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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为臣 ...

  •   幕贤宫位于太极宫东北方向,属于常年光照稀薄的地方,许是人心作祟,那块的阴凉总令人觉得瘆得慌,时值秋末,落叶飘零,宫里头都说幕贤宫有邪气,连黄叶都不稀得落到宫门口。那是呀,不过是个落魄院落,没人愿来罢了,不愿来自是说得他一无是处。

      官师羽自朝堂上被请到幕贤宫已足足一个月,没再出过宫门,无审讯,无过问,他似乎被遗忘在这清冷院落中。

      长鸣把他府上的老管家叫来,毕竟伺候惯了,没有比他更贴心的了,知冷暖懂温热。官师羽多年朝堂生活,每天紧促忙碌,这一进幕贤宫,反而多了些自己的时间。

      他好棋,只是棋费时费力,以往没时间,现在好了,有时候一个残局够他破两天甚至更长的时间,老管家对于目前局势心里焦急,但不敢多说什么,他们家先生神秘莫测惯了,高深着呢,谁都说不准他心里正在忖度什么。

      倒是每日见他悠闲下棋,久了就觉他成竹在胸,老管家的忧心也便放下了。

      官师羽知道他焦急,谁遇到这种事都得这么急,不止老管家,朝中跟他亲近的人此刻也一定很急。禁卫军完全隔绝了他和外界的接触,他只当全然不知他们的急,此刻的悠然自在自会有人传出去,外边的人知道他自在了,自不会焦虑,也就不会轻举妄动了。

      官师羽半生颠簸于朝堂,虽身居要职,手握重权,但极为克制,心系天下,胸怀苍生,绝不浪费一言一行在无谓之事。目之所及,耳中所听,皆为趋利避害,一寸目光都不愿多给其他。

      为人臣,他尽了人事,至此也只能听天由命了。人人皆以为他成竹在胸,必定能安度难关,其实他没做任何应对准备,根本没打算度这一关。也罢,世事难料,别让他们再胡思乱想了,权当总会雨过天晴吧。

      未时三刻,老管家说,皇上来了。他方下了棋桌,迎接长鸣。

      长鸣见他似乎悠然自得,全然没有一点慌张,稍稍放宽了心:“先生在干什么呢?”

      官师羽指了指内室的棋台,长鸣上前看了看棋盘:“千里独行?”

      官师羽笑着点点头:“其他三局已破,就剩千里独行了。”

      长鸣说:“破残局哪有对弈有意思啊。”

      官师羽说:“那也得棋逢敌手才有意思啊,如果是陛下的话,那就有趣多了。”

      说来就来,长鸣坐下,请他对弈:“来一盘?”

      官师羽跃跃欲试,两人你来我往,一下就是两个时辰,最后长鸣棋差一招,还是输了。他倒也不介意:“先生看我这棋艺,可有进步。”

      官师羽笑称:“臣跟陛下对弈,片刻不敢分神。”

      “先生这是用来几成力呀。”

      “十足。”

      长鸣笑了,这称赞对他很是受用,官师羽可是有‘棋尊’之称的,长鸣棋艺授传于他,自幼便跟官师羽对弈,差不到哪里去,但是自从长鸣继承皇位之后,官师羽便没再跟他下过棋。

      象棋后,又换了围棋对弈,陶瓷正方形棋盘,玉棋子,黑白皆剔透,长鸣寻了好久才寻到的,官师羽很是喜欢,这么多年来就用这一副。这会没像刚刚那么认真,长鸣执黑子,第一手就下在天元,完全胡来的下法,官师羽也不管,两人一边下一边闲聊,无心于棋局。

      长鸣状似无意的说:“朕已经从影卫分出一部分人出来,明晚子时会送先生出宫,宫外有人接应,必能将先生安全护送至胡岭。”

      官师羽眼睛不离开棋盘:“然后呢?隐姓埋名,了此残生?”琉璃台上衔着瓷制博山炉,点着凝神檀香木,幽幽轻烟自炉中升起,冲散了这一宫阴气,突兀的怡然着。

      长鸣无奈的唤了一声:“先生。”

      官师羽笑了,拍拍他的手,让他看看棋盘,白字已经将黑子围死了,刚刚第一手的天元就是他的死结,这一手坏了整个棋局,一开始就是个死局。

      “陛下您心不静啊。”

      “朕答应先生,他日必定风光迎回先生,只是这次…暂避一段时日。”

      “陛下莫急,这棋就先不下了,臣有一些话要跟陛下说一说。”

      “先生请讲。”

      两人没有离开棋台,放在一侧的茶也已经凉了,但是没有命人进来续换。长鸣轻敲桌面两下,屋檐上有一道黑影掠过,待黑影离去片刻,两人方才继续。

      黑影是长鸣的随身影卫,刚刚那一敲,即是表明有话要说,严守四周,人畜不得近一丈内。

      “师羽自知此番在劫难逃,也就不赘言了。”

      长鸣面色凝重,知他这是拒绝前往胡岭。

      官师羽虽为人臣,但毕竟做了长鸣的老师这么多年,那份恩威还是在的,不待长鸣多言便说:

      “臣知胡岭答应让臣过去,必定是陛下许下重诺。此时万万不可有诺于胡岭啊,胡岭毕竟附属东齐,现下仍不见安稳,作为附属国,是心悦诚服还是卧薪尝胆还难说呢。若真是卧薪尝胆,别有用心,陛下现在的承诺,不就成全了这个用心了么。

      韩氏一案,不可再深究了,止于此,止于臣是最好的结果,不能再留话头给其他人有可乘之机了。皇贵妃娘娘氏族已离开京都,远居南蛮,更不可再将他们引回来,天下方定,不可再生氏族纷争,何况即便是娘娘的亲族也不一定站在陛下这边。

      先帝为防外戚干政,早早断绝皇子与亲族的联系,是好,也不好。陛下就只是孤雏了,识人任用也需更费心思。臣心中有可用之人,陛下大可放心差遣。

      左孺申其人可用,认法,但君在法之上,非一般以‘法’为原则的官吏,他忠的不是法,而是皇上,严厉法制,刚正执法只是手段,察人明己,忠而直,擅于执法更懂人事,是个可以分忧的人。令行禁止,干脆利落,有手段有心思。以前只是个县令,行至今日,是臣有意为之,着力提拔,也算是臣的半个门下人,臣于他有恩,他是个认恩认主的人。只是,此人可用但是无法大用,可做法杖,但不能当法令,陛下须慎用之。

      而衡将军义子,衡正是个有大能耐的,眼界远,心气高,是个能鹏飞万里的人。跟随衡将军征战多年,无论能力或者经验都足够戍守边疆安宁,衡将军年迈,也到了颐养天年的时候了。但要切记,一旦放虎,切勿让他归山。也莫使他独大,须有人分他这杯羹,单、衡两家向来敌对,可做制衡。

      最后,右相之位,德高望重的万俟大人可取而代之。”

      长鸣一通听下来,知他已做好万全准备,为这江山,为东齐,为长鸣,就是不为他自己。连谭大人他都…计算好了。

      谭大人是公孙大人没有名分的私生子,虽无父子名分,但有血缘关系和师生情缘,能至今天不能说没有公孙家的因素。长鸣知道官师羽跟公孙大人情同父子,此番拉下谭大人,对官师羽而言犹如欺师灭祖,毁公孙家命脉,就算到了地下也再无颜面对公孙大人了。

      官师羽说:“臣这一生,先是为臣,方才为徒、为师,先生他……会理解的。谭大人有才,但这才担不起他的野心,即便不起大乱,也难免生事端,若为普通官员,只当玩闹就罢了,但是位列三公,闹他不得。

      长鸣切记,科举制度万万不能废啊。”

      说到科举制度,长鸣愤恨难当,他知道科举有多重要,就是这科举制度,将官师羽逼上今天这一步的。东齐官职从来都是世袭的,现在因为官师羽大力倡导科举制度,培养平民人才,提倡科教兴国,直接损害了多少人的利益。本来就不避权贵,刑上大夫,还大力倡导科举,这就是为什么现在朝野上下人人恨不得嗟其血肉的原因。

      长鸣不言语,静静的听他说,官师羽问他:“陛下今天过来,是因为已有判决了嘛?”

      长鸣说:“证据确凿,韩氏一家灭门案确实由先生直接下令,执行者在抓捕过程中因抵抗已经就地正法,无论人证物证均直指先生。”

      长鸣有些着急:“走吧,今晚就走。”

      官师羽摇摇头:“天下之大已无师羽藏身之处,胡岭?臣不能去。陛下可还记得先皇临终所言,师羽若不能受用,必杀而除社稷后患。臣已无处可去了陛下,东齐是臣的国家,教养于此,生恩于此,臣如何走得?”

      官师羽说:“臣乃帝师,可死,但绝不能轻慢着死。”

      长鸣说:“三日后,朕会…赐毒。”

      官师羽点点头,沉思了一会才说:“既然判定已下,为免以后再因此事多生事端,盘枝末节也要处理好,当年韩家并非一百三十口人,而是一百三十一口,还有一个襁褓中的孩子臣将其托付给一户农户,这么多年未曾断过联系,既然现在有人拿韩家出来说事,那这孩子已经留不得了。”

      长鸣点头:“朕会处理的。”

      官师羽阻止他:“不,陛下不能跟这件事再有牵扯了,臣已做安排,今晚就能处理好。”

      一番交代下来,句句为天下,词词为社稷,长鸣问他:“先生,你可还有什么要跟朕说的嘛?”

      官师羽默然片刻才说:“陛下乃万乘之尊,要以天下为重。”

      长鸣看了他一眼,只说了句:“遵先生教诲。”便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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