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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冰山一角浮水面(上篇) ...

  •   兜兜转转,水无月又回到了东山镇。
      南夜怀念初见水无月的那晚,那么美那么动人。绿萝初次来此,见到壮观的牌坊那表情和当时的水无月一模一样。颜亦晟见绿萝对这牌坊很是新奇,热心解释道:“这牌坊是当今皇上赐给颜太傅的,也就是我的父亲。因为父亲的祖籍就在这东山镇,当时他考上文科状元,皇帝便以此牌奖赏我父亲。”“看着牌楼,也有些年岁了。”南夜抬头看着上面“德盛文昌”四个刻字。“哦,已经二十多年了~”“我就在这里见到了颜亦晟。”水无月自言自语。“你说什么?”颜亦晟听她低喃,好奇地问。水无月笑嘻嘻也不作答。
      “呀,这不是颜大夫吗?您怎么来了?”一位荷锄的村夫认出了颜亦晟,连忙招呼道。“陈大哥,你的腿疾可痊愈了?”颜亦晟关切地问。村夫感恩地笑笑:“要不是颜公子亲身试药,救我一命,我现在早去阎王那报道了。”“我是大夫,救人是我分内之事。”俩人来回寒暄几句,村夫盛情邀请几位到寒舍小聚,吃顿晚饭,颜亦晟问了大家的意见都不反对,也就应邀前往。
      陈大嫂见是贵客驾临,把家里好吃的好喝的全都拿了出来,在院中摆了酒桌,方便这么多人坐得下。“颜大夫,你倒是给我介绍介绍你这些朋友啊~”颜亦晟见到熟人,忘了这茬,尴尬地拍拍额头:“你看,我都给忘了。这位是水无月姑娘,这位是绿萝姑娘,这位是南夜。”陈大哥友好地和大家打了招呼,看两位姑娘眉清目秀,十分面善。可这叫南夜的怎么全程戴着黑纱斗笠,不言不语。
      “吃来吃去,还是乡下的饭菜好吃。”颜亦晟赞美陈大嫂的厨艺。陈大嫂害羞地笑笑:“你可别笑话大嫂了,这种粗茶淡饭各位别嫌弃就好。”“陈大嫂,你做的饭菜真的好吃。”水无月本不需要进食,但闻到这股香味,实在忍不住拿起筷子尝上几口。陈大哥出于好意:“南夜公子,你尽管将斗笠摘下,我和我媳妇都是嘴紧的人,不会跟别人泄露半分的。”“是啊,都是朋友,何必戴个斗笠多见外。”陈大嫂也如此说。水无月担心地看了眼南夜。南夜心头一紧,忽然忆起小时候的场景,父母厌恶他的绯瞳,俩人在桌上吃着喝着,而他却只能蹲在桌子底下,捡父母吃剩的饭菜骨头,过的生活比狗还不如。每天都吃不饱,还被拖去干各式各样的重活。有年冬天,他睡在冰冷的柴房里半夜饿醒了,于是偷偷去厨房偷了个馒头吃,没想第二天被母亲发现,接着便是一顿疾风暴雨般的拳打脚踢,甚至将他锁进柴房饿了五天,那时他对所谓的父母和家庭彻底失望。如今看着陈大哥和陈大嫂,心中莫名冒起一股怒气。“我吃完了,出去走走~”南夜放下碗筷,如风一般走了出去。水无月担心:“大哥大嫂,你们别介意,他就是个臭脾气但人不坏,我去看看他。”说着也一块离开。剩下的人大眼瞪小眼,不知发生了什么。颜亦晟食之无味,满是忧愁:水无月这么着急南夜,他不会喜欢南夜吧?
      竹林深深,青石蜿蜒,秋风一阵,卷起枯黄落叶。南夜心中憋闷,直接冲进了竹林深处。他粗暴地摘下斗笠,盯了很久很久,朝夜空咆哮:“为什么为什么我的眼睛是这样的颜色?为什么?”水无月本就虚弱得不行,这一长跑之下,更是累的几乎晕厥。她捂着心口,跟着南夜的声音找到了他。“南夜,你怎么了?”在水无月心中,南夜是高高在上的猎鬼师,高冷桀骜,她从没见过南夜这般痛苦。南夜猛一回头,在白色月光下,他那双红色的瞳孔越发鲜艳,如染鲜血。水无月突然有点心慌,因为此刻的南夜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危险的气息。
      “连你也认为我是怪物?”南夜从水无月眼中看出了那丝恐惧,更是愤怒,“我戴着斗笠隔绝世人的眼光保护自己,他们却假惺惺地让我摘下。当我相信他们不会嫌弃我的绯瞳而摘下斗笠的那刻,他们却全都指着我说我是怪物。俗世之人都一样,表里不一,虚伪至极!而你,水无月也不例外。”水无月知道南夜肯定又想起了什么过往,才令他心中隐藏的伤口被揭开。“是,我刚才确实害怕你的眼睛,可是我绝不会因为害怕而认为你是怪物,也绝不嫌弃你厌恶你背叛你。否则我就不会跑出来了……”南夜气昏了头:“你也别假惺惺的了,你跟在我身边不就是为了找到肉身吗?别说什么关心我的假话!”水无月听到这话感觉心口被扎了一刀:“相处这么久难道我只是为了所谓的肉身?我在你眼中就这么势力?”风迷了眼睛,水无月眼眶发红,原来这就是委屈地感觉,她转身离开,身影那般落寞。
      山风吹起了竹海,一浪一浪犹如湖面波涛,犹如此刻南夜和水无月的心情。南夜冷静下来才发现刚才语气过重伤了水无月,他明明喜欢着她,为什么让她掉眼泪?“水无月,站住~”水无月没有停下的意思,突然一双遒劲有力的手挽住了她的手腕,“对不起,我跟你道歉,刚才想到了一些往事,气恼了才……”“咯咯咯……”水无月憋住不笑。南夜转到侧面,看水无月笑盈盈的:“你,你戏弄我?”水无月抽回手,瞪了他一眼:“哼,只准你气我就不能我气气你了?”刚才那句话确实令水无月伤心,不过听到南夜叫她名字时,她就气消了。水无月抓着南夜的胳膊,语重心长:“南夜,我们既是朋友,以后有事就别积压在心里了,我根本不害怕你的绯瞳,而且你人那么好,就算是怪物也是个好怪。”南夜见她不生气了,舒了口气:“有你这么安慰人的吗?对了,你的附体媒介需要换了。”水无月牵着南夜往竹林外边走:“你给我换媒介的话又要用上全部法力,等东山镇的事查完了再换可好?”南夜一想,确实如此,此刻换媒介会用尽他的法力,若期间碰到凶手同伙,只怕应付不来。“若你真感觉不适,一定要及时跟我说。”“嗯,知道了~”南夜享受着被水无月牵挂的心意。你一次次帮我克服了心魔,一次次让我喜欢上俗世,一次次喜欢上你……
      “我们回来了~”水无月牵着南夜的手回到陈大哥家,颜亦晟看见他俩如此亲密,心里五味杂陈。南夜看穿一切,把手握得更紧。水无月一直把南夜当挚友看待,倒也没觉得什么。
      陈大嫂收拾了两间房,让大家赶紧休息。南夜自觉有所不便,就先假意进了房,等大家都睡着了再出来。
      南夜悄悄出门摘下斗笠,风餐露宿快两百年了,最近的经历似乎格外有趣。“南公子~”不知何时颜亦晟也出了房门,南夜急忙戴上斗笠:“颜公子这么晚还没睡。”“南公子若不介意,我们可否直呼姓名?”“当然不介意。”“今夜风凉,我辗转难眠,有事相问。”“有事直说就好。”颜亦晟玉眸微沉:“你,你是不是喜欢水无月姑娘?”南夜自知心系水无月,但他不想被人发现,不过颜亦晟就不一样了,因为他无法跟水无月在一起,所以必须将这份感情及早抹杀。“水无月花容月貌,我想没人会不喜欢。”“她身上的好可远不止花容月貌~”颜亦晟自第一眼看见水无月,那颗心便交托了出去,再也收不回来,“她心地善良,守诚信,聪慧开朗,还喜欢学医救人,你怎么就看到了花容月貌?”南夜冷笑:“我眼中的水无月和你眼中的当然不一样。不过,我奉劝你,别再缠着她,你只会给她带来痛苦。”“不会的,我会把我所有的好都给她一人,绝不负她。”“你们不会有结果!”南夜真想把事实一吐为快,好让他死心。“难道你们就有结果?”颜亦晟自然毫不退步,南夜不语。确实,我和水无月也不会有结果~“我是好意提醒,绝不是私心为己。若你真的喜欢水无月,就不要再靠近她。”“理由呢?没有理由我就不能答应你。告辞!”颜亦晟明白了,原来南夜一直喜欢水无月,那水无月也喜欢他吗?南夜烦乱,水无月已死的事实该不该说出来……
      第二日,天空阴沉沉的,下着缠绵细雨,屋檐“嗒嗒嗒”地滴落着雨珠。
      陈大哥一早出去干活了,陈大嫂做了些早点。饭桌上,静悄悄的,绿萝不明所以。“你们都怎么了,一句话不说?”南夜随意吃了点:“我和绿萝去柳林坡,今晚可能回不来。”说罢,扯起绿萝的衣领就往外走,绿萝嘴里馒头还没咽下去,就毫无还击之力被拉走了。陈大嫂听见了什么柳林坡,忙问:“他们去柳林坡干啥?那地方是个乱葬岗,很邪门的。”水无月可是一点不担心:“大嫂,他们有武功,不怕的。”颜亦晟对昨晚南夜说的话很是在意,吃着吃着发起了呆。水无月推推他肩膀,他才反应过来。“大嫂,我们来东山镇的事你别告诉任何人。”“恩人说的话,我肯定照做。”“我们也该出发去找掌司和前县令了。”颜亦晟说道,水无月立刻帮陈大嫂收拾碗筷放到厨房。陈大嫂心里乐滋滋,悄悄对颜亦晟说:“这姑娘很灵气,又乖巧,颜大夫有福气了。”颜亦晟一喜:“那是当然的啦。”正巧水无月过来,颜亦晟赶忙恢复成正经的样子。
      “停停停~”绿萝被拖行了几百米远,不得不截住南夜的手才得以翻身停下,气鼓鼓地说,“你对我能有无月姐姐一半温柔就好了,差点被你勒死。”南夜说道:“快点,这里距柳林坡还有好几个时辰的路途。”“我们可以用法力啊~”“就你那点法力,飞不到一半就没了,还是留着急用吧!”绿萝嘟嘴懒得搭理高冷南夜。“希望能从桃木阵中找到救你姐姐的方法。”绿萝一听能救姐姐,来了精神:“姐姐已经死了,还能救回来?”“也许吧!”南夜眼神深不可测,似乎有了计划。“只要能救回姐姐,我会听你指挥的。”绿萝忽然有了动力。
      颜亦晟和水无月沿着村外围的石子路找到了掌司的住处,外边看起来是个小小的别苑,远离村子中心,略显僻静。“这里就是何掌司的家?还真难找~”水无月瞧这围墙斑驳,裂缝中还长了些青黑色的青苔。“嗯,跃然说的就是这,我们进去看看。”颜亦晟走上台阶,拉住门环敲了敲,可等了许久也不见人来开门,“奇怪了,就这别苑不会有错。”话音未落,突然听见门栓的“哐当”声,开门的是一个十几岁的少年,脸庞稚嫩。他怯生生了瞅了两眼颜亦晟,问道:“你们是?”颜亦晟自报家门:“在下颜亦晟,这位姑娘名为水无月,特地来此拜访何掌司。”少年忽的神色慌乱:“什么何掌司,你们找错地方了。”说罢,就着急关门,水无月挡住少年的动作,解释道:“我们来此有要事相问,请让我们见一见。”“我说了这里没你们要找的何掌司……”“黎儿,何事喧闹?”忽闻内院传来一老翁的声音,少年连忙进内:“爹,大夫说了你不能出来吹风,快进屋。”
      颜亦晟和水无月跟着进了门,何掌司不经意瞥见了颜亦晟,吓得跌坐在地:“颜大人,你不是说会放过我的吗?求你不要再杀我儿,我什么都答应你。”“爹,你怎么了?不要吓我~”少年见何掌司精神错乱,慌乱不已。颜亦晟二话不说,掀起衣角,快步迈至掌司身边欲替他把脉,掌司一看他靠近就像只受了惊吓的猛兽,反手挣开少年的搀扶,朝颜亦晟肩上撞了一击,颜亦晟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在地,幸而水无月快速扶助:“无月,没事吧?有没有撞疼你?”“我没事,只是何掌司……”“爹~爹~你怎么了?”少年不知所措,颜亦晟犹疑片刻,朝何掌司脖颈处劈了下去,何掌司应声倒下。“你对我爹做了什么?”少年怒喝。颜亦晟按住少年肩膀:“我只是把你爹击晕而已,如此我才能给他把脉查明病因。”“我爹本是中了风寒,已有所起色,可看到你突然像得了失心疯,都怪你!”水无月也看清了刚才那一幕,何掌司看到颜亦晟的表情就像看到了阎王一样,满目恐惧,不过此时救人要紧。“你是叫黎儿对吗?现在你父亲生病了,颜亦晟是位大夫,你让他帮你爹看看。”黎儿将信将疑:“大夫?有这么年轻的大夫?”颜亦晟微笑之余背起何掌司进到卧室,把他轻放在床榻上,然后托起他的左手仔细把脉,神情越是不对:“哪个庸医说你爹得的是风寒?”颜亦晟勃然大怒,“害人性命的家伙!黎儿,之前大夫开的药方在哪?”黎儿不知发生了什么,只管赶紧找出药方,颜亦晟接过一看,更是火冒三丈,“庸医!”他火速提笔重写了一份药方,让黎儿去药铺抓药,还给了药钱,“快去,兴许还能救你爹。”“我爹怎么了?”“时间紧迫,回来再说。”黎儿焦虑,也没办法只得听话赶紧出门。
      何掌司晕厥不醒,面色惨白。水无月不解:“何掌司到底生的什么病?”“本是小病,反被那庸医搞出大病了。何家别苑年久失修,湿气很重,何掌司又年老体迈,所以久居之下湿气入骨,本来只需针灸祛湿即可,可那庸医开的药方全是补气养血的,不仅对病情毫无帮助,还使其恶化了,如今何掌司体内湿气已经游走在全身经脉中,怕是难以恢复。”“什么?连你也不行吗?”颜亦晟遗憾地摇头:“机会渺茫~”“咳咳咳~”何掌司醒了过来,浑身犹如针刺一般疼痛。“何掌司,你别乱动,越动只会越疼~”颜亦晟好意提醒,何掌司惊恐地看着他:“颜大人,求你放过我的儿子,我只有这一根独苗了。”颜亦晟听得糊涂:“我虽姓颜,但不是你说的颜大人,我叫颜亦晟。”“颜亦晟?你不是颜文昌?”颜亦晟看了眼水无月,心生疑惑:“你认识我父亲?”“你是颜文昌的儿子?”“正是……”没等说完,何掌司突然腾起身子掐住颜亦晟:“父债子偿,来得正好来得正好,哈哈哈~”水无月见何掌司要伤害颜亦晟,思绪顿时乱了,她一把扯住何掌司边喊:“你不可以伤害他,他是颜亦晟不是颜文昌,既然要他父债子偿,那至少也得跟他说清楚这债的内容吧!”何掌司突然静止,他收回手,颜亦晟干咳了几声,幸好没事。“你怎么样?”水无月万分焦急,颜亦晟干着嗓子回答没事。
      空气突然变得安静异常,屋外的细雨丝丝缕缕,甚是粘稠。何掌司五十有余,已经须发皆白,满脸皱纹。他哑着喉咙厉声问道:“你们来干什么?”水无月回答:“我们想来向您请教一些事,关于秦小思的事~”何掌司暗黄的眼睛狠狠瞪着水无月:“秦小思?你们居然还敢来问秦小思的事儿!”颜亦晟鞠躬致歉:“何掌司,我不知父亲对您做了什么,但秦小思是二十三年前冤死的女子,若您知道其中缘由,请务必告知晚辈。”“哈哈哈~哈哈哈~”何掌司失声大笑,“因果报应,果然不假。告诉你们可以,不过我要你们答应我一件事。”“何掌司请说。”“我小儿今年才十五,若我死了请你们一定护他平安。”“好,我答应你。”何掌司瞳眸浑浊,似乎已经病入膏肓,他竭尽全力回想二十多年前的事。
      “二十二年前,东山镇第一次出了个状元,人们无一不喜无一不欢。而我那时正在凤清县当差,掌管县下户籍册。户籍阁管理严格,除了县令和相关掌司外人均不得入内,一天晚上,那位状元找到了我,并交代给我一件任务,威胁我必须完成,否则我的妻子和儿子就不复存在。”“什么任务?”颜亦晟隐隐不安。“在户籍册上划去秦小思的消息,我当时正值壮年,血气方刚,坚决不肯。不曾想他竟然真的把我妻儿杀害并抛尸荒野。经历家人横死之痛的我只得助他消除秦小思的痕迹,事后我打算告知县令。可他从未打算放过我,仍然穷追不舍,要取我性命,我东逃西窜很多年最后想通了,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所以就在这东山镇住了下来,化名何无求,又得上天眷顾捡得一男婴,取名何黎。”颜亦晟愣了半晌,心中疑团千丝万缕,想问又不敢问,生怕知道后会毁了一切认知,可最终还是没忍住:“何掌司,那个状元……状元是谁?”“还能有谁?除了你的父亲颜文昌还能有谁?他为了自己不可告人的秘密逼我谋私,还亲手害死了我的妻儿,当今圣上竟然还给他雕刻了那么大的功勋牌楼,什么文胜德昌,根本就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他当时已是状元,为何不去找县令处理反而要寻你这个掌司?”水无月觉着有些说不通。“当时的县令是林业楼大人,他刚正不阿,执法严谨,怎么可能跟颜文昌同流合污?”
      颜太傅,颜文昌,我的父亲,居然是抹去秦小思的幕后真凶,居然杀害了何掌司的妻儿。可是,秦小思和父亲是什么关系?为什么要急于抹去秦小思的存在?颜亦晟回想起和林跃然分析过秦小思的死因,震惊万分。“难道,二十三年前,我的父亲在西山村杀了秦小思,为掩人耳目将其存在抹去,秦小思就是我的……我的母亲。怎么可能?父亲为什么要杀母亲?”颜亦晟本是陪同水无月来查秦小思的事,万没料到最终结果落在了自己身上。何掌司看颜亦晟痛苦不堪,皱巴巴的脸上浮起笑意:“这就是我说的父债子偿,你如今明白了吗?咳咳咳……”水无月的心情如颜亦晟一样,原来辜负秦小思的男人就是颜亦晟的父亲,颜文昌!她心疼地抚了抚颜亦晟的背,希望能让他得到一丝安慰。
      脑海里、胸口,颜亦晟身上每一处都被这个惊天的发现压得死死的,似乎连呼吸都变得困难。他抖着双手,在纸上写下了新草庐的地址,言语中满是无力:“有事来这找我,何掌司,对不起。”“对不起?你父亲杀了我的妻儿,是你一句对不起能解决的吗?”何掌司恨不能起身捅死他,可现在连说话都费劲,更何况拿刀。颜亦晟轻合双眸,长长舒了一口气:“我答应你,待我查明所有事实真相,你要杀要剐我绝不会有所怨言。”正巧,何黎拿着药小跑进来。颜亦晟交代他家中最好放一火盆,驱寒祛湿对何掌司有帮助,若途中出了什么问题立刻联系他,同时留下了些银子给他们爷俩。颜亦晟凝视前方冲了出去,任雨染湿他的发梢,水无月欠欠身也赶紧跑了出去。何掌司注视颜亦晟和水无月,说不清在想什么。
      “颜亦晟,你等等~”水无月拿着油纸伞在后头追着。雨越下越大,地上的水潭溅起了雨花,两旁的树叶被雨点砸的细碎作响,仿佛颜亦晟心里在呐喊在狂叫。颜亦晟在前面走着,思绪复杂:我终于知道父亲从不提及母亲的原因了,是因为他亲手杀了她,将她沉尸寒潭底下!他仰望满是云雾的天空,随雨点滴落在眼中、脸上和衣衫上。俊俏有神的脸庞此刻变得黯淡无光,水无月无言地站到他身后,为他打伞。“我父亲对我自小严格,禁止我出门,但偶尔也会带我去街上瞧瞧,我信他是为了保护我。十八岁那年,他突然将我软禁在听风楼,全然不顾我的感受,我不知他为何那么做,于是时常偷溜出去惹他生气,但每次生气父亲都不会打我,我信他父爱如山。我想做大夫,父亲强烈反对,还逼我娶那什么长平公主,说为了颜家未来,我心里不快,但我信他是为了我好,即使我不接受他所谓的好。可是,他为何要杀母亲?当我知道母亲被他杀死,何掌司的妻儿被抛尸山野时,我对他所有的信任瞬间崩塌,他不是我的父亲,他不是!”
      池塘边空无一人。
      水无月望着颜亦晟的背,感受到了他内心的痛苦与悲伤:“我明白,此刻的你对这世界满怀疑惑,对你父亲满怀恨意,可是你必须收起这份伤心,因为你知道你要的不仅仅是你父亲杀了秦小思这个结果,你更想知道其中原因。”颜亦晟转身抱住水无月,将脑袋靠在她的肩上,只有水无月能令他感受到温暖:“无月,借我靠一下,我很恍惚,我不敢相信我所听到的一切~”水无月由他倚靠,她很想拥抱颜亦晟,可是她是魂魄,有可能一辈子都是魂魄。“我敬爱的父亲竟然亲手杀害了我的母亲,我要怎么去面对他?”隔了很久,只听“颜亦晟,我会陪着你一起面对,只要你需要我!”水无月终是没狠下心,她喜欢颜亦晟,她必须陪着他度过这个难关。颜亦晟悲喜交加,甚至怀疑自己的耳朵:“你……你刚才说什么?这是在安慰我吗?。”水无月温柔微笑,似乎连眼眸都在说话,她深深地拥抱住了颜亦晟:“我水无月会陪你一起面对接下来的一切,此话再真心不过了。”颜亦晟激动地紧紧搂住她:“我颜亦晟定不负你。”“如果你知道了真相,也不会害怕我吗?”“不会,我只把你放心上,不会怕你。”水无月恬然一笑,终于释放出自己的真实感情,将来颜亦晟若知道我是魂魄而恐惧我,那所有痛苦的结果都由我来背,绝无怨言。
      池塘荷叶仍满是青色,几朵残荷开在水中央,风雨微微,景致缠绵。颜亦晟和水无月互表心迹,相拥在柳树下,有情人是否能成眷属?
      “这手绢残片应该是我母亲的遗物~”颜亦晟从袖中拿出来梅花绣,端详了很久。水无月点点头:“回到颜府,你要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如此你才可能查明你父亲杀你母亲的动机。还有,千万小心~”颜亦晟摸摸她的脑袋:“放心。莫浅芷和你托付的事还没查明之前,我是不会出事的。而且,我总觉得这几件事有内在联系。”水无月不想泄露太多,急忙转移话题:“雨好大,你看你头发都湿了,快去亭子躲躲雨~”颜亦晟这才发觉水无月的只顾着给他撑伞,自己的肩头已被雨水淋湿。他急忙接过伞,牵着她去凉亭内,手上传递来的温暖是水无月期望的温度。“你的手好冰,别是淋坏了吧?”水无月笑笑:“雨水凉而已~”
      两人携手等雨停。水无月看颜亦晟怅然若失,心中歉疚:“若不是我拜托你查秦小思,你也不会像现在这么难过。”颜亦晟温柔抚着无月的脸颊:“傻瓜,若不是你,我到现在仍被父亲蒙在鼓里,我又怎么得知杀害我母亲的真凶就是父亲。我应该感谢你,让我明白这一切,不至于一辈子浑浑噩噩不知所以然。”话虽如此,他心中的不解越来越多,压得他缓不过气。
      原本只是淅淅沥沥的小雨,这会越下越大,根本没有停的意思。“这里离前县令的府第远吗?”水无月见这雨下的没完没了,空气中满是朦胧的水雾,若路程偏远,回来时天色就晚了。“前县令住在东山镇的清秋渡,离这远着呢!今日天气又不好,想是去不成了。”“要不,明日再去?反正南夜他们也要明天才回得来,大雨大雾出行的确不便。”颜亦晟思量,自己男子汉被雨淋湿无所谓,可无月毕竟是女子,出门在外若感染风寒着实伤身体。“罢了,明日我们起早去拜会一下前县令,今天也晚了,快回去让陈大嫂给你煮碗姜汤去去寒。”颜亦晟打开油纸伞倾向无月,半搂她的肩膀,那如朝阳一般的笑容真是好看极了。
      陈大嫂准备好晚饭,煮了姜茶,见颜亦晟和水无月就像小俩口似的,心里别提多开心了。陈大哥正好干完活回来,他脱下蓑衣竹笠,抖去上面的雨水:“今儿个的雨可真大,下个不停呢!”陈大嫂习惯性接过陈大哥的衣物,忙催他:“洗个手吃饭~”陈大哥憨笑,看得出俩人很是恩爱。颜亦晟抓着水无月的手不放:“这就是我们以后的生活,如此相敬如宾,举案齐眉。”向来爽朗的水无月听颜亦晟这么说,耳根发烫害起羞来:“少在这油腔滑调~”颜亦晟瞧着她娇俏的脸庞入了迷:如今,我唯一能相信的就只有你了,无月。
      直至傍晚时分,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雨才消停下来。南夜和绿萝在天黑之前顺利地赶到了柳林坡。绿萝提着裙子,跟在南夜后头“呼哧呼哧”喘气:“你能不能慢点,腿长了不起啊!”南夜听了也不放慢脚步,只说:“刚才躲雨浪费了时间,本来此刻都已经到山洞了。”绿萝装作听不懂,小声嘟囔:“那下雨肯定得歇一下,我又不是男人,风里来雨里去~”
      那时遇见水无月也是大雨之后,兜了一圈,我的心境竟然变化这么大!南夜心想。“快走,柳林坡是个乱葬岗,阴魂厉鬼极多,我们别被它们耽搁了。”绿萝一听,心里发毛,虽说自己也是个鬼,但至少是个美鬼,而那些厉鬼一个个狰狞恐怖法力又高,她不是对手。正想抬腿追上南夜,突然身后树林中传来了“嘶嘶”声,南夜立感不对:“这股腐臭味,定是厉鬼。”他抽出幽鬼剑,观察声音的来源。绿萝吓得直打哆嗦,这黑漆漆的晚上,指不定碰上什么样的厉鬼。“嘶嘶”声越来越急促,越来越靠近。“你躲一边去。”南夜推开绿萝,敏捷地躲过了厉鬼的攻击。绿萝一看那几只厉鬼的长相,差点没吐出来,半秃的脑门长着几根稀稀疏疏的毛发,外表已经溃烂流脓,眼窝深陷没有眼珠,那张嘴巴咧到了耳根,尤其是那股臭味,恶心得令人直吐酸水。
      “竟然又冒出这么多厉鬼!”南夜四面八方均被厉鬼包围,它们张牙舞爪,似乎要把南夜肢解而食。厉鬼见他势单力薄,一股脑儿地冲了上去,南夜心系水无月的事,懒得多费力气,他半提幽鬼剑,凌空横扫,将聚集上来的厉鬼掀出了几米开外,厉鬼们吃痛但仍不依不饶,南夜奇怪:一般来说被幽鬼剑的剑气所伤,厉鬼绝不可能站得起来。眼看大雾弥漫了整个林子,再不赶去山洞,天色黑了下来就难找了。想到这,南夜毫不犹豫发动绯瞳的瞳力召唤出阿鼻狱火,一道道暗红色的火焰破土而出,犹如利刃般刺穿厉鬼们的身体,厉鬼动弹不得哀嚎不断,随即化成缥缈的火星散在空中。绿萝被这一招吸引,拍掌叫好:“哇,你还有这招呢,太厉害了~”南夜悠然地收起剑,只有他自己清楚召唤狱火会伤他内腑。“这是什么东西?”绿萝发现厉鬼消失的地方留下了一小滩红色的液体,边上的枯叶被腐蚀了一圈。南夜蹲下,用手指沾了一点嗅了嗅:“这是血!”“血?厉鬼只是阴灵,又非□□,怎会有血呢?而且,哪有血能把叶子腐蚀掉的~”南夜想起刚才过招时,它们身上除了腐臭还透着股奇怪的气味,细想一下就是这血液发出来的味儿。他心里有了打算,起身施法,绿萝不知他在做什么,就在一旁乖乖等着。“快赶路,再晚就来不及了。若我所猜不错,刚才的厉鬼就是幕后凶手操纵的,目的定是要杀我们灭口。不出多久,凶手就会来东山镇,所以我们必须尽快查明要查之事。”“好。这幕后黑手究竟有多厉害,竟然能操纵厉鬼!”绿萝边走边问。“我也不确定,先去山洞再说。”南夜紧握幽鬼剑,忧心忡忡。
      狂走了一个时辰,夜幕完全降临,柳林坡一片黑暗。幸而南夜大约记得路线,才没在黑夜中迷失方向。“南夜,是那里么?”绿萝隐约看见不远处有个状似山洞的小土坡,南夜点头,先行进内。绿萝撩开一层层的藤蔓,嘴里禁不住抱怨:“这都什么鬼地方,竟然把我姐姐封印在这阴冷潮湿的洞里。”南夜点起火折子安放在岩石上,自己走近阵式仔细观察。“这就是封印姐姐的桃木阵?好像被毁坏了很多!”“这是救水无月时造成的,这次来就是要看看这个阵法有什么诡异之处,还有此地是否为极阴之地。”“我身为亡灵,也并未发现其中有什么阴秽之气。”南夜左思右想:“你站远点~”说罢,放下幽鬼剑,十指交叉,然后朝上方一扬,青铜龙纹圆盘慢慢显现,紧接着融合成南夜的灵使,绿萝新奇的看着那一团棉花状的幽灵,觉得煞是可爱。“灵使,用你的极阴体质探测一下,这山洞是不是极阴之地。”灵使点点头,两个黑曜石一般的眼睛亮晶晶的,它飞到空中旋转一圈,突然变成了八个一模一样的它,随即围成一个圆,周身散发出黑色的雾气。“看来有结果了。”南夜盯着黑雾。灵使收回分身,浮在南夜肩膀上,“嗖”的一下通体成赤黑色。“我知道了,你先回去!”灵使听罢,如烟消散。
      “南夜,那是什么?”“我的灵使,它刚才已探测出此山洞就是极阴之地。”“那,在凤清县的某个地方封印着我姐姐的肉身?”“是的。现在只需确认水无月到底是不是真的死了?”绿萝不明白:“你先前不是斩钉截铁地告诉我姐姐被杀死了吗?”“因为我不愿相信,所以才来这求证。”南夜从怀中拿出铜丧铃,并对绿萝说,“把耳朵堵上~”他有节奏得晃了晃,铃铛发出摄人魂魄般的声响,绿萝差点招架不住。“哎哟,急急忙忙找我来所为何事?哇,此地真阴冷~”白无常撑着哭丧棒出现在山洞,绿萝一看立马逃到南夜身后。
      “我有急事要你帮忙,过来帮我看看这个阴阳阵。”南夜招呼他上前。白无常瞄了眼绿萝,也没在意:“冥界都乱套了,你还有心情看什么阵……”看到残阵霎那,鬼使白蹙紧了眉头:“这不起眼的山洞怎么会有这种邪恶阵法?”南夜屈膝上前:“此事稍后再说,你看看这阵何处诡异?”白无常细细端详:“外围的四方桃木阵是道家用来抓鬼的至高阵式,专门对付那些丧失人性杀人无数的厉鬼,此阵能限制阴灵的行动,是非常厉害的道家阵法,并无异常。嗯?”白无常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散发出邪恶之气的竟是这个白陶罐!”“这白陶罐有什么奇怪之处?”“你看,”白无常指着破损的陶身,“这陶身上的符文不简单……”“哪里不简单了,你倒是快说呀!”绿萝急切地问道,见白无常瞅了她一眼,又悻悻地缩回脖子。
      “你就别卖关子了,此事可跟厉鬼作乱有关。”南夜不耐烦地催促道,白无常一听,立马正经:“陶罐上的符文称之为锁灵缚,能将亡灵囚禁在内,永生永世不复醒,如同掉入梦的深处,毫无知觉。”“听起来这锁灵缚是抓鬼的好东西~”“并非如此,”白无常摇头,“亡灵是需要引渡忘川,重投人世的,锁灵缚本身就触犯了三界法则,打乱了世间运转定律,运用此法之人是要遭受天罚的,因此自古以来该法术都属于禁忌,无人敢碰。而且……”“而且什么?”“七百年前肖依利用自身的阴阳之体引厉鬼作乱,就是用此阵来保护自己的魂魄,因为这符文可以令所有人都察觉不了亡灵的存在,除了自己。”“竟有这等效果!”“远不止如此。”白无常脸色沉重,“与锁灵缚一同练就的还有花咒,这是一种邪恶的咒语,中咒之人明明已死,可是这花咒却可以封印起亡灵的形态,使生死簿上无法显示该人阳寿是否终了,以此摆脱冥界的抓捕,冥界也无法察觉俗世异动。”“花咒?”南夜自言自语,“如此一来全都说得通了,身为阴阳之体的水无月已死,且被凶手用锁灵缚和花咒禁锢在这山洞,并以魂魄形态示人,所以冥界从未抓到过莫浅熙的亡灵,即使逃出这洞外,冥界最去抓取审审,不会过问太多,这凶手心思着实缜密。”“你在嘀咕什么?”白无常看他直溜溜盯着白陶罐,推了他一把。南夜不理会,扯起白无常:“再跟我去个地方~”说罢,直接用法术穿到了先前碰见厉鬼的林子深处,绿萝一转眼见他俩不见踪迹,连忙跟上。
      “你十万火急的到底什么事?”白无常甩甩衣袖,满脸不情愿。“过来看!”南夜话不多说,伸手招呼他过去。“这……”白无常看见地上被腐蚀的枯叶,比刚才看见锁灵缚还震惊,“这里怎么会有阳血?!”“你确定这是阳血?”“没错。红若玛瑙,落地噬叶,阴阳之体,千年轮回。这就是阴阳之体的血液!”南夜心中难受得无以言表,他牵挂的水无月已再次确定死亡,甚至身体中的血液被人夺取害人,到底是谁害了她。若让无月知道,她,接受得了吗?白无常感觉不对劲,忽的反应过来:“你找到了阴阳之体?是谁?”“没有,我……我是无意之间发现这些线索的。”“无意间?别糊弄我,实话交代,如今冥界和俗世秽气越发严重,厉鬼数量猛增,你还在瞒我?”南夜闭口不言,白无常却已经猜到:“莫不是你身边的那个魂魄,叫水无月来着!你居然向阎王和我隐瞒了这么重要的事,你想下地狱吗?”南夜眼看纸包不住火,但仍竭力相劝:“白大哥,水无月的确是阴阳之体,但这并不是她的选择。”“不必多说,立刻将她带回冥府看押,等找回肉身,一同火烧,厉鬼作乱也就能迎刃而解!”“不行!被狱火焚烧是会永不超生的。”南夜斩钉截铁地回绝,“五年前,她被人活活杀害。五年后,又要被冥府的狱火烧的魂飞魄散吗?”“你!”白无常对南夜的态度很是惊讶,对一切漠不关心的他竟然关心起这个水无月了。“南夜,你要知道你是猎鬼师,不能感情用事。水无月是千年难遇的阴阳之体,自然有邪恶之徒打她主意,如今她已不是人是亡灵,你该尽到本分,将其抓回冥府。”“不行!”南夜仍坦言拒绝,“我有我的计划,绝不是因为关心水无月。”“什么计划?”南夜知道若实话实说必定保不住水无月,只好事急从权,“如果照你说的将水无月押解回冥府,那照样得等找到肉身才能一同焚毁。在我看来,何不把水无月放在明面上,幕后黑手定会为了夺回她而现身,这时我们便可出手将其解决,这才是一劳永逸的方法。”“不,阴阳之体彻底消失才是办法。”“白大哥,请你相信我,我身为冥界猎鬼师不会徇私。”白无常犹豫不决,他不敢冒险。“待解决幕后黑手,我一定会把水无月带去冥界,她今生惨遭横死,至少下辈子让她好好活着。”“阎罗那里我该如何交代?”“还请白大哥暂时替我保密,时机成熟我一定主动和阎罗坦白。”南夜单膝跪地,抱拳相求。白无常长长叹了口气:“你,适可而止~有问题必须马上告知我。”说罢,晃了晃哭丧棒,钻入了地底。
      乌鸦在头顶盘旋,发出悲戚的叫声,它们仿佛理解南夜的心情。无月,我发誓不会让你死的!绿萝喘着大气跟上来:“那就是白无常,他走了吗?”见南夜目光寒冷,知道事情不妙。“现如今已经确定的是那个山洞就是极阴之地,而你姐姐的确是阴阳之体,并且已死。她之所以能够以魂魄形态出现,是因为被额上的彼岸花封印了。这地上的血就是你姐姐的……”南夜的声音明显低了几度,听着甚是沉重。绿萝看着枯叶上的血迹,愤怒万丈:“我要亲手把这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揪出来!可我的记忆中除了我和姐姐再也想不起其他……”猛然间,残破的记忆被拼凑成一幅完整的画面。
      初春时节,空气中还微有寒意,可那漫山的花已开得姹紫嫣红。水无月背着药篓回来,里面装满了药材。最近的姐姐有点不一样,哪里不一样?哦,她的表情变了!以前的姐姐为了照顾我照顾家天天起早贪黑,步履沉重,脸色时常憔悴不堪。这段时间的姐姐照样很辛苦,然而她的脸上多了一份甜蜜的笑颜,出门的脚步也变得轻快多了,我得问问到底有什么事令她整天眉开眼笑的。
      一如既往,太阳刚下山的时候,水无月背着药篓回家,步伐轻盈很是愉悦,即使一身粗布麻衣,也掩盖不住她那股秀气。今天的她手里拿着什么东西,看她样子十分珍视。绿萝做好了饭菜,到院子里收拾晒干的药草,见水无月笑盈盈的忙上前问道:“姐姐,什么事这么开心?”水无月赶紧把手上的东西揣到身后,摸摸绿萝的头发:“天气这么好,心情自然也就好了。”绿萝眯着眼睛,贼贼地说:“姐姐,你脸红了哦!”说罢,突然蹿到水无月身后,夺去了她手上的东西,“咦,这白兔面具可真精致,谁送你的?”水无月倩然一笑,眸间都亮了几分。绿萝不禁笑出声来:“是哪个俏公子能让姐姐心动啊?”水无月拿过面具,平日里的女汉子竟显得这般温柔。“他是在我采药时认识的,儒雅有礼,性格温和,但和我在一起时又很阳光……”“哦~”绿萝刻意拉长了音调,“姐姐喜欢那公子。”水无月也没否认,继续说:“听说他是位大家公子,可没半点身架,而且他喜爱药理,对各种疾病都有所了解,真的很厉害。”绿萝见她满满的都是幸福,真心感到开心:“只要他对姐姐好,小芷就放心了。对了,他叫什么?”水无月爱惜地捧着白兔面具,尽是喜悦:“他叫颜亦晟,有机会请他来我们这做客可好?”“当然了,我就要见到姐夫了,哈哈哈……”“你别乱说,八字还没一撇呢!”
      “颜亦晟!居然是颜亦晟!”绿萝恍然回过神来,嘴里重复着这个名字,她瞪大眼睛,不敢相信,那姓颜的竟然一早就认识姐姐,那如今见到姐姐为何一副一无所知的模样?难道他接近姐姐有何目的?南夜看她神情慌乱,知道肯定是记起了什么。“你想起什么了?”“姐姐有危险!”绿萝猛然紧握南夜的双臂,万分着急,“颜亦晟,颜亦晟认识姐姐,他五年前就认识活着的莫浅熙[绿萝已知颜亦晟认识水无月]!”“什么?!”南夜听罢,亦是错愕。“而且,他还是姐姐的恋人。”“竟有此事!那他怎么表现得完全不认识的样子?”“他肯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难怪我第一次见到他就心生抵触。”“我们先赶回去再说。”
      此时正值午夜,月黑风高。南夜担心水无月,不假思索欲用法术瞬移到村上。刚要动身,脚下的藤蔓纷纷像长蛇一般蠕动过来,死死缠住了他们。绿萝大惊失色:“这是什么怪物?”南夜顿感不妙,立刻抽出幽鬼剑,不料浑身精力就如被抽干一样,半点力气使不出来,幽鬼剑随之掉落在枯叶上。“是谁在搞鬼?出来!”他异常恼火,若水无月出了什么事,我一定要你身首异处。绿萝渐渐失去知觉,附体媒介被藤蔓所伤,弹出了她的亡灵。“绿萝,你醒醒!”南夜见她精神恍惚,时间久了怕是要伤及灵体。
      脚步声,由远及近,在寂静的黑夜中越发瘆人。绿萝迷迷糊糊,只看见了一个黑乎乎的人影。南夜抬眼一看,果不其然是百草坞遇见的神秘人。“是你,慕辰!”慕辰冷笑:“既然你已发现是我,那我也不必遮遮掩掩了。”他摘下兜帽,伫立在南夜面前,“我本不想来杀你们的,可是就凭那几只厉鬼应该伤不了你,所以为了确保万无一失,我只得来送你一程。”“就凭你也想取我性命?别做梦了!”南夜心想法力不行,就用蛮力试试,可这藤蔓越捆越紧,裸露的皮肤已被藤上的刺扎的皮开肉绽。“别挣扎了,你们逃不掉的。这赤羽藤是用活人鲜血养的,一旦被它束缚,你们身上的血肉元气都会被吸走,一干二净!最后你烟消云散,而你会成为一具干尸。”南夜只觉全身疲软:“你身为猎鬼师,怎会使用这种阴秽的东西?”“阴秽?哈哈哈~”慕辰狂笑,“我整天都在阴秽的冥界和俗世穿梭,习惯了!”“你……是你把我姐姐杀了吗?”绿萝奄奄一息,卯足一口气才得以发出声来。“莫浅熙?我可从未动她分毫,也没理由杀她,我原本就是要杀南夜而已,不过想来你也没什么利用价值,可以一并解决。”绿萝咬紧牙关,这人身上的杀气远超过南夜。“既不是你杀的,那是谁?”南夜心中默念不是颜亦晟就好,至少这会水无月不会出意外。慕辰哼笑不答:“你们是没机会见到他了!”随即,抬起手掌逐渐捏成拳头,赤羽藤也跟着动作越缚越紧,数量越来越多,将南夜和绿萝活活包裹住。慕辰取出长剑,正想直直刺进去,急速的动作忽然凝滞半空,剑刃恰抵在南夜心脏位置。脑海里传来一个温柔如水的声音:“慕辰,我喜欢你。”“雅儿喜欢我什么?”“喜欢你热心善良,从不会伤害人。你要一直这样哦~”“好,我答应你!”慕辰的手阵阵发抖:我的双手沾满了无辜人的鲜血,已经回不去了,不怕再多杀几个。
      东方渐渐泛白,绿萝法力微弱,浑身的元气即将被吸食干净。南夜的意识也随着时间的流逝慢慢模糊,他努力提醒自己,千万不要昏睡,水无月还等着他。“你喜欢水无月?”出乎意外,慕辰竟问了这话。南夜诧异,心想他又想耍什么把戏。“在百草坞,你明知是我设下的陷阱,却为了她甘冒风险,甚至不惜伤害自己的五脏六腑召唤狱火。你是喜欢她的吧?”“是又如何?你若敢伤害她,我就算粉身碎骨,也不会放过你!”慕辰无奈一笑:“你想救她的心情与我的一样。无论代价多大,你都会不顾一切去做。”“别把我和你相提并论,我不会伤害无辜的人,也不会和厉鬼为伍,更不会助纣为虐。”“说得好!我拭目以待。”慕辰“嗖”的将剑回鞘,“若水无月真的要面临魂飞魄散的局面,我倒是想看看你能否做到言行一致。”“你什么意思?”慕辰戴上兜帽:“你再不快点摆脱赤羽藤,水无月就要被掳走了,你可能永远见不到她!”南夜一下慌了神,无月你千万不要有事。“我会将你的事告知阎罗,你不杀我会后悔的。”“哈哈哈~”慕辰扬起披风,“你是说破坏契约受罚吗?呵呵,我无所谓,因为那契约对我无效,我现在不是签订契约的猎鬼师,而只是一个能看得见鬼怪的普通人。”接着隐没在空气中。
      水无月到底出什么事了?慕辰为什么说冥界契约对他无效?太多的疑惑犹如千丝万缕的线缠成了一团。眼看天色渐明,若慕辰说的是真的,那现在水无月肯定身处险境,而颜亦晟假装不认识水无月的事更有蹊跷,所以必须尽快赶回陈大哥他们家。可白无常的铜丧铃在刚才挣脱时不小心掉在地上,自己又毫无法力,该如何逃出赤羽藤的包围?南夜竭力平息心中的杂念,他的绯瞳具有与生俱来的能力,如果能集中所剩无几的法力,兴许能逃出这赤羽藤,只是在没有强大法力的支撑下,运用狱火会使身体伤的更重。然而他满脑都在想水无月,每一秒都在担心她,根本没时间考虑自身安危,自己这可有可无的存在,最后能为自己喜欢的人而受损又有什么关系。
      “凌南溪,集中精神~”南夜紧闭双目,汇聚体内游走的精力,试图冲破赤羽藤的束缚。他猛然睁眼,露出猩红的双瞳:“轮回为价,阿鼻狱火!啊~”他的眼睛仿佛被万针穿刺,剧烈的疼痛传遍身上每一处皮肤,他咬牙坚持,瞳孔的血丝渐渐向眼球四周蔓延,殷红的血从眼角簌簌流下。“水~无~月~”南夜对空咆哮,使得脖颈上的青筋拱起。一阵狂风席卷而来,掀起地上腐烂的枯叶,惹得树枝沙沙作响。“轮回为价,阿鼻狱火!”随着用尽全身精力的一声吼叫,赤红色的火柱刹那间捅破昏暗的天际,黑红相间的火焰将赤羽藤团团围住,只听赤羽藤发出惨烈的嘶鸣,弹指间便被狱火燃烧殆尽,只剩地上一抔黑灰,甚至连黑纱斗笠也没幸免于难。南夜瘫倒在地,捡起掉落的幽鬼剑,并在剑身附上狱火,朝着绿萝凌空横扫,赤羽藤就像在烈火中的活人一阵惨叫,随着散去。绿萝浑身法力和元气已被吸食干净,下一秒很可能烟消云散。而自己五脏俱损,伤势不轻。
      “找白无常。”南夜拾起铜丧铃摇了摇,白无常再次出现,可没想到几个时辰没见,展现在眼前的竟是这幅场景。他忙上前搀扶住南夜:“这是出什么事了?”南夜捂住眼睛,吃力地答道:“慕辰为了杀我,竟使用了赤羽藤这种邪恶灵器。厉鬼作乱的事他也是凶手之一,你赶紧回冥府查一下他的契约书。”白无常惊诧:“为何要查他契约?”“因为……因为他说冥界契约对他已经无效。”“竟有这种事?猎鬼师违约的话,契约石上会显示出来并降下惩罚,可直至现在契约石上并没有任何异常。”“所以,你快点回冥府查清此事!”“好。没想到慕辰竟然堕入了魔道,我这就回去向阎王禀明此事。”白无常转身要走,可发现南夜身体极度虚弱,旁边的绿萝也奄奄一息,着实放心不下,他毅然回身,盘坐在侧,将自己的法力输入了南夜体内。“白大哥,你这是干嘛?若被冥府发现你私自掺入凡人俗世,会受重罚的。”“别说话!”白无常难得严肃,“我已经隐瞒了阴阳之体的事,不怕再错一次。倒是你,为了那水无月一次次使用狱火,可知这会使你的经脉错乱,五脏受损?”说着,又把自己剩余的法力的过给绿萝,总算保住了绿萝的灵体。“我的法力也只是暂时护你心脉,切记不要再用狱火,你知道猎鬼师在没完成契约前死亡,是要永堕地狱的。”南夜当然知道后果,可是为了水无月永堕地狱又如何?反正他也不想受轮回之苦。
      “慕辰之事我查清之后回来告知你,你多加小心。”白无常欲言又止,“你是我认识了近两百年的朋友,我不想到时候由我押着你的亡灵下地狱。”话毕,叹气离开,看得出来他的心情很是沉重。绿萝恍恍惚惚醒来,全身乏力:“南夜,那神秘人走了吗?”南夜走过去拉起绿萝:“他叫慕辰,是猎鬼师之一……”“你的眼睛……”绿萝注意到他的绯瞳,略有惊吓。南夜转过头:“别怕,我不是妖怪。”“我不怕,我也不认为你是妖怪,我自己还是个亡灵呢!”绿萝和水无月的性格相近,大大咧咧,似乎没什么能吓得到她。南夜心感安慰,接着说:“既然如此,我们赶紧回到镇上,你姐姐可能出事了。”“好!”绿萝脚下发软,那赤羽藤果真厉害。南夜试用瞬移术,刚结印,胸口猛然一疼,咳出一口鲜血。绿萝吓坏了,忙问:“你还好吗?”南夜喘了几口粗气,近几个月频繁召唤狱火,其火毒已伤及肺腑,而且元气又被赤羽藤吸食,要不是白无常及时输给他法力,此刻很可能在去黄泉的路上了。他用衣袖擦去嘴角的血渍,说道:“我法力不足,只好步行回去了。”绿萝看他脸色枯黄,连忙点头答应,心中默默祈祷姐姐切莫出事。
      柳林坡西南角山崖边。
      阴沉沉的天空把人的心情压抑到了极致,慕辰驻足在岩石上,俯瞰远方,黑色衣袍被迎面而来的秋风掀起。“你还想跟踪我到何时?”他冷声喝道,“出来!”身后百米开外的树上跃下一个人影,渐渐走至跟前,是陆瑶华!“你跟着我做什么?”陆瑶华自从见过雅儿之后,曾答应她一定会把慕辰带回去,所以四处打探之下跟着来到了东山镇。“我……”陆瑶华不知从何说起,“你,你不回去看看你妻子雅儿吗?”她小心翼翼地问。果不其然,慕辰一听到雅儿的名字,瞬间暴怒,他大步跨至陆瑶华面前,拽着她领口质问:“你去见雅儿了?你跟她说了什么?”这眼神仿佛要把她吞噬一样。“我什么都没说。只是……”“只是什么?”“雅儿病的严重,她希望你能去见见她!”慕辰松开瑶华的领口,阴森森地威胁她:“我的事你别插手,雅儿是我的妻子,我不会让她死的。”“用什么办法可以阻止她的死亡?帮助那心术不正的道尊制造厉鬼?杀害无辜的人?”慕辰怒火中烧猛一回身掐住她的喉咙,瑶华被突如其来的冲击力逼得节节后退,直至后背被树干抵住,脊骨恍如撞碎般疼痛。“你究竟知道了什么?”瑶华呼吸困难,但不挣扎,平静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波澜。慕辰愤怒的眼神稍微缓和了点,他下不去手狠不下心,处处为他着想为他涉险的瑶华他怎么可以杀了她。
      瑶华淡然一笑:“我……我知道你不会杀我,你还是你~”慕辰犹疑不决,颤抖的手说明了一切。“你没有当场要了南夜的性命,也没有伤害那个绿萝,还把水无月即将遇难的事告知于他,这所有的事情都在说明你还是当年热心救我的慕辰大哥,仍然那么善良。”慕辰松开手,语气缓和了很多:“算我求你,别再管我的事了。你会因我受伤的!”瑶华倚着树干,缓了缓气息:“雅儿已经病入膏肓,你不会不知道,她唯一挂念的就是你,她想要见你最后一面。这是她的心愿,难道你不能看开点,陪伴她走完最后一程吗?”慕辰心痛,他何尝不想念雅儿,那个他深爱着的女子,可一旦见了她,便会使她失去活下去的信念,所以只好避而不见。“世间总有些事不是你说看得开就真的看得开的,当你珍视的人或物即将离你而去时,你也会孤注一掷用尽所有方式来留住他,无论邪恶正义,都无伤大雅。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雅儿,她会原谅我的。”“可你有没有真正替雅儿想过,她每天被病痛折磨,生不如死,你却强行把她留在你身边受苦,会不会太自私了?”“闭嘴!”慕辰朝瑶华肩头点了两下,瑶华瞬间浑身乏力。“慕辰,不要再做傻事了,我求你!”慕辰不语,横抱起瑶华,将其轻放在岩石上:“半个时辰后,穴位就会解开。还有,真的别再逼我,我不想伤害你。”“慕辰~”瑶华喊他,他却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雅儿,我的雅儿,你不能死,我不准你死!慕辰长叹一口气,无论自不自私,我都要雅儿在我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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