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昭的轮回道途》倾泠月

21、晋时风流

　　当日，阿昭与王猛一番相谈忘乎所以，直到天黑，要不是王猛肚子饿得发叫，或许两人还要秉烛夜谈，若不是男女有别，或许两人也要来个抵足而眠。
　　阿昭得到王猛，顿如伯牙遇子期，齐侯遇管仲。
　　说来，阿昭生于郗氏，上有郗鉴这样的历史名臣为祖，下有郗超这样的逸群之才为兄，无论说什么话做什么事都能得到他们的支持与理解。但说到政治理念，与她最为投契的其实是谢安和王猛。
　　但与谢安，介于彼此的身份与当前的格局，两人只能神交意会，而不会倾谈吐语。
　　而与王猛却不同，两人虽身份地位不同，但理念一致，可谓是相见恨晚。
　　从历史便可知，王猛本是个治国理政的能臣，因此阿昭只需要政务上把握大方向，在王猛局限于当前环境时提点一二就可以了，于是她将庶务尽交给王猛总理，自己当个甩手掌柜，哦不，她是分出精力去做其他的事。
　　而王猛得到阿昭如此信任，也不禁生出士为知己者死之感。
　　还未曾见到郗昭这个人时，他便从她颁布的政令看出她是一位怜悯百姓但不缺铁血手腕的英杰。更何况来到郗氏后，看到那不同寻常的学馆，更是看到在关内还未能得见的一本本印刷书藉、雪白纸张，他真的是震撼万分。这更让他知道他寻到的是一位前所未有的具有大气魄大胸襟的明主。
　　世家士族为何能统治天下？
　　因为他们垄断了学识。
　　为什么世家会垄断学识？
　　因为传播学识的学馆、先生少有，更因为承载学识的工具——竹简——过于笨重，既不方便记录，也不方便携带。
　　而现在有了纸质的书藉，它书写方便，容易携带。而启蒙书馆，则不分年龄，不分士庶，凡有向学之心皆可入，付出的只是劳动。
　　从书本到学馆，这是会冲击到世家地位、影响世家统治格局的利器，但郗氏就是敢这样做，由此则可窥见郗氏的胸襟与眼界。
　　郗氏更是将这利器进献给晋室司马氏。
　　若司马氏懂了，那么它会更加主动地发挥这柄利器的作用，这于郗氏没有损失，因为这本就是它的目的，而来自世家的阻力自然也会是司马氏第一个面对，而且司马氏与郗氏都将在读书人心中得到好的名声；若司马氏没有懂或者懂了但并不想使用这柄利器，那于郗氏也没有损失，因郗氏自己一定会做的。况且，即算没有胆子对付世家，但穷得不要不要的司马氏面对着摆在眼前能获得暴利的纸张与印刷书藉，真的能无动于衷吗？只要心动，便是只悄悄贩售用来谋取私利，那同样达到了郗氏想要的目的。
　　郗氏没有世家霸道之心，而是敝开胸怀，迎纳天下苍生。
　　作为一名寒门士子，郗氏的种种都令王猛欣慰赞赏。而更令王猛折服的是，郗使君亲自坐镇边郡常山，直面北面鲜卑，而不似那些高门贵胄只会躲在繁华安稳之地，谈玄论道。
　　不但王猛为郗昭折报，此刻的冉闵也是心怀激荡，为之拜服。
　　因为阿昭把冉闵带到军营，直接说：“比起做个处理庶务的郡守，我想冉将军更喜欢领一支精兵征伐北虏！”
　　她真的将一支军队交给冉闵统领，令其坐镇新兴郡，那里也是与氐族、鲜卑族接边的郡城。
　　冉闵是个有野心的人，而事实证明他为了实现野心还付诸了行动，但此时此刻，竟然有人还敢信任他，将一支精兵交予他掌管，更何况这人还是他的救命恩人，不得不说他真的挺感动的。
　　冉闵的野心，除了这乱世助长滋生外，也有他成长、生存在后赵石氏父子残忍暴虐的统治环境所压迫而来。他为自己的野心行动过一回了，显然失败了，也知道自己真的不是做皇帝的料。如今，他能安安稳稳的活着，是因为郗昭。而面对这个尽管年少但方方面面都碾压他的、信任他的恩人，他为什么不安份栖息在这个人的羽翼下，做一名战将，痛痛快快的杀敌建功，从而在青史上留下赫赫威名，而不是一位穷途末路的亡国暴君之名。
　　冉闵怀着感激接过了阿昭的任命，并再次激起热血，下一次与慕容氏鲜卑对决绝对要大胜！
　　阿昭当然不知道他的内心想法，她只知道交给冉闵的军队乃是她最初训练的那支，深深打下了她的烙印。而且军队里有常驻军医、训导员，早早给这些士兵们进行过了洗脑，哦不，是教导，可谓是从生活到学习，从身体到灵魂，方方面面都关怀到了，她一点都不担心。若说作战指挥，这些士兵当然会毫不犹豫听命行事，但若说造她的反，那绝对会让冉闵知道花儿为什么这样红！
　　而且把冉闵调走，更方便她和王猛治理冀州。因着人才的缺失，王猛还推荐了他关中的名士朋友们，如房默、房旷、崔逞、韩胤、田勰等。
　　王猛他真的是个关中名士，当日一副乞丐模样真的只是因为他一路走得艰辛又急于见到郗昭，打理过后那也是英朗魁伟的大丈夫一枚，走出去也能迷倒一片儿小娘子的。
　　阿昭对于王猛推荐的人才亦都按其才干分配，这些人都被安排到郡县任长官，也因有了这些人才的到来，兖、青、冀州事务处理得井然有序。如此阿昭更有时间来解决冉魏遗留下的兵卒问题，这些出自冉闵的部下，都是见过血的战场修罗，但除了会杀人外，其他真的够不上阿昭心中的军人标准，所以将他们打散重新整顿、训练便是重中之重。
　　如此，阿昭一边过着与王猛等人治理冀、兖、青州的种田日子，一边又过着训练军队调教大头兵的热血日子，忙忙碌碌，一忽儿便是两年过去。

　　◇◇◇

　　公元354年二月，阿昭回到了京口，此次回来为了参加郗超与谢道韫的婚礼。
　　许久不回京口，比之过往，似乎更为繁华了些。
　　微寒的春风里，阿昭骑着骏马晃晃悠悠的走在京口的街道上，看着两旁熙攘的人流，树下嬉戏的孩童，忍不住勾唇露出一点微笑。
　　待回到郗家，久别归家，自有一番契阔，又去拜见了为婚礼而来的各家亲戚长辈们。
　　最后才去谢家的别院拜见了谢安，也见了几年不见更为超逸脱俗的谢妹妹，心中暗暗赞叹阿兄真是有福气。
　　彼此见礼后，年长者在敝轩里相谈，小郎君、小娘子们便在园子里玩耍。
　　其中郗恢颇是得意的令婢仆将他带来的漂亮孔雀纸鸢拿出来，要与小伙伴们玩放纸鸢。几个小孩童哪有什么技术放纸鸢，不一会儿，那纸鸢线便断了，落到了树上，小伙伴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道怎么办，然后谢安之子谢瑶便想叫婢仆取下来，但郗恢却不许，“不行不行，那是阿姐亲手做了送给我的，他们笨手笨脚弄坏了怎么办！”
　　然后郗恢迈着小短腿跑到阿昭身前，“阿姐，我的纸鸢落树上了，你帮我取下来。”说着，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祈盼的看着阿昭。
　　自郗恢出生，阿昭便诸般忙碌，与之相处甚少，但郗恢对其却不陌生，这自然是因为家中上下皆多在他面前谈起阿昭，句句溢美，再加上亲朋间做客时听到了那些关于阿昭的事迹，小小孩童对于阿姐那可是超级崇拜喜爱的，妥妥的是阿昭的一枚超级铁粉。自阿昭回家，那可是一点儿也不陌生，亲热得不得了，而阿昭又是个喜爱小正太的人，更何况是这般可爱的阿弟，那更是少不得亲亲抱抱，于是惹得郗恢更是有事没事就要找阿姐，恨不得时时刻刻贴着阿姐才好，若得郗昙、崔氏都冒酸味儿。
　　这会儿纸鸢落树上，你真以为他是怕婢仆弄坏啊，他其实就是看阿姐只顾和长辈们说话，好久都没理他了，他心里不舒服，想叫阿姐疼疼他。
　　阿昭伸手捏捏郗恢玉团子似的脸蛋儿，“乖阿乞，阿姐帮你取纸鸢，你要怎么谢谢阿姐呀？”
　　郗恢眨眨眼，抿着嘴唇害羞的笑了，然后眼睛骨碌碌的看一眼周围的人，飞快的在阿昭脸上亲了一口。
　　阿昭满意了，起身去帮阿弟取纸鸢了。
　　身后谢安、王羲之等人看着姐弟俩的互动不由都笑了，谢道韫更是摇头叹道：“阿遂这毛病看来这辈子是改不了了。”她这些年与郗超多有鸿雁传书，情谊更深，两人谈起阿昭时，郗超把阿昭的一些喜好也透露了一二。
　　那纸鸢落在一处高树上，阿昭看了看，拍拍手，噌噌噌便爬上了树，手一伸便拿到纸鸢，然后轻松一跃，人便落地了。回头正要把纸鸢递给郗恢，结果却见众人都惊异地看着她。
　　糟糕，露馅了，失礼了！
　　阿昭心里飞弹幕，面上却一派镇定，“爬得了树，骑得了马，舞得了剑，写得了书——这才是当代好儿女嘛。”低头看着一脸崇拜望着自己的郗恢、谢瑶等小郎君，继续瞎掰，“嗯，阿乞你可要好好学着，日后阿姐可是要考你的。”
　　“嗯嗯嗯，我会好好学的，以后一定和阿姐一样厉害！”郗恢连连点头。
　　“阿姐，你也教教我，我不会爬树。”这是好奇的谢瑶。
　　看着被小郎君小娘子包围住的郗昭，谢安、王羲之等不由大笑出声。
　　阿昭摆平了要和她学爬树的小郎君们，转头看到一旁的王献之、谢玄。
　　几年不见，两人都长成了翩翩玉貌的美少年，并肩而立，恰如芝兰玉树，相映生辉。
　　眨眨眼睛，阿昭笑道：“官奴，阿羯，难不成你们也是想要阿姐教你们爬树？”
　　被阿昭一笑晃花了眼，王献之不觉脸上发烫，偷偷瞄一眼一旁努力板正脸做一副严肃状的小伙伴，“阿姐，阿羯想从军，我们想听阿姐说说军中之事。”
　　“哦？”阿昭别有意味的看一眼谢玄，“有道是纸上得来终觉浅，同样从人口中听来的也比不上亲眼看到的，阿羯若要知兵事，不如和我回冀州，亲身体验一回才能印象深刻嘛。”谢玄有着出色的军事才能，若能把他拐去冀州也是美事一宗啊。
　　谢玄抿唇，透着郁闷之色，“叔父说我年纪太小。”
　　“怎会？阿姐在你这年纪都敢射杀北虏了。”阿昭继续询询善诱，“阿羯若真想去，我帮你向安石先生讲情。”
　　谢玄眼睛一亮，少年眼中的光芒都快化为实质了，但依旧板正神容，只矜持的点点头，“那就烦劳阿姐费心了。”
　　王献之一听小伙伴就要抛弃自己跟着阿姐去冀州浪了，顿时急了，道：“阿姐，你也带我去，我虽不会兵事，但我可以替阿姐做些别的事。”
　　阿昭打量王献之一眼，沉吟着。
　　王献之眼巴巴的看着她。
　　谢玄瞟一眼王献之，再瞟一眼阿昭，思索着要不要带小伙伴一块儿玩。
　　“官奴的字写得好，去了冀州就帮阿姐起草文书吧。”阿昭似乎只是看在亲戚的面子上勉强答应了，心里却是乐开花了。
　　哦哦哦，小圣王献之以后就我秘书了！
　　以后他所有的笔墨我想收藏多少就有多少了！
　　我还可以让他写什么就写什么了！
　　“嗯嗯，阿姐有什么要写的全交给我就是。”王献之很欢乐的把自己卖了。
　　“嗯，回去后准备准备，等阿兄婚礼过后就跟我走。”阿昭忍着心里的美，努力摆着正经脸，“我这就和姑父、安石先生说去。”
　　把俩美少年哄到手，阿昭乐滋滋的向王羲之、谢安走去，准备忽悠两位大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