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曾经存在过》南小星

49、49

　　小组赛第一场结束。大家都累得瘫坐在更衣室长凳上。高闻边换衣服，脑子里仍想着赛场上被19号牵制，郁闷犯规下场。他气得把衣服往柜子里一扔，仰天长啸。
　　我们哈哈大笑，彼此都因为身上的大小伤而疼得龇牙咧嘴。
　　“真没想到，居然真有这种违背体育道德的人！”张致提穿好圆领运动衫，把私人物品放进运动包里。
　　“也就我们的高闻小朋友天真善良无害～”张致提戏谑，把袜子扔到高闻肩上。高闻厌恶得赶忙打掉，踢还给他。
　　陈勍摸了摸眼角，说：“他那么好的身体素质，可惜了。”
　　更衣室门忽然从外面猛地推开，岑娜娜双手叉腰，站在门口，扯着嗓门嚷：“一群男人换个衣服还这么磨磨唧唧，快点收拾，车子已经在门口等了！”
　　光着膀子的高闻和祺可连忙拿衣服挡在胸前，像个小姑娘尖叫：“这可是男更衣室！”
　　我笑得眼角带泪。其他人笑捂着肚子，直呼受不了。
　　岑娜娜不当回事，反驳：“谁叫你们换那么慢。我都不介意，你们介意什么。”
　　“我当然介意啊！我都还没有交女朋友，怎么可以被你看光！”高闻不依不饶。
　　岑娜娜走过去，随手拿起一件Ｔ恤套在高闻头上，命令道：“快点给我穿好！其他人收拾好去车里。”高闻眼含泪花，委屈地迅速换好衣服。
　　“今天怎么有车啊？来体育馆时是自己出资搭公交车，这会儿回去却是专车接送。”高玄天讽刺。
　　“是王老师和陈老师申请的。今天你们都太辛苦了。”
　　我第一个走出门，凌湍和陈勍也很快出来。岑娜娜跟在我身边，刚才的严肃变戏法似的转瞬消失。她笑嘻嘻紧贴我手臂：“你今天直接回家吗？”
　　“米拉来了。今天白色情人节，我要和她一起过。”我面无表情，快步走开。
　　岑娜娜定在地上，一动不动。
　　“情人节啊，”陈勍望着体育馆外被夕阳染红的半边天空，“我们单身狗还是回学校自习吧。”他和凌湍，还有随后追上的张致提一起朝我不怀好意地挥手道别。“下周的比赛就请你们加油了，我会在心里为你们祈祷。”
　　坐在花坛边的康苗苗看到我，扯起米拉，向我招手。我小跑过去，莫岚笑着说：“等我的照片洗出来了，记得给我签名～”
　　“今天陆生表现得太棒了！”
　　“可是杨辰也很厉害，还有高闻、张致提和凌湍！”
　　“知道了知道了，大家都厉害，缺一不可。”康苗苗哄着米拉，在她脸上亲了一口，跟莫岚宛如隐世高人身姿潇洒踱步而去。
　　她们俩走了之后，米拉不再说话，我们一言不发走向车站。
　　窗外风景飞速掠过，司机似乎今天很赶时间，时而猛停，时而狂飙，乘客们怨声载道。一个急刹差点把人甩出去，站着的好几个乘客没站稳，往前栽倒，幸亏被人扶着才不至于摔在地上。
　　米拉抓紧扶手也没用，整个人左摇右晃，情急之间我伸手把她揽进怀里。在下车之前，我和她一直保持这个姿势。米拉不敢抬头，头紧贴我的胸口，而我不敢低头，眼睛一直望着窗外。整段路程，扶着米拉肩膀的右手已经发酸，抓着抓环的左右开始发麻，我仍然不敢乱动。生怕会破坏好不容易让彼此亲近的机会。
　　我知道我还是在意米拉的。即使她说了一次又一次近乎要断绝关系的话，我依旧不想轻易放弃。
　　汽车在游乐谷站前靠停。我无视一车乘客的鄙夷，顺势拉着米拉一路狂奔向游乐园。
　　正值周末，加上过节，游乐园售票口全开仍排满游客。我看了看望不到头的买票长队，安慰米拉不要着急。
　　“我一点也不着急啊。”
　　看她平静的样子，我笑出声：“好像着急的人是我。”
　　“幸亏比赛是在上午进行，要不然今天就不能来了。”
　　米拉挣脱牵手，拿出钱包。
　　“不用了。这可是我们第一个白色情人节啊，当然我付。”话说完想起了之前的二月份情人节就那样在练习中度过，那天还被祺可好好嘲笑了一番：“有女朋友也像没女朋友一样，连电话都不联系，有什么意思？”
　　当时高闻想要驳斥，被我阻止。祺可说的没有错，一直以来都是我在一头热，可是，我知道米拉不是不喜欢联系，而是无法联系。她曾经痛苦地说“不要再联络”，那也是迫不得已的。一切我都能理解，所以……不能一起过节我也能忍受。只要能再见面，哪怕是在学校里见上一次，说上一次话，与她视线相交而不言，都已心满意足。
　　等了帮个多小时终于买好票，时间已近中午。我帮米拉擦掉汗，拉着她去附近的快餐店吃东西。
　　“可是票……”
　　“待会儿再去检票，先去吃东西。”
　　米拉没有再多说，静静跟在身后。
　　不论是吃午饭，还是排队玩游乐设施，米拉都只是安静地陪着我一起。我发觉不对劲，问：“你不舒服吗？”
　　“没什么。”
　　米拉拿出手机看时间，神情淡然：“我要在五点之前回去，要不然我妈会担心。”
　　“她是怕你和我在一起吧。”我头也没抬，研究手中地图。
　　她左看右望，问：“我想去鬼屋。”
　　我愣怔一秒，呆呆看着米拉。
　　米拉笑着回看我：“你害怕了？”
　　她在掩饰。我心下断定。表面装作一概不知：“谁说的。”拉着她去前方的鬼屋。
　　○
　　我们随着队伍走进伸手不见五指的房间，一条小道蜿蜒消失在黑暗里，两旁布置许多血腥恐怖的鬼怪，昏暗的青色紫色灯光错落投射在道具上，周围散布阴森刺骨的音效。一具面容狰狞吐着奇长无比猩红舌头的女鬼突然靠近，吓得不少女生花容失色，身边的男生则大声笑着试图缓解女朋友紧绷的神经。
　　一束紫光晃过米拉，她一脸欣喜地打量一个个制作还算逼真的怪物模型。
　　“你不害怕吗？”原本以为她会害怕尖叫，猛地扑到我身上，正好可以展现自己的勇敢无畏。没想到她看到那些东西，居然还那么高兴。果然不是一般女生可以相比。
　　“我经常一个人在深夜看恐怖片。反正都是假的，有什么好怕的？倒是你，不会害怕了吧？没关系，你可以躲到我身后，我保护你。”
　　“我怎么可能害怕。”我不服气，一扭头，正好有只涂满红油漆的断头出现在面前，有半张脸大的嘴巴不停开合，怵得我差点没缓过气。
　　米拉见我受到惊吓，幸灾乐祸拍手。
　　我假装生气，扔下她，挤进游客人群里。经过丧尸区，隔着铁丝网，扮演丧尸的工作人员伸手出其不意抓住游客，张开嘴一副要大快朵颐的骇人模样，许多人都被吓得不轻，我也是冷汗直冒，想到米拉一个人走在后面，不禁担心她。沿着回去的路找她，室内太暗，根本看不清人脸，我只能小声叫着她的名字。
　　“陆生？”
　　一找到她，我这才放下心，“我怕你迷路了。”
　　“这里只有一个出口，哪里会迷路。”
　　我不由分说拉着她。这次，再也不要轻易放开她的手。
　　走过丧尸区，米拉盯着铁丝网内伸手抓人的丧尸，嫌弃会被弄脏似的把他们的手全都打回去。进入鬼屋经典吸血鬼区，米拉被那些装扮帅气的吸血鬼吸引，久久驻足在一只身着深紫天鹅绒披风，金发碧眼的年轻吸血鬼面前。
　　终于走出来，好不容易重见光明，全身虚脱的我瘫坐在长椅里。
　　“没想到米拉真的一点也不怕那些妖魔鬼怪。一想到你反过来打那些丧尸，就觉得好笑。那些扮丧尸的人肯定在想，‘这个人会不会是工作不顺心，特意来撒气？’”
　　米拉一改平时的温柔文静，放声大笑，“肯定在心里骂我怎么下手那么重。”
　　两人有说有笑了一阵，觉得喉咙有些渴，我起身去买饮料。米拉跳起来，说要一起去。小卖部里有很多游客，我让米拉在外面等，她硬是跟着挤进去，在冰柜里挑了两支冰棒。
　　“给你。”她分给我一支。
　　之前坐过的长椅被别人坐了，我们站在大榕树下商量接下来游玩的项目。
　　“还有摩天轮没有玩，我们去排队吧。”
　　离我们不远处的路灯下，一名小丑正在玩丢球，五颜六色的小球在半空中旋转，交换落点又被抛起，手指迅疾而灵敏，引得一群小孩儿啧啧赞叹，使劲为他出色的表现鼓掌。表演结束，小丑将身后的气球送给孩子们，更是让他们喜笑颜开。
　　米拉望着他们出神。
　　“你也想要吗？”没等米拉回应，我跑过去和小丑交涉，对方很快答应送我一只。拿着气球回到树下，米拉反问：“你在干什么？”
　　“你不是想要吗？”
　　米拉平静的脸瞬间涨红，宛如静默的火山突然爆发，她粗鲁地挥开我的手，气球缓缓从指间飞开，乘着风越飞越高，最后消失成一个黑点。榕树的影子在阳光下不安晃动，我看着米拉离开的身影，复杂情绪忽然间汇聚成团，堵在胸口。
　　米拉什么都没有解释，站在摩天轮队伍最后面。我几次想要询问，看到她别向一旁不愿说话的样子，到嘴边的话又吞了下去。
　　○
　　摩天轮带着我们慢慢往上升。望着远处郁郁葱葱的树林，装满游客的游乐设施尽在脚底。忽然有个东西吸引我的视线，低声叫道：“啊！”
　　米拉顺着我的指向看去，刚才那只气球卡在两棵大树交错的枝丫之间。
　　“刚才对不起。”米拉认真看着我，“手还痛吗？”
　　我摇头，“可以告诉我到底为什么吗？”
　　米拉看了眼西麓山，声音里带着疲倦：“小的时候，和爸妈一起来玩过，不过那天玩得并不开心。”米拉低头绞扭手指，把过去不开心的事一五一十告诉我。
　　生日前一天，米拉的父母说要在生日当天带她去游乐园庆祝。米拉知道后，高兴得整晚都睡不着。到了第二天，也就是生日当天，她是全家第一个早起的，米拉妈妈笑她为了出去玩居然起这么早，平时上学都没见她这么勤快。她妈妈并不知道，米拉一直期望一家人能和和睦睦、开开心心地聚在一起。
　　“从我记事起，他们常常当着我的面，为了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吵得不可开交。你会觉得我太计较了，父母吵个架根本不算什么，但对我来说，我就是讨厌他们吵架。不管为什么事，都不应该。”
　　去了游乐园，米拉父母陪她玩了许多有趣的游乐项目，她玩累了，想要买冷饮。原以为过生日，父母会满足米拉平日里不允许吃冰淇淋的愿望。当她提出要吃时，米拉爸爸很爽快的同意了，正要去小卖部，米拉妈妈反对，说小孩子正在换牙，吃多冷饮对牙齿不好，两人很快为买不买而争吵。吵到最后，米拉爸爸不顾反对还是给米拉买了她最想吃的冰淇淋。她刚吃了没两口，米拉妈妈忽然抬手给了她一巴掌，粉红色的草莓味冰淇淋掉到草地上，摔得四分五裂。父亲和米拉两人被这瞬间发生的事惊呆，她的眼泪无声冒出眼眶，滴在弄脏的奶油上。
　　“他们俩很快又吵起来，妈妈一气之下把我手里的气球抢过来放飞，最后不欢而散。从那天起，除了书籍有爸爸支持，是她不敢反驳的之外，我不敢轻易开口向妈妈要任何东西，每次都是她主动给我买实际上我并不喜欢的东西。”
　　我从来没想到米拉会有这样的经历，也不敢随便说一些不痛不痒的安慰。只好默默看着她。
　　“如果你最在乎的人背叛你，你会恨他吗？”米拉冷不丁问道。
　　“我不知道。到现在为止，还没遇到过这种情况。”
　　“说的也是呢。”她看向那只气球，“陆生比我幸福多了。在你遭遇鬼门关时，你父母及时醒悟，你妈放弃自己的工作，甘愿做全职主妇，不论什么事都把你摆在第一位。在学校，男生女生都很喜欢你。自然不会有我这种想法。”
　　“你恨她吗？”
　　米拉先是一惊，转而眼角唇边带着无尽的苦涩，深吸了一口气，淡淡说：“怎么可能真的恨呢？”
　　“是啊，不管怎么说，她都是你母亲。”我尽可能设身处地去理解，米拉惨然一笑，：“有多深的爱，就有多深的恨。”
　　我一脸诧异，想起放在包里的礼物，拿出来送给她：“二月情人节我们没有见面，也没有机会给你礼物，索性就今天送你。”
　　米拉抿着唇，慢慢伸出手：“谢谢。”
　　打开包装盒，盒子里躺着一对白兔耳夹。纯白色的兔子立起活力十足的长耳朵，一双红宝石眼睛闪着红莹莹的光。她捏着一只耳夹，露出一抹浅笑。
　　“看你笑了，还好没买错。”提着的心终于放松下来。
　　我起身帮她带好，说：“老板说，选耳夹款即使没有耳洞的女生也可以戴。很适合你。”
　　“米拉，我曾经说过，我希望你能为了我开心。这个愿望你不要忘了。”
　　“我说过，我努力。”
　　她摸着耳夹，从书包里拿出一包巧克力：“买的时候是抱着‘可能不能见到面，如果没用送出去，就自己吃掉’的心态，虽然是在超市里买的，也没有包装，希望你不要介意。”
　　“我当然不介意！只要是你送的，我都喜欢！”
　　“说起来，今天能出来还要谢谢莫岚和苗苗，要不然，我连亲手送礼物给你都做不到……”
　　窗外的风轻轻刮过，那只红色气球挣脱树枝的困扰，飘向更远的地方。终有一天，你也一定会像它一样获得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