出的甄氏众人被此景惊住久久不能言语,一老妇当先伏跪下来,见此大家依次跪下,默默叩首。
“今日我甄氏直系一脉全数去了,连个婴孩都没能保住,”那老妇声音嘶哑,喘了口气,“想离了此地的咱们妥当安排了,俗世里出人头地不难,愿与我留守此地的回去照常度日,也不过清苦些。只是,我们这宗祠,何时没了,为着何事,我老人家约莫是糊涂了,竟想不起来。”
有年轻人忍不住扑哧一声,敲着脑袋道:“奶奶说的极是,怎么就想不起来了。”
众人纷纷附和,冲淡了沉闷的气氛。甄家村还是甄家村,并没有人离开。
与此同时,离开冀洲的海船上,有婴孩放声啼哭,久久不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