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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第五章(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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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泽无法接受,非常,非常不能接受,所以他在主治医师面前连问了十几个“为什么”。
得到的答案是或许受打击、创伤太大,因为太痛,所以大脑里的自我保护程序自动把这一段记忆给删除——诸如此类的。
这类受到创伤后失忆的症状属于心因性失忆症,而只忘记某些事物或人,则属于心因性失忆症里的局部性与选择性失忆。
反正一句话,他不记得林雨这个人了。也对创伤事件发生前后数小时内的情况,完全失去记忆。
这什么见鬼的答案?
这答案贺泽也不能接受,完全,彻底,不能接受。
什么跟什么,这家伙就这样把林雨给忘的一干二净了?
什么受打击创伤太大,自我保护……伤再重也会痊愈,把伤口给遮盖起来就会痊愈么?
总之……一切他都不能接受。
但忘记的都已经忘记了,然后制造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又不知跑到哪个国家执行任务去了,他还能怎样?
记忆这东西又不是说要有就有的,人家都忘记了他还能怎么样?
所以虽然无法接受,还是得接受。
华天抬起头,精锐的目光直直地盯着他。
“……卧底?”华天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淡淡地嘲讽,“凭我的犯罪纪录?做卧底?”
“不是不可能。”贺泽莫名地有些不自在,斟酌着用词,“如果你想要的话……可以制造一场意外,假造一份死亡证明,然后警方的档案里就再没你这个人。
“所以你可以以假身份混进帮派……就这样。”
华天低头用筷子拨着饭粒,好半晌没有回答。然后他抬起头,“你觉得这样好的话……那就这样吧。”说完,就低头继续扒饭。
这一下贺泽倒愣住了。
——他答应了?就这样?
就这么轻描淡写?
这可不是换份职业那么简单,这等于像林雨一样,从此顶着死人的身份过活啊!
这个男人——就像是决定要去哪吃饭一样,吊儿郎当地就这么决定了自己接下来的人生?
或许是人生观价值观截然不同。这个男人从小被当警察的生父虐待,致使长大后心理扭曲,成立犯罪小组创造一连串丧心病狂的罪案来挑衅警方。
人生中,有什么他不曾经历过,抢劫绑架,杀人放火,同伴和女友的死亡,被警方围歼,全盘皆输。这一切大起大落,他都经历过了,也都一路这样沧桑历尽地走过来了。因此,才会从此对人生的一切都云淡风轻吧。
但是,虽然答应得一脸漫不经心,但他眼神里却没有开玩笑的意思。
于是几个星期后,这个被通缉好几年的罪犯被发现车祸身亡,车子在高速行驶途中迎面撞上一棵大树,当场焚毁。然后就是确认死者身份一系列冗长的程式,车祸只是普通意外,也没什么悬念,就这么close case。然而对于这种死法华天的意见是严重不满。
“什么啊,我是什么身份,居然给我这么窝囊的死法,好歹也来个飞机失事之类的比较高档吧……”华天抓着报纸看着上头的新闻,喃喃地抱怨着。
“你以为飞机失事想撞上就撞上啊,还有坠机现场那么多死尸,等到一一确认死者身份,黄花菜都凉了。”贺泽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当然一切从简,效率啊,效率!”
“……可不可以再死一次?”华天折起报纸。
“……”贺泽很无语,直接说:“闭嘴。”
再然后,一直在通缉他的香港警方就接到了他的死亡证明。
接下来发生的一切都可以略过不提,反正就一直到林雨再度撞上他,中间的事也不必再细述了。
林雨听他说完,只是一径沉默,什么都没有说。贺泽便也什么都没说,静静地等他的心情平复下来。
最后林雨终于开口,“当初为什么要让你撞见他?为什么活了下来……为什么让我又遇见——现在……我要怎么样才好——”
“没怎么样,当初是你亲手开枪打的他,那你还能怎么样,直接当作他已经被你打死了那不就什么事都没了!”贺泽想也不想的就说,“反正他和你现在都已经是陌生人了,井水不犯河水,现在你们都是同行,就算有什么私人恩怨也不该混进来,这是行规,你该比我清楚的!不然你还想怎样?”
“但他明明没死啊!”林雨忍不住提高声量,“他明明没死,现在就活生生地躺在房里,还——还完全不记得我——”
“你希望他还记得你?”贺泽哼一声,“相信我,他不记得你那是最好,省得尴尬,这不正好吗,不然的话你们该怎么面对对方?打招呼问好么?”
“——那次——他背叛了我!”林雨闭上眼,一手撑在额上,紧紧地咬着唇压抑着涌上来的泪。
都已经过了三年不是吗,还是想掉泪,还是无法忍受——
“所以呢?”贺泽也提高声量,“那么想置他于死地的话,他现在不是受重伤躺在房里吗,现在就拿枪进去一枪了结他啊!以你的身手,杀个受重伤的人那还不是轻而易举?”
林雨再也忍不住,捂住唇止住喉头的一阵呜咽。
“真的想要他死的话,昨晚你就不会把他带回去,不会救他,不会帮他处理伤口,林雨,你根本就不想要他死,不是么?”
贺泽觉得他开始被压抑得咄咄逼人起来。
——他何曾用这么重的语气对他这个朋友说过话?
林雨禁不起他这样逼人的语气,至少现在,他已经禁不起。
他紧紧按住眼睑下方,眼睛被泛出来的泪水刺得酸痛。
“贺泽——”他的语调开始沙哑,“是,我是根本不想要他死,即使是三年前对他扣下板机的那一刻我也不想要他死,只是——只是无法接受,我不能,完全不能接受他背叛我,因为是他,我承受不了……”
贺泽叹息一声,放软语调,“林雨,你有没有数过华天一共救过你几次?”
“……什么?”林雨将手臂覆在眼上,怔了一下。
“我自己不记得了,但是每一次你惹麻烦,陷入危险,我没见过有一次是他置之不理的……
“有一次你为了救那个女人,连人带车撞入海里那一次……你记得吧?
“知道么,那个时候华天找上贺泽,整个人急得快要发狂,他这样冷静的人几乎失去理智——
“还有一次吧,是你被蜘蛛帮那群人抓住喂食毒品那次,华天把那群人全都干掉然后把你载到我这里来……”
林雨深深地吸了口气,勉强平复瞬间快要灭顶的失控情绪,强迫自己离开他如此眷恋的肩膀。
很想继续靠着他,很想继续紧紧地依靠他,但是他已经不是那个可以让自己依靠着的人了。
心知肚明。要不是这男人受了伤,在他揽上这男人的腰时早已被他推开,甚至是一拳打来了。
哪个男人能容忍一个陌生人——即使是救了自己一命的陌生人——对自己动手动脚?
只是——明明知道——明明清楚这一点,心里都明镜似的——
还是忍不住……还是控制不住……
觉得自己像那种蠢到极点的扑火的飞蛾。
想到这里林雨心下惨然,一股酸涩的悲哀深得透骨。
想到从前他和这个男人拥抱亲吻的场景,这个男人双手紧紧地圈住他的腰,他的唇他的气息近在咫尺……
那个时候,和这个男人的亲昵是如此名正言顺,理所当然。
那个时候,像是随时回头,就可以看到这个男人宠溺地微笑着圈住自己的腰,从后面吻住自己。
而如今,不过时隔数年,两个人已是陌路。
是他自己,亲手把从前这一切给一枪粉碎掉。
是他自己让一切变得再无可挽回,让他们再无法回到从前。
所以,现在他又有什么立场觉得难受?
他直起身子,垂着眸,低低说声,“对不起。”
“我感觉……很怪。”华天望着他,微微勾着唇角,神态间却没有反感或厌恶的意思。
“什么很怪?”林雨抬眼。
华天侧着头,似笑非笑,神态邪魅得诱惑。
“你这样,让我很想……吻你。”他稍稍逼近林雨,加深明目张胆的魅惑笑容,闪着黯沉光芒的眸子紧紧地盯住他,目光紧锁住他的。
林雨一窒,然后勉强移开目光,不带丝毫笑意地笑了一声。
“别说笑了,凭你现在的状况?你要做得到再说。”
华天轻佻地低笑,“干嘛?挑衅我?”
“我没——”林雨没来得及说完,华天猛然欺近他,一只手紧扣住他的后脑勺,连让他退却的机会都没给,直接将他一把拉近,然后唇便狠狠地压了上去。
林雨睁大眼,脑里嗡地一声,感觉像是被火力强大的炸药轰成了四分五裂的碎片。
然后,什么都不记得,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感觉不到,除了眼前的男人,除了这个男人死死地压住自己的唇,除了他的气息他的碰触他的体温——
完全忘记了,这个男人,只是一个完完全全的,陌生人。
因为他看自己的眼神还是一样,他吻自己的方式还是一样,他的气息他的碰触他的体温都还是一样……
没有变。
但是却又变得如此彻底,变得再也无法挽回。
有句话是怎么说来着,覆水难收?
他便是亲手倾覆那一盆水的人。
林雨的心里一个刺痛,刺激得混乱空白的脑袋一醒,皱着眉,挣扎着抽身而起。
华天没有丝毫停下的意思,他又惦着华天身上还带伤,动作都不敢太大,缚手缚脚的好不容易才挣脱开来。
“你是什么意思?”他咬着唇,瞪着华天狠狠地问。
“说过了,想吻你啊。”华天笑得一脸漫不经心的轻佻慵懒,有种讨骂的无赖神色,“谁让你自己投怀送抱来着?这可怪不得我啊,我定力本来就不是很好……”
林雨很想发作,却又偏偏理亏,要待开骂又没什么底气,只能狠狠地瞪他。
然而目光往下一扫,便蓦然倒抽一口凉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