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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2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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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马狂欢节持续了整整四天,到第五天清晨,全城人都近乎筋疲力竭。
上午七点钟,特蕾西被楼下厨房里传来的一声巨响惊醒。
她差点从床上蹦起来,刚才做的噩梦内容全忘到了脑后,三魂七魄险些被那声巨响震出躯壳。
坐在床上发了一会儿懵之后,房门被敲响,年轻的管家推门而入:“吵醒你了?是新来的厨师把烤炉点着了。”
那声动静就连死人听到了也会被吓得活过来,特蕾西呆看了他半晌,低头抓了抓凌乱的头发。狂欢节已经结束,工作日再度来临,七点正是她应该起床的时间,那个小厨师炸烤炉的时机倒是把握得刚刚好。
管家通知过这件事就关门离去,主人的起居并不在他的管辖范围之内。等他走了,特蕾西起床打开窗户,望了望清晨薄雾之下寂静的庭园。
从二楼朝南的窗户望出去,可以看见庭园之外的镀金大铁门,车夫一如既往早早备好了马车,晨光之下,两匹骏马拉着的藏青色马车停靠在铁门内侧。
——
半小时后,特蕾西洗漱穿戴完毕,下楼吃早餐,一挨到桌子就没精打采地趴下来。
昨天晚上她去参加了在帝国宫举办的假面舞会,一方面为了好玩,一方面怀着侥幸想找找那个人。虽说不到十点钟她就离开会场回到了家,但舞会是一件十分消耗体力和精神的事情,睡这一晚上根本没能缓过劲儿来。
管家将热咖啡和烤面包培根端到了她面前,特蕾西勉强打起精神吃早餐,管家又将九封信放在了她桌上。
“这么多?”
“加上之前四天的份。”管家不怎么可爱地笑了一下:“客户可不会管我们过不过狂欢节。”
特蕾西将信一封一封拆开来看,信读完了,她的早餐盘也见了底。管家过来收盘子时,她拿起热乎乎的咖啡杯,靠着椅背说:“阿尔纳,我今天可不可以不干活?”
管家微笑了一下:“可以啊。”
特蕾西却觉得有些毛骨悚然:“真的?”
“真的。”管家平静地点了点头,“不过,先把厨房的装修费和购买新烤炉的钱交给我怎么样,小姐?”
他特意咬重了小姐这两个字,特蕾西觉得眼前一黑。这位有个性的管家平时都直呼她的名字,一旦当面叫她小姐,就绝对不会有好事发生。
她飞快地离开椅子站直,将所有信件一股脑扫进包里,然后极其罕见地爆发出了年轻人的活力,一溜烟儿冲出餐厅:“我去赚钱了!”
“路上小心。”管家欣慰笑着,朝着她的背影喊了一句:“要不要考虑把新来的小厨师辞掉?”
“别!”已经冲出门外的特蕾西又特意折返回来,靠着门框说:“他做的闪电泡芙可好吃了。”
管家:“……”
“随你吧。”他叹口气,“记得每天交给我厨房的维修费。”
——
狂欢节结束后的第一天,也是修斯顿正式进入领事馆武官处任职的日子。
上午他跟着副官熟悉了馆内的部门与人员,下午则拜托对方带他在罗马城中四处逛逛。他对于这个城市完全陌生,甚至连一个认识的人也没有,想借此机会了解城中各处的建筑与设施。
大致游览过东岸之后,时间已是傍晚,他们乘马车来到台伯河西岸的圣彼得广场,下车后步行至河边,再沿着河岸向南行走。
武官处的副官安格斯·布朗是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留着浅色短发,身材消瘦,说起话来声气温柔,看上去不像军人,倒像个文官。
他一直是修斯顿·温登的忠实崇拜者之一,几个月前听说对方要来领事馆任职,兴奋得一晚上没睡好觉,今天正式上班,他早上在食堂初次见到修斯顿本人,激动得手抖,不慎将一整杯热咖啡都泼在了对方身上。
如今想起这事,他仍想找个地缝钻下去。虽说修斯顿并没有责怪他,甚至很善解人意地安慰了他几句,但是在初次见面的偶像面前做出这种丢脸的事,实在不是三言两语间就能够释怀的。
两人在河边随意走动,半晌无话,安格斯只得自己挑起话题。
“将军怎么会来罗马?”他问。
修斯顿沉默了一会儿才答:“偶尔也想换个地方住,总在巴黎没什么意思。”
安格斯没有当面质疑,心里却不大相信这个说法。他对修斯顿的履历如数家珍,十七岁进入陆军,二十二岁时便主导了一场对西班牙小规模战役的胜利,二十五岁升任中尉,二十九岁时已经成为陆军中将。
这背后也有一部分家族背景的助力,但晋升的主要依据是他的军功。他曾多次在对英国、西班牙的陆上作战中担任统帅并取得胜利,凭借出色的军事头脑、强大的领导力与沉稳坚毅的性情,一步一步得到了今天的地位。
他曾被巴黎舆论界誉为军神,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军事天才、法国皇帝最为倚重的将官之一。
可是就在两年前,他忽然辞去中将职务,离开陆军,转而进入巴黎宪兵团。当时他的这一举动令整个法国一片哗然,军职不得随意请辞,何况他已高居陆军中将之位,要不是法兰西皇帝偏爱,他这样偏激的行为还不知会给自身引来什么样的后果。
他原本拥有非常光明的未来,只要继续留在陆军,别说上将之位,就算是陆军元帅的位置今后也非他莫属,可他却偏偏选择了略逊一筹的巴黎宪兵团。
更令人难以理解的是,他今天居然说出了“总在巴黎没什么意思”这样的话。
安格斯没什么心机,心里想什么都写在脸上了,修斯顿看他一眼,稍微笑了笑:“你不喜欢罗马?”
“不是。”安格斯心里一慌,不自觉就说了实话:“将军,其实……我一直都很崇敬您。”
这次轮到修斯顿吃惊了。
“我之所以加入军队,就是因为您。”安格斯摸了摸鼻子,“后来发现自己不是这块料,这才来了领事馆。”
领事馆武官处的工作与文官没有两样,脱离了体能训练与可怕的战场,他自觉轻松许多。
“找到适合自己的地方就好。”
安格斯叹了口气:“谢谢,但我还是想问……您当年为什么离开陆军?”
修斯顿似乎微笑了一下,说:“我身上旧伤很多,继续留在陆军,怕熬不住。”
这是谎话,两年前他就用过这个解释来当挡箭牌,但是巴黎舆论无孔不入,任何秘密都迟早会暴露在阳光之下。比方说修斯顿的身体,报社早就从他战友口中得到过消息,他的身体没有任何问题,伤痕累累是不假,但未曾伤及根本。他身体素质一向很好,就算现在让他扛着枪上前线,他也不应当拒绝。
何况他今年才三十二岁而已,放在陆军高级将领中是再年轻不过了。
但他就是这样面不改色地说了谎话,安格斯能有什么办法,只好强笑着附和:“哈哈哈,是呀……对,身体最重要。”
修斯顿偏过头笑了一下,像是被对方这种反应逗笑的。他也知道这种蹩脚的理由会被看穿,但他实在懒得去想其他借口。
“抱歉,让你失望了吧?”他说,“我不是一个称职的军人。”
安格斯反驳说:“不会,想做什么是您的自由。”
他相信修斯顿有自己的理由,但他心里仍有不少疑问。当年听说修斯顿离开陆军进入宪兵团时,他曾猜测对方或许厌倦了战争,宪兵的职责与警察类似,精神上的负担能减轻不少。况且,虽然职位有所降低,但他在巴黎仍旧四处吃得开,人脉遍地、一呼百应,几乎没有办不成的事。
可是,就在这样的情况下,他却忽然主动申请调职,连宪兵团长的位子都不要了,离开巴黎来到了异国他乡。在罗马他连一个旧识都没有,完全就是个无依无靠的普通人。
他究竟为什么要这样做?安格斯完全无法理解。
难道真的是厌倦了巴黎?
——
傍晚时,特蕾西离开罗马大学城旧图书馆,前往常去的邮局寄信。
车夫通常会在下午四点半等在罗马城北的波波洛城门,如果寄完挂号信还有时间,特蕾西会选择在附近的街市逛一阵子。今天她只寄出了两封信,还有七个客户在排队,连预定工作量的四分之一都没有完成。
“为什么每天都有人给你寄礼物啊,特蕾西?”邮局窗口跟前,路过的邮递员拉长了声调抱怨。
特蕾西取走了寄挂号信的收据,笑眯眯地回头:“今天又是什么?”
“是点心,方便拿回去吗?”
“没问题。”
两分钟后,邮递员将一个长方形包裹交给她,特蕾西看了看包裹上的卡片:“巴黎寄来的?”
“没错,还是加急件。”邮递员拍拍手,“从我认识你到现在,你收到的礼物都能堆成一座山了。”
“该说是人格魅力还是什么呢?”特蕾西叹息了一声,将卡片翻转过来,“没有写详细的寄件地址?”
“没有,这人跟你一样不写住址。”
奇怪的是,就连发件邮局所在的具体街道都被隐去了,只能看出包裹来自巴黎。
“谢谢。”特蕾西收起卡片,掂了掂手上并不沉重的包裹。
她走出邮局,望着城中钟楼确认了一下时间,向着波波洛城门走去。先不管这个有点奇怪的邮件,她在资料室泡了一天实在累惨了,接下来终于能舒服地坐上马车回家,也不知道今天的晚餐会是什么。
特蕾西轻声哼着曲子走在小街上,忽然觉得肩膀被谁拍了一下,她回过头,一个穿黑衣服的陌生人站在她身后。
对方神情冷淡,眼风锐利,观察她的眼神带着三分轻视七分危险。
特蕾西一凛,表面上仍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看着他。
“小姐。”黑衣人笑了笑,“请问中央车站怎么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